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碎片》是一本回忆类的散文集，情感坦诚和叙述从容，作品主要是写过往岁月的各式记忆：有家乡渔村的种种风情，有家属亲友的种种往事，有读书年代的种种感触，有城市谋生的种种体悟。

凌鱼，本名殷国新，1980年出生于宜兴西北方向的一个小镇——官林镇，又名凌霞镇。父母皆是渔民，从小未曾精养，23岁毕业于江南大学中文系。现住江南无锡，在无锡市文联任职。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

《记忆碎片》无目录

陆永基
前不久和几位画家朋友
在一起聊到：速写是否可以
成为一种独立的美术类型。
有人认为不可以，有人认为
可以。前者的理由是：速写
毕竟只是即时性的实景摹写
，缺乏系统性和完整性；后
者的理由是：艺术不该有一
定之规，更何况任何艺术类
型的形成都是从未识到共识
的。
我是倾向后者的，补充
理由是：速写最初也许只是
作为素材积累或技能练习用
的，但由于其即时性实景摹
写往往有着异于那些有完整
构想和明确意识注入的作品
所不具备的特有美感，甚至
更接近审美的自然本真，因
而有心者完全可以将其作为
一种独立的创作形式而尽施
才华。
凌鱼的《记忆碎片》就
是这样的一种文学速写。
我读过凌鱼的多篇文学
作品，有小说、散文，也有
诗歌。其鲜明的特点是：作
者敏锐、善感、一任天性，
而又能很松弛地诉诸文学的
表达。这就很幸运了。文学
和其他艺术一样，先天的禀
赋常常是趋于文学真谛之必
需，《记忆碎片》就很充分
地体现着凌鱼的这些特点。
我并不很清楚凌鱼构思
写作《记忆碎片》的初衷，
但有一点则是可以猜测得到
的：书写的时候一定非常愉
悦。因为这样的写法不仅可
以尽情吐露心意、抒发才情
，而且不必承受既有文学体
裁规则的束缚，是文学最为
自由酣畅的状态。我始终认
为，文学尽管被赋予了很多
也承担了很多，但文学也该
有其不被赋予无须承担的自
身需求，而这当是文学最为
纯粹也最为本质的内核。
我读《记忆碎片》还有
一个很清晰的感受，那就是
情感的坦诚和叙述的从容。
作品主要是写过往岁月
的各式记忆：有家乡渔村的
种种风情，有家属亲友的种
种往事，有读书年代的种种
感触，有城市谋生的种种体
悟，都描写得真切异常，毫
无忌讳，且不紧不慢如行云
流水。特别生动的是一些少
年懵懂状态下的“春心萌动”
，微妙逼真，纤毫毕现，读
来非常有趣也让人会心一笑
。
最让我感慨的是对奶奶
的追忆。奶奶无疑是“我”倾
注情感最深的一个人物，很
多的段落，甚至无时无刻不
会写到她，因为“我”是由奶
奶带大的。然而，行文中并
没有感恩之情的强烈表达，
更没有丝毫的滥情，一切都
平平实实，风轻云淡得近乎
“冷漠”。
“我奶奶常说，有这个劲
头把家里的窗子擦擦干净多
好。我说，你不懂。奶奶说
，我懂，老师放个屁都是香
的。我突然语塞，不知该如
何回答。
“奶奶又说，你扶我过个
马路多好。我说，你有拐杖
，用不着我。奶奶说，人家
拐杖都不用，你还要扶她过
马路。我说，你不懂。奶奶
说，我懂，阿猫阿狗表扬你
一句都高兴的。我哼她一声
，默不作声。
“奶奶说，八宝粥给我喝
一口多好。我说，你不爱喝
，你只吃家里烧的，小卖部
的东西你才不要吃。
“奶奶说，你天天都是吃
我烧的。我说，你不懂。奶
奶说，我懂，买的狗屎都是
甜的。我踢奶奶一脚就跑，
奶奶咧着嘴笑，一看就没有
几颗牙齿，笑起来漏风。
“奶奶说，带我去看场电
影多好。我说，你看不了，
你连戏曲也只能听个热闹。
奶奶说，那我不是经常带你
去听戏，你也听不了，就知
道到戏班子后面捣乱，老班
主搪瓷缸里的尿是你撒的吧
。我说，你不懂。奶奶说，
我懂，你不惹点事太阳下不
了山。我嘿嘿一笑，扑在奶
奶怀里听她的心跳声。”
——以上是第69章中的
文字，我之所以把这段文字
摘录出来，是因为这段文字
有着凌鱼典型性的表达。
对于奶奶说的话，乃至
要求， “我”都是拗着来的
：奶奶要“我”擦窗子，“我”
说你不懂；奶奶要“我”扶着
过马路，“我”说你有拐杖用
不着；奶奶说，八宝粥给我
喝一口多好，“我”说你不爱
喝，你只吃家里烧的。甚至
当奶奶说“我”买的狗屎都是
甜的，“我”竟然踢奶奶一脚
就跑。然而，在奶奶揭露老
班主搪瓷缸里的尿是“我”撒
的，又说“我”不惹点事太阳
下不了山时，“我”却“嘿嘿
一笑，扑在奶奶怀里听她的
心跳声”。
这段文字如果反复咀嚼
细细品味，就能感知作者在
情感表达上的独特之妙，也
能会悟作者在文学叙述和审
美上异乎寻常的聪慧和灵性
。在铺陈了那么多“忤逆”奶
奶的行为之后，“扑在奶奶
怀里听她的心跳声”无疑是
惊心动魄的一笔。
其实，这也是一把钥匙
，掌握了，便能不断发觉《
记忆碎片》中许多显性的、
未显的、隐蔽的乃至深潜着
的文学特质和异样的美感，
获得相当丰沛的文学享受。
我不能说凌鱼的这个创
作尝试已经非常成功了，但
其中显示出来的不同凡响的
文学感觉和创作才华，则是
毋庸置疑的，由此，我对他
的期待也就十分自信了。
陈皓和陈琪的插图也相
当精彩，尤其人物木讷又不
羁的动态和表情不仅非常贴
合文章的内容，还有一种意
味拓展的效果。如此，这本
小书的面世就更不会辜负读
者了。
2021年5月3日

作者作为80年生人，他的作品颇具江南特色的童年、少年、青年……散文以滆湖、官林、无锡城等为空间纬度，以渔民、孩子、习俗为人物故事经度，描写了一幅淡墨的、身边的、真实的水乡景色。用文字速写的方式述说了江南水乡文化熏陶下的角落里的百姓生活。

满满的思念
那天，我们在田野里找野荸荠，半湿的田地正好把脚背藏起来，哪怕移动一下脚步，也觉得是处在泥泞之中。现在回想起来，自己好像总是处在这样的感觉里，不惶恐，却也不神怡。野荸荠藏得并不深，小手排摸过去，便能碰触到凸起的质感。大约是心满意足的。其实，奶奶就在田埂站着，她看不见我，却知道我在，我看得见她，却遗忘了。
正如我的记忆，她永远在田埂站着，我选择视而不见。这些年，我看似会写一些文字，可纪念奶奶的文字，总那么生疏，提个笔，开个头，转瞬便丢下了，始终莫衷一是，始终忘乎所以。
那时的天空，斑驳中透着干净，碧蓝碧蓝的。人心是向往长大的，以为那是看不见的世界，如冰一般的透明。天黑如漆，我便起来上学，奶奶烧的早饭总归是不吃的，也不知道是怄气还是有个性，这始终是个谜，因为奶奶不在了，谜就不能解开。放学的路上一群人拔毛针，握一大把，撕开来放进嘴里吃，有一丝甜味，倘若掉草丛里，那是不能再捡起来的，说是蛇已然吃过。明知不可信，却都愿意遵守，就像是现如今明知不可为，却还是要做，那是丢了本分的。
我不到天黑不回家，散养得厉害，苦了老太太，满村找，拄个拐杖，碰上下雨天再戴个草帽，撕心裂肺地喊，国新啊，国新啊。我假装没听见。这么多年下来，傍晚的时候耳边似乎总能听到这样的喊声，仔细听，又似乎没有。都是遗憾。
奶奶最后的日子，我几乎都是野在外面，浑不知她走了。不痛不痒，有些白眼狼的味道。后来才想起来，我深夜回家，她总要从蚊帐里探出手来问我要碗水喝，冰凉冰凉的水，喝下去才痛快，其实那时她的心脏便不好了。
那时候看着她我没哭，现在想哭已然没了机会，都是真的。
写上几句，当作怀念！
1
我走下台阶，看见她蹲着看地上，辫子滑过肩膀挂在胸前，似乎贴着地，像是长在地上的黄草。我走过去，太阳下面我的身影覆盖了她的所有，她回头看我，眯着眼睛。你看啥呢？她呵呵地笑，看虫子，一共有两只，刚进洞了，我等它们出来。
这个情景似乎一直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午睡铃声响过没多久．我是半睡半醒走出教室的。她总是不老老实实睡觉，经常溜出来在操场上瞎溜达，没头没脑的。现在回想起来，她的叛逆期来得比我早，喜欢思索一些问题，比如蜻蜓的眼睛、蒲公英的自由自在、语数英无用论以及人为什么活着。我说她是吃饱了撑的。她说我除了爱吃糖不肯写作业脑子里剩下的就是糨糊。
她把校服包在屁股上，在肚子前面系个结，用墨条画眉毛，红花汁抹嘴唇，调些肥皂水吹泡泡——她是个自相矛盾的人。我偶尔在深夜睡不着的时候会想起她，主要是想起那段纯情的青葱岁月。
2
那时的天空很黑，几乎没有什么亮光，只有远处的村子里有微弱的灯光，那也是为数不多的几户特殊工种的人们起床后的灯光，比如做豆腐的、捡狗屎的、出殡的乐师以及上学的学生。我都是三点就起，完全不想睡觉，有个死党和我约好三点就出门，这样比较刺激。
其实一路上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天气冷得很，不得不连蹦带跳地赶路。我们带着连皮的红薯上路，有红心的，也有白心的。我说红心的好吃，他说白心的好吃，可以吵一路，谁都不肯认输，我们的说话声都淹没在黑夜里。
经过那片坟区的时候，周围总是死一般的寂静。他加速跑过，企图留下我遭殃。我从小阴弱，偶有敏感之处便要附上鬼怪神仙的说法，倒也能自圆其说。但我发誓那是真的，从坟区里每次都是走出那个女孩，凤冠霞帔的华丽打扮，像是个将要出阁的样子，她走到我身边和我一起赶路。我并不觉得奇怪，也没有加快脚步，我们甚至窃窃私语，说的什么内容现如今已然记不清了。在石子路拐弯转向泥土路的地方，她就消失不见了。
学校的铁门紧闭，我们扒拉着铁栏杆唱山歌，学校后面的农民远远地骂我们，半夜三更闹鬼呀！我们吐着舌头，痴痴地笑。后来我们红薯吃多了闹肚子，在学校大门两边一左一右蹲下来拉屎，露出粉白的屁股。此情此景十分有趣。
有一日同桌毫无征兆地对我说，你们天天半夜上学干吗，门都没开呢。我回答她，不关你的事。她用透明的小手捂着我的耳朵轻声地说，其实我每天都陪你走一段路的，说完浅浅一笑。我很费思量地看着她，她的脸聪慧俊俏，还有一点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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