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推动中国航天事业的发展，几代航天人以“死在戈壁滩，埋在青山头”的无私奉献精神，扎根戈壁，艰苦创业，在坎坷而曲折的道路上演绎出精彩的中国故事。他们是新中国走向辉煌的见证人……

赵玉柱，《读者》杂志社特约作者，“读者·新语文”阅读写作教育平台签约作家，“喜马拉雅”平台《中小学生不可不读lOO+经典名著》课程主讲人之一。文字见于《青年文学》《读者·校园版》《读者·原创版》《海外文摘》《散文选刊》《解放军报》《西部散文选刊》等。著有散文集《蒌蒿满地》《尘寰中的瓦窑坡》、随笔集《我的甘四书》。《我的廿四书》入选国家新闻出版署《2020年农家书屋重点出版物推荐目录》。

《一路向西》无目录

一路向西再向南
我给小说取名《一路向
西》，本身已经说明我不可
能在写作过程中置身局外，
冷眼旁观。
小说在我个人微信公众
号上连载时，朋友开玩笑说
，你不是甘肃人吗？甘肃本
来就在西北，你还要一路向
西，准备去新疆吗？我笑笑
。他只知道我在甘肃，却不
知道我在甘肃的哪个方位。
我从武汉军校毕业，前往酒
泉卫星发射中心报到。一路
向北再向西，在火车上与故
乡擦肩而过，眼睁睁看着她
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我却无法停留，只能一路
向西，把故乡远远甩在身后
。
你可能很难想象，酒泉
卫星发射中心距离我的故乡
有一千三百公里。这还是自
驾的最短距离，如果坐汽车
、转火车、再转汽车回家，
距离更远，耗时更久。这当
然是由于甘肃地域狭长，东
西跨度达一千六百多公里；
还有一个原因，酒泉卫星发
射中心所在地隶属关系在新
中国成立后几经变革，最终
被划归内蒙古自治区阿拉善
盟额济纳旗。所以准确地说
，我在内蒙古工作，而非甘
肃。
酒泉卫星发射中心的地
理位置很明确，但地图上并
无标识。毕业时，学校给了
一张一寸宽三寸长的纸条，
上面写着“甘肃省兰州市××
支局”，还有一行阿拉伯数
字，却不是电话号码，而是
邮政编码。另外，就只有一
张武汉到兰州的火车票。也
没有人告诉我，这个××支
局就是酒泉卫星发射中心，
它距离兰州还有将近一千公
里呢。
幸好，我在火车上碰到
一位校友，两个人像地下工
作者接头一样，拿出两张纸
条一核对，完全一样。他倒
是知道我们的目的地。我跟
着他在兰州下车，重新买火
车票，重新办理行李托运。
然后一路向西，到清水下车
，花十五块钱坐三轮车到酒
泉卫星发射中心设在清水的
招待所，稍作停留，又坐上
火车，在荒无人烟的戈壁上
走走停停，历时五个半小时
才抵达目的地。一路上，我
越走心里越凉，这个时候终
于知道，先进事迹报告里口
口相传的顺口溜——“天上
无飞鸟，地上不长草。风吹
石头跑，氧气吃不饱”，竟
然是写实。
酒泉卫星发射中心也叫
作东风航天城，我们习惯称
之为“东风”。它是一座兵城
，所辖的部队像撒出去的豆
子一样，零零散散分布在戈
壁滩上。很多部队驻点都没
有地名，就用数字作为代号
。军民聚居区和机关办公中
心区域叫十号，相当于市中
心。据在此生活了十年以上
的前辈们说，十号如今的面
貌，与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相
比，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
变化。可在我看来，仍然是
一惨不忍睹。饭店都是些黑
黢黢的平房，菜品色香味俱
无，价格却抵得上城市里相
当规模的酒店；购物的去处
也不多，价格高得吓人。你
不消费也没办法，十号就这
么几家饭店和超市。要到十
号以外的地方买东西，必经
之路上有检查站，须提供单
位开具的通行证，单位请假
也不方便，要领导层层审批
。即使出得了检查站，到酒
泉有两百三十公里，坐班车
需四个半小时。很多司机态
度都很恶劣，中途不肯停车
让乘客解决个人问题，何况
当天往返也不现实，把住宿
费摊在商品中，代价更高。
我只能面对现实。
但慢慢你就知道，东风
花钱的地方实在不多。吃饭
可以去单位食堂，每餐单位
都有补贴。衣服、鞋帽由部
队保障，节假日穿着上街，
也不会被视为另类，反而是
前卫潮流的便装显得扎眼。
一旦结婚，单位一周发放好
几次自种自产的蔬菜，一到
旺季，黄瓜、西红柿、茄子
、辣椒吃不完，白送也很少
有人要。节假日的福利更丰
富，有米、面、油、鸡蛋等
。
关键是，可买的东西很
少，大多数商品都与时代严
重脱节，站在军人服务社柜
台前，先彷徨，后惆怅。在
别人看来，这是一种幸福的
苦恼，但对局中人来说更多
的是无奈。初到东风，我除
了失望就是绝望，真不敢想
象将在这里日复一日、年复
一年地工作和生活下去。
但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熬
下来了。我也跟大多数人一
样，结婚、生子，组建了稳
定的家庭。看着孩子一天天
长大，曾经躁动不安的心渐
渐趋于冷静，像老一辈的航
天人一样，我深深爱上了东
风，爱上了荒凉的戈壁滩。
孔子说：“一箪食，一瓢饮
，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
也不改其乐。”不光颜回做
到了，东风人也做到了。“
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
献子孙。”我就是其中一员
。
从最初的不能适应到最
后的不愿离开，是很多东风
人的心路历程。一个原因是
习惯使然。既然无力反抗，
那就闭上眼睛做撞钟的和尚
，习惯了，便不觉得有什么
不好。还有一点，就是部队
生活太容易让人沉沦，因为
时时处处都充满“热闹”。虽
然各人有各人的家庭，但大
家上班一起工作，一日三餐
在一个锅里搅勺，八小时之
外仍然藕断丝连。十八大以
后，晚饭后打篮球成为固定
活动。酒桌上喝酒要找对手
，球场上打球要找队友，无
形中，战友和战友就绑在一
起，家庭和家庭也搅在一起
。尤其在基层连队，干部和
战士同工作，同吃饭，同睡
觉，同娱乐。基层最盛行的
娱乐活动就是打牌和打球，
“一文一武”。这种生活会让
人上瘾。长年在

长篇小说《一路向西》着眼于成长和生活在酒泉卫星发射中心的第二代航天人，围绕向阳、龚欣玥、李才旦、石小明四个人的人生展开叙述，以向阳的人生经历为主要脉络线索。向阳高中毕业考入学校，军校毕业后又被分配回酒泉卫星发射中心工作，在这里结婚、生子，但“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他不得不面临退役转业的现实。该书从他们日常工作和生活的点滴写起，全景式反映航天人扎根戈壁、艰苦创业的精神面貌，抒发了航天人以“死在戈壁滩，埋在青山头”的无私奉献精神。

一
“呜——”火车一声悲鸣，长吁一口气，极不情愿地开始往前挪动。等到磨磨蹭蹭出站，已经上气不接下气，整个身体都在微微抖动。它大概搞明白了，拖着又长又沉的身子，消极怠工不但徒劳，而且更耗费力气。“呜——”它又叫了一声，这次是给自己打气鼓劲。吐出这一口恶气，身体一下子舒展了，在蜿蜒的轨道上越跑越快……
向阳坐在靠窗的位置，眼睛一直看着窗外。映人眼帘的是苍翠的山，灰蒙蒙的水。武汉天气热，拎着一个大箱子挤上车，衣服已经湿透了。车厢里空调的温度偏低，衣服贴在身上，反而有点冷。
火车一路向北，过孝感、信阳、驻马店、漯河、许昌……到了郑州，又转身向西，过巩义、洛阳、三门峡、渭南、西安，然后抵达宝鸡，再侧身往北，过天水、甘谷、武山、陇西、定西，这才到达终点站兰州。
窗外的景致像长轴画卷一样在眼前一幅幅展开。出了湖北，浓墨重彩的绿色渐渐黯淡，江河越流越细。火车过西安是凌晨，窗外温度比较低，车内空调的温度相应调高了，车窗上有一层淡淡的雾气。火车在宝鸡进站时，他下去买了一桶方便面，不由打了个冷战。过了天水，绿色越来越稀疏，山上偶尔能见到几棵树。到定西境内，一眼望去尽是黄澄澄的土山，一座挨着一座，高高低低，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他知道终点站已经呼之欲出了。
这条路他来来回回走了四年，实在太熟悉了。这么一想，觉得时间确实过得太快了，从他六岁那年第一次坐火车算起，十几年光阴一眨眼就挥霍殆尽了。那时候一过郑州，就走上了这条路，从一路绿色走到一路荒漠，越走越冷。他还时不时看看窗外，好奇地问这是哪儿呀？草和树怎么都不见了？它们都藏到哪儿去啦？爸爸笑着耐心地给他解释。妈妈则一言不发。她靠窗坐着，一手托着腮，另一只手平放在小桌板上，食指和中指交替，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在第一次坐火车旅行前，他隐约记得，爸爸一年只回来一次。他不知道爸爸从哪里来的，只知道那里很远，很远。爸爸背着背包，拎着提包，每个包都鼓鼓囊囊，里面有很多新鲜好奇的玩意，有子弹壳做成的枪、坦克、飞机、大炮，还有好多好吃的，风干牛肉、巴旦木、大枣。他喜欢爸爸带回来的大枣，皮薄薄的，肉厚厚的，核小小的。爸爸说，是战友从和田带回来的。
有一年，爸爸把好吃的在他和母亲面前一样样排开，看他喜不自禁的样子，爸爸在他脑袋上掀了一把，说：“还有呢！”——他蹲下去，从提包取出一顶红军帽，端端正正地戴到他的头上，用拇指和食指沿着帽顶捏了一圈，帽子变得有棱有角。爸爸退后两步，端详一会儿——“等一下！”——说着半蹲下身子，在提包里翻了半天，找出一枚鲜艳的五角星，把帽子取下来，把五角星别上去，又给他戴上，又用手捏了一遍——“这下好了！”
那几天他可神气了，戴着红军帽在伙伴间穿行，他像一阵风一样，他们都追不上他。等他累了，手扶着膝盖半蹲着喘气的时候，他们终于把他围在中心。有的小伙伴便跟他商量，给他一颗水果糖，让他把帽子借来戴一会儿。他不答应。便有人提高筹码，给他一块五毛钱的巧克力。好大的巧克力呀！姥爷瞒着妈妈给他买过。太好吃了！他觉得这五毛钱给他买来了世界上最好的味道！可是，他并没有把帽子借给这个伙伴，反而借给了之前出价一块糖的伙伴。
你神气什么呀？他心里想，你妈妈还不是跟我妈妈在造纸厂上班？你爸爸还不是一个售货员？我爸爸可是威风凛凛的人民解放军！更可气的是，他明明知道我爸爸在外地当兵，妈妈有时候抽不开身，就让姥爷来接我，可他偏偏说，向阳，你爸怎么那么老？看上去有五十多岁了。这会儿低声下气求我啦？哼！门都没有。
回到家，他兴冲冲地给妈妈说，今天伙伴们都想借他的帽子，他可神气啦。妈妈“嗯”了一声，转过脸去，抬起一只手抹了一下眼睛。
爸爸把他拉到怀里，笑呵呵地问：“以后爸爸就一直陪着你和妈妈，不跟你们分开了。好不好？”
“是真的吗？当然好啦！”他踮起脚尖亲了爸爸一口。
“你在那个鬼地方待了十几年，还没待够？”妈妈哽咽着说，“现在又要祸害我们娘俩！”
“D城有什么不好？全中国的卫星，一大半都是从那里送上天的！没有我们，你们凭啥在家过好日子？”爸爸有点不高兴，嗓门越来越高，“再说了，D城现在的条件比你五年前去的时候好多了，你在老家吃的东西，那里一样都不缺。现在也开了超市，生活用品都能买上。”
“你看你这个熊脾气！”妈妈抽噎着说，“啥事都不跟我商量，就自己拿主意。我刚一动嘴，你就凶得像要吃人！我不去了！你爱带谁去就带谁去！”
“这不是在跟你商量吗？”爸爸走过去，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我不也是考虑你在老家一个人带孩子这么多年，不容易，心疼你吗？所以才想把你随调过去，咱们一家人在一块儿热热闹闹不好吗？再加上刚调营长，组织上这么重视，我咋好意思提出来说自己不干了，要回家哄媳妇？”
“谁要你哄？”妈妈扑哧笑了，“没良心的，娃都六岁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