黄河是中国文明的发祥地，延续着中国厚重的传统文化发展至今；民间手艺作为活体，同样承载着中国文明千百年来的文明成果。作者从黄河源头扎陵湖出发，一路东行至位于山东垦利的入海口，走访了黄河流域数十位手艺人，记录他们的生活和早已融于生活的手艺。书中，作者用一种手艺对应人生的每一个阶段，梳理成一条手艺和生活交织在一起的生命之河，以呈现炎黄子孙特有的文化传统和情感脉络沿着黄河的九曲十八弯，倾听着手艺人的故事，触摸着各有寓意的手工艺品。每一种手艺都与对生命的美好祝福有关，每一个生命都值得被隆重对待。

罗易成，文案出身的资深广告创意人，曾在奥美、达彼思、HAVAS等国际公司任资深文案、创意总监、创意合伙人等职，中国广告协会学术委员会学术委员，“学院奖”终审评委。
2015年辞去广告公司的工作，启动“中国守艺人一百零八匠”计划，自筹资金带领团队专注于在全国各地发掘、记录及传播中国传统手艺及手艺人。

序 人生是一条河，每一个生命都值得被隆重对待
第一章 求子
河南 周口 淮阳泥泥狗
甘肃 定西 马家窑彩陶
陕西 延安 延川布堆画
第二章 诞生
陕西 榆林炕头石狮
延伸：微山湖的虎头绊子
山西 运城 芮城布老虎
延伸：众筹出来的满月礼物百衲被
陕西 西安 白鹿原红灯笼
第三章 成长
山西 晋中 童帽
山东 聊城 郎庄面塑
山东 潍坊 杨家埠风筝
第四章 成家
青海 海东 互助土族盘绣
山东 临沂 彩印花布
山西 临汾 彩印花布
河南 三门峡 剪纸
第五章 立业
山西 运城 永乐桃木雕刻
山西 运城 河津剪纸
陕西 渭南 华县皮影
第六章 持家
宁夏 银川 擀毡
山西 朔州 炕围画
第七章 享寿
陕西 西安 石头眼镜
山西 长治 堆花
山西 运城 绛州面塑
山西 晋中 陕西渭南剪纸
延伸：展秀兰奶奶去世了
第八章 往生
山西 太原、晋城 墓室壁画
山西 忻州 代县面塑
尾声：人类繁衍至今，究竟
有多少人的生命在这个世界
上匆匆走过
跋：我的摇篮
致谢

2018年，我萌生了从上
游到下游，沿着黄河采访整
个流域手艺人的想法。为此
，在从那以后四年多的时间
里，我投入了很多的时间和
精力在这条河上。沿着河走
，让我领略了河两岸的自然
风光、历史遗址、陈列在博
物馆里的文明宝藏、各地百
姓的生活日常，以及几十位
手艺人从事的手艺和他们的
人生旅程。这本书里的所有
图片和文字都是我沿着黄河
行走的记录，所有的记录无
外乎两件事：关于人，关于
物。
翻开这本书，我们将面
对的是一条怎样的河？
李白在《将进酒》中写
道“黄河之水天上来”，这是
李白式的夸张与想象。真实
的黄河源头水从昆仑山流出
，中华儿女饮水思源，视黄
河为母亲河，把昆仑山认作
汉民族的发源地。《尔雅》
称：“河出昆仑虚。”《周礼
·春官·大宗伯》郑注有云：
“礼地以夏至，谓神在昆仑
者也。”《史记·大宛列传》
记载：“而汉使穷河源，河
源出于，其山多玉石，采来
。天子案古图书，名河所出
山曰昆仑云。”翻阅吕思勉
先生的《中国通史》，在“
中国民族的由来”这一章节
，也能看到这一说法：“近
来人多说：汉族人沿黄河东
徙。”
我在“中国守艺人一百零
八匠”项目第一阶段的采访
过程中，时不时就会发现，
又来到黄河边上了。过去这
几年，我曾四五十次跨过黄
河。2015年，查找出了中
国古代各名门望族的发祥地
，我开车带着孩子按图索骥
，挨个儿探访了一遍。当我
们最后在太原晋祠里参观完
“太原王氏”的先祖王子乔的
祠堂时，我看了一下走过的
路，发现：这些名门望族的
发祥地不都是在黄河流域吗
？
偃师二里头遗址埋藏的
历史如蒙着一层神秘的面纱
，还未完全被揭开，安阳殷
墟王陵遗址的象形文字和依
托这些文字梳理出的历史文
化脉络则让我们找到了归属
。无论是周天子发迹之地凤
翔、十三朝古都西安，还是
顺着黄河向东350公里的洛
阳、450公里的开封，都曾
在远古时期和中古时期，在
政治、经济和文化领域书写
过无可撼动的篇章。我一直
觉得，只能借助文献与文物
再现很多旧时的荣光，因为
它们与我们现在的生活不再
发生直接关联。然而，一辈
子研究民间手艺的陕西人陈
山桥先生下面的这段描述让
我有了新的认知：关中平原
的一些百姓至今仍有天子脚
下正统京畿百姓的情怀，因
此小到剪纸作品也要重视图
样来源的规范。要知道，关
中作为京畿之地，那可是
1000多年前的事情了！除
此以外，我在三门峡找到仍
住在地坑院里的剪纸传承人
—80岁的任孟仓，他家门窗
上贴着密密麻麻的窗花，还
有很多是黑色的，这有别于
其他地方。究其原因，还是
因为三门峡曾是夏、秦两朝
的属地，“尚黑”这一审美偏
向仍旧影响着几千年后在这
里生活的普通百姓。布堆画
传承人郭如林，喜欢住在他
家的窑洞里。永乐桃木雕刻
传承人李艳军不仅是手艺传
承人，还继承了家中道教信
仰的衣钵。作为民间手艺人
，他们顺势而为、随机应变
的能力要弱于常人，当我们
轻装上阵，纷纷走进时代大
潮里与之合流时，他们更像
一群时代中的留守者，像一
条河一样无法轻易改道，一
改道就容易“伤筋动骨”。
我相信，民间手艺从过
去到现在被一路传承下来，
并非是因为传承它们的人不
接受新技术，或为了体现手
艺的优越感而故弄玄虚。在
工业化技术没有成为主导的
时代，民间手艺是如此地接
地气，它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具有独特的实用性与审美
，表达着人类对自然、神灵
和先祖的敬畏，传达人们发
自内心的美好愿望。
这些民间手艺终究是用
于生活的，所以在造型上要
耐看，在选材及工艺上要符
合人体工学，还要讲究阴阳
五行……
黄河沉淀的历史与文明
比黄土高原沉淀的黄土还要
深厚，无论在物质文明还是
精神文明的维度上，我们的
祖先都在黄河流域为我们攒
下了足够多的“家当”，因此
，黄河流域的手工艺才会如
此丰富。近一百年来，工业
文明影响全球，人们不再需
要逐水草而居，出行也不再
那么依赖水路交通，黄河流
域的发展放缓，人们的观念
较南方和沿海更趋保守，这
也导致很多地方的手工艺未
受外界太多影响而相对原汁
原味地保存了下来。行走在
黄河两岸，造访那里的手艺
人以及他们的家乡，我深切
地感受到这些传统手艺背后
承载的一切。
沿着河走，在黄河的九
曲十八弯中，我隐约可以看
见与黄河齐头并进的另一条
河—那便是人生。一个生命
从被家人期待，到诞生、成
长、立业、延年，最终又回
归尘土，就像河流，朝着一
个方向不断流淌。
人生这条长河中的每一
个节点，都可以找到隆重对
待它的相应民间手艺：求子
时的泥泥狗、满月时的布老
虎、12岁前都形影不离的炕
头石狮、结婚时新房里的剪
纸、出去闯荡谋生计时随身
带的荷包与钱褡子、过寿时
的面塑、百年后依然寓意深
远的团花、清明时祭奠先人
的寒燕……我们会发现，过
去的物质生活可能贫瘠，但
有手工艺，以最高礼遇对待
每一个生命。这让我们知道
，我们走过的人生每一程，
都被父母、亲人、朋友

作者通过对从黄河源头扎陵湖到黄河入海口山东垦利的风景及民间风俗风情的呈现，把微观的手艺与宏观的人生跨度、地理跨度和历史跨度融合在一起。罗易成在这本书的写作过程中突破了以往对传统手艺只关注“守”和“传”的局限性，试图通过对手艺人的实地采访和以此与手艺人结下的友谊与信任，深入了解传统手工艺和手艺人的现状并结合自己的广告传播经验，启发手艺人，尝试为他们提供更多的机会，在“守艺”的同时，有所“收益”。

20世纪70年代末，我出
生牛在五岳之一的南岳衡山
山脚下一个落后、封闭的山
村里，16岁之前，连当地县
城都没有去过。比我年纪大
的那些人也多是如此，小时
候我们去乡里的集市上赶集
，大家买卖的东西几乎都是
老乡们自己家里种的瓜果小
菜，养的鸡、鸭、猪、鱼，
或者手巧的人自己编的筐、
篓、筛、篮等日用竹器。
我们那里编竹器用的竹
料从来不用花钱买，因为山
上山下、屋前屋后都长满了
竹子。我的父亲也是个编竹
器的好手，虽然他不是专门
做竹器的篾匠，但是家里用
的东西用不着去集市上买，
小到一双竹筷，大到直径2
米的盘箕，他都能编
小时候家里穷，照相对
我们家来说是很奢侈的消费
。10岁之前，我似乎只有两
张照片，还在后来家里翻新
房子的时候弄丢了，导致我
现在完全想不起童年时自己
的模样。
能帮助我串联起一些儿
时记忆的，是幼时睡过的摇
篮。摇篮是竹子编的，它不
是出自我勤劳手巧的父亲，
因为这个摇篮在我出生之前
就已经在我家存在了很多年
——父亲出生的时候，睡的
就是这个摇篮。
我这样一个从竹编摇篮
里成长起来的乡下孩子，成
年之后离开老家，在北京、
上海飘荡了将近20年，自己
也做了父亲，最终又携妻带
子搬回湖南，定居长沙。安
顿下来之后，我做的第一件
事就是把睡过两代人的竹编
摇篮从老家运到长沙，放在
书房，这是我童年的一个重
要念想，我又回到了摇篮边
。
我时常会看一看这个竹
编的摇篮，摇篮的所有部件
都用竹子编成，连轮子都是
用两节大大的竹筒做的，还
有一个可以前后制动的装置
，防止它在有坡度的地方失
控发生意外，摇篮上方还有
两根烤成弧形的细竿，平时
放倒，到了夏天有蚊子时，
可以像敞篷车的车顶一样竖
起来，挂蚊帐。
父亲生于1949年，那时
家里条件比我出生时还要艰
难得多，但在他出生的时候
，家里给他置办的这个摇篮
，却一点都不将就。70年过
去了，通过这个依然保存完
好的摇篮，我看到一个寂寂
无名的匠人在一件器物上体
现的智慧、花费的心思和投
入的时间。
这几年我在全国各地拜
访手艺人，去过的地方中，
有比我的老家更封闭、落后
、穷困的，看到全中国还有
无数人拥有和我相似的成长
经历。我的老家盛产竹子，
其他地方则盛产柳条、苎麻
、草……方便当地百姓就地
取材制作成手工艺品，这些
材料成为当地手艺的基础。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在物
资匮乏的年代，这既是人的
无奈，也是人的智慧。
我曾看到一个有趣的说
法，是关于中国人喜欢讲生
肖，而西方人喜欢讲星座的
。据说因为在中国传统的农
耕社会，代代人都低头干活
儿，关注的是脚下的土地以
及农耕过程中牛、狗、马、
兔、猪、羊、鸡等家畜家禽
，这便是十二生肖的主要来
源；而西方多是生活在马背
上的游牧民族，他们要抬头
根据星象辨识方向，于是他
们对星座更有研究。
中国历史悠久、地大物
博，以及农耕社会的属性，
为我们“攒”下了很多民间手
艺。过去百姓的生活圈子像
我童年时的一样狭小，日常
用品就自己制作，可以自己
用，也可以以它谋生，卖给
他人用。
我的姑父就属于祖传的
木匠。他们用的工具都是利
器，难免会有伤着自己的时
候，因此，“止血”也是一个
木匠需要额外掌握的一门手
艺。他们口传心授，知道用
烟叶丝、香灰等偏方止血，
止血的时候还要念念有词，
说一些咒语，我小时候从姑
父那里听来片言只语，就当
童谣唱着玩儿，还记得有一
句是“刹住黄河长江水，刹
住海水永不流”。我也听说
，以杀猪为业的屠夫，过年
或逢喜事被请去别人家杀猪
时，下刀之前，都要先抬头
看看雇主家的神龛，以表敬
意。
手艺人天天与物接触，
但多数人不是“唯物”主义者
，他们多少都有些“唯心”。
他们有敬畏心，敬畏自己的
师父、赏自己饭吃的祖师爷
、天地自然，以及自己信奉
的宗教神灵，当然，他们也
敬畏自己好不容易打出来的
手艺人招牌。这份敬畏，让
他们不敢怠慢手上的功夫。
父亲出生时家人请来篾匠编
摇篮，一定是冲着这个篾匠
在乡里的名头；篾匠自然也
知道，雇主家请他来是因为
家里添丁，做出来的东西要
对得起对方，也要对得起这
一家对一个新生命所投入的
爱与期待。
当我盯着放在书房里的
摇篮时，我也曾想，在很多
手艺纷纷退出历史舞台时，
我从走在时代前沿的广告业
抽身，来到被时代甩到后面
的手工艺人的队伍中，做这
份与手艺有关的事情，也许
带有某种宿命。我的两个孩
子才分别刚上小学和幼儿园
，因为占空间，他们睡过的
摇篮已经被我们清理出户，
而父亲和我先后睡过、有70
年历史的竹编摇篮却被我隆
重地摆放在家里重要的位置
，看到这个摇篮我就能看到
我的父亲、我自己，以及很
多从旧时光里走过来的人，
曾借助手艺人的手上功夫被
隆重地对待过。我享受文明
进化带来的福祉，也怀念生
活窘迫时依然被隆重对待的
旧时光。我想，那时在摇篮
里，一定是我此生睡得最安
稳的一段时间。

我从青海省玛多县城出发，向西走了100多公里，先后到了扎陵湖和鄂陵湖。随着海拔逐渐提升到4600多米，我的高原反应也愈加强烈，就像煤气中毒一样，乏力、鼻塞，两边太阳穴犹如被针扎。但相比于分娩，高原反应带来的这番疼痛，应该要轻得多吧。我循着黄河向上，溯源到这里。亿万年来，扎陵湖和鄂陵湖平静、安详地守在乏人问津的雪域高原之上。在这里，黄河是一股细流，如一条小溪，流入扎陵湖，再从扎陵湖的另一端出来，蜿蜒滑入鄂陵湖。如此，黄河就像被这两个湖泊孕育两次，又两次脱胎而出，开始它5000多公里荡气回肠的旅途。
2018年7月6日，黄河下游的山东潍坊，一个小女孩从市妇幼保健院来到这个世界。爸爸妈妈为她取名“小溪”。为了这一天，他们已经准备了好几年，甚至曾试图通过人工手段来达成愿望。就在各项前期检查都做完之后，她的爸爸朱岩作为“中国守艺人一百零八匠”项目第一阶段的摄影师，正赶上要和我一起去山西黄河边上的河曲县拍摄国家级非遗项目农历七月半河曲放河灯。黄昏时候，我和朱岩随着装满莲花灯的大船来到黄河的河中央，朱岩拿起其中一个莲花灯，写下自己心头的念想：“希望老婆今年能怀上宝宝。”回到北京一个多月后，他和妻子继续去医院检查，为人工授精做最后的准备工作，但是，就在做超声诊断时，大夫对他妻子说：“你已经怀上孩子啦。”朱岩大喜过望，他后来怀揣着这次的超声诊断照片，又跟着我去过很多手艺人的家里。 在科技如此发达的今天，依然有很多人相信这世间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可以主导一个生命在何时，以何种方式来到这个世界上。
过去，无论是王公贵族还是黎民百姓，当人们郑重地期待一个生命的到来时，往往会将这份期待寄托在一个个传统手工艺上。
明朝成化末年的中国，诞生了鸡缸杯这一被后世疯狂追捧的小巧手工瓷器，多数专家认为它是成化皇帝为博取万贵妃欢心所制的。万贵妃膝下无子，鸡缸杯杯身上的图案蕴舍了多子多孙的愿望。“总共十只鸡，十全十美。单面看是五只，一只公鸡、一只母鸡带着三只小鸡。”（贾冬婷〈景德镇寻瓷：手工体系里的瓷器史》，载〈三联生活周刊》，2018年第47期，第47页）
1933年9月9日，沈从文与张兆和在北京结婚，张充和在回忆文章〈三姐夫沈二哥》里记下：“新房中并无什么陈设，四壁空空，不像后来到处塞满书籍与瓷器漆器，也无一般新婚气象。只是两张床上各罩一锦缎百子图的罩单有点办喜事气氛，是梁思成、林徽因送的。”（张充和《三姐夫沈二哥》，见张新颖编〈生命流转，长河不尽：沈从文纪念集〉，北岳文艺出版社，2015年，第269页）“百子图”是民间手艺中常见的表现题材，也多有孩子踢毽子的场景，键子音同“见子”。赠百子图罩单给沈从文夫妇的林徽因，原名林徽音，她的祖父林孝恂进士出身，前清翰林，满腹才华的他在1904年看到小孙女诞生，便从“思齐大任，文王之母，思媚周姜，京室之妇。大姒嗣徽音，则百斯男”中取字，给孙女取名林徽音。什么意思呢？“徽音”意为美誉，“百斯男”指众多男儿，意为子孙满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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