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收录川端康成的三部经典作品《睡美人》《臂腕》《湖》。《睡美人》是日本作家川端康成的晚期作品，小说通过主人公的人性自我完善，表现了人性升华的美；小说以丑为题材，但能化丑为美，它提供给我们的是从丑恶堆中复活出来的人性之花。年近七旬的江口老人来到一家位于海边的神秘旅馆。在那里等待他的，是睡得不省人事的少女。在鲜活年轻的睡美人身旁，老人找回了生之喜悦，往事与梦魇却也纷至沓来。小说通过对人的深层心理的探索和人的卑微幽暗的揭示，展露人的感情的正常与反常，以及这种感情与人性演变相适应的复杂性。

川端康成（1899-1972），日本新感觉派作家，著名小说家。一八九九年六月十四日生于大阪。一生创作小说百多篇，中短篇多于长篇。作品富抒情性，追求人生升华的美，并深受佛教思想和虚无主义影响。代表作有《伊豆的舞女》《雪国》《千羽鹤》等。一九六八年获诺贝尔文学奖，亦是首位获得该奖项的日本作家。川端担任过国际笔会副会长、日本笔会会长等职。一九五七年被选为日本艺术院会员。曾获日本政府的文化勋章、法国政府的文化艺术勋章等。

睡美人
臂腕
湖
《湖》译后记
论川端先生的两篇小说 三岛由纪夫
川端康成年谱

人们恐惧死亡，但更恐惧衰老。
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川端康成惊世名作，马尔克斯以《苦妓回忆录》致敬，三岛由纪夫挚爱。
《睡美人》探讨的是青春与年老、性、死亡、生命与记忆之间的联系，具有一种抒情的、哲学的基调，暗示着生命中不可知的奥秘。

《湖》这部小说，在战
后名作《千羽鹤》《山音》
之后，《一个人的生存》之
前写成，连载于1954年的
《新潮》杂志，翌年由新潮
社出版单行本。原作不分段
落，为便于阅读，译文按照
故事发展脉络分成四部分，
并且标上了序号。如此分段
是否确当，有待论说。
对于这部作品的评价，
作家中村真一郎说道：
《山音》是自《雪国》
以来川端文学的正统发展，
而《千羽鹤》则始终闪耀着
来自《山音》完成之际颓废
派凄美、飘摇的阴影。紧接
其后的《湖》，已经露出颓
废的底部。接着而来的《一
个人的生存》，已经全是以
文明批评为主题了。此乃川
端文学前所未有。
中村认为，1931年，川
端在写完《水晶幻想》之后
，经历了一次转变的过程，
亦即作家的抒情性获得了更
加自由的发展，愈趋于传统
，成为一名传统文化的代表
作家。
在荒漠的战后时代里，
《山音》向读者诉说着日本
自古以来平静的生存方式，
它告诉我们一个亘古不变的
自然法则，其中摇曳着独特
的不安的影子。这种影子通
过作家细微的笔触转化为美
的形象，变成一种老年人生
的救赎。
《山音》表达这样一个“
铁的现实”：
现代社会，为人们带来
便利，也带来痛苦，老年人
尤甚。
阅读《山音》将使我们
获得片刻的冷静，一时的思
索。
然而，三岛由纪夫并不
看好《湖》，他曾在1955
年4月16日的《朝日新闻》
上，对川端的新作《湖》作
过如下论述：
系在美少女腰间的萤火
虫笼闪烁明灭，映照着湖对
岸夜间火场的火光……对于
美的官能的关心和对于“恶”
的关心，在桃井银平这个奇
怪的男人心中，慌忙携起手
来，使他变得神出鬼没。这
种充满妄念的人眼里的世界
，是排除现实障碍的妖艳的
故事世界，任何一种可能都
将会存在。
三岛由纪夫向中村真一
郎极力宣扬阅读《湖》而带
来的不快，反而激起了中村
的好奇，使他抱着空前的热
情开始阅读《湖》。读着读
着，竟然一唱三叹，赞不绝
口。中村认为，在战后小说
中，《湖》是一部相当成功
的作品，应该给予其足够的
重视。中村感谢三岛从反面
将他引入对于《湖》的冷淡
的颇具讽刺意味的阅读。他
觉得同一位杰出的鉴赏家彼
此站在完全对立的立场上讨
论文学，是一件愉快而有益
的事情。
在我的印象中，三岛不
曾批评过他的师友川端，中
村的所谓“阅读的不快”，或
许正是作品所揭露的战后阴
郁的社会诸相吧。
面对两位文学家的精辟
论评，作为译者，我当认真
思考、理解，并从这一角度
阅读川端文学。目下，对于
川端的论说已经铺天盖地，
毁誉褒贬尽皆有之。我不想
多说。然而，我一如既往爱
读川端文学和三岛文学，深
入求之，冀有所得。
继“三岛文学系列”又完
成“川端文学系列”稍作歇晌
之际，面对这两大文学高峰
，我依旧言语无多。
忽然记起陶弘景的诗：
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
云。
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
君。
我的心情正是如此。
至于《湖》这部作品的
文学价值究竟如何，希望广
大读者朋友评说。
译者2021年秋于春日井
2022年秋改订

其一
客栈的女子叮嘱江口老人，不要干恶作剧之类的事，不准将手指伸进睡眠的女孩子嘴里。
楼上只有两个房间，即江口老人正和女人说话的八铺席和相邻的卧室。看起来，狭小的楼下也没有客厅，没有挂招牌，谈不上什么客栈。再说，这家店口为了保密，或许也不敢亮出招牌来吧。店里悄无声息，自打江口老人从上锁的门口被接进来，他所见到的人，只有这位眼下还在说话的女子。她是这家客栈的老板还是女侍，初来乍到的江口根本搞不清。总之，作为客人似乎还是不要多问为好。
女子约四十五六岁，小个儿，声音很年轻，看来是故意装出一副缓慢的语调。说话时薄薄的嘴唇似张非张，几乎没有动，也不看对方的脸。一双黝黑的眸子，不仅闪耀着能使客人放松警惕的神色，还具有女性那种毫无戒备之心的习以为常的沉着冷静。桐木火钵上铁壶的水开了，女子用开水沏了茶，但凡这种场合，煎茶的品质与调配，有时会碰上想象不到的上上品，这使得江口老人心性舒畅起来。壁龛里挂着川合玉堂的山问红叶图，显然是复制品，但也显现出一派晴暖的山乡风景。这间八铺席房间，看不出隐藏着什么异常的迹象。
“请您不要将女孩子吵醒，因为不管您怎么叫她，都不可能使她们睁开眼来……女孩子在沉睡，什么也不知道。”女人又重复一遍，“一旦睡熟，自始至终，什么也不知道，或许连自己跟谁睡都闹不清……这一点，尽管放心。”
江口满脑子疑惑，但又说不出口。
“都是漂亮的姑娘啊！来这里的也都是些可以放心的客人……”
江口没有回头，而是将目光投向手表。
“几点了？”
“快到十一点一刻了。”
“都到这时候了啊？老年人都喜欢早睡早起，您请自便……”女人走了，打开通往相邻房间的门。她用左手，或许就是个左撇子。女人开了锁，江口跟着她屏住呼吸。女人只把头向门那边倾斜着，瞅了瞅室内。女人一定是习惯于这样窥探邻室了。她的背影本没有什么特殊，但在江口眼里，却显得有些奇怪。那腰带鼓型结子上诡异的鸟状花纹很大。不知是什么鸟。这种经过装饰化的鸟，为何加上写实性的眼睛和脚爪呢？当然也不是什么可怕的鸟，但正因为花纹粗劣不精，这只鸟使得当时女人的背影，集聚了几分阴森的情调。腰带的底色是近乎白色的淡黄。邻室晦暗不明。
女人照旧关好房门，但未上锁，钥匙就放在江口面前的桌子上。既不显露已经查看邻室的样子，语调也没有什么变化。
“这是钥匙。您早点儿休息吧。假若睡不着，枕头旁边有安眠药。”
“有没有洋酒？”
“啊，这里不备酒。”
“不能给点催眠酒吗？”
“嗯。”
“姑娘在邻室？”
“她睡熟了，等着您呢。”
“是吗？”江口有些不解。那姑娘是何时进入邻室的？又是何时入睡的呢？女子拉开房门缝儿瞅瞅，就是为了验证一下姑娘睡着了没有吗？不过，姑娘熟睡待客人，而且一寐不醒，这件事江口虽然曾经听熟悉这家客栈的老人们谈起过，但他到这里一看，似乎反而难以相信了。
“在这里更衣吗？”女人准备帮他换衣服，江口沉默不语。
“听到海涛的声音了。风也刮起来了……”
“是海涛吗？”
“您休息吧。”女人说罢，走了。
只剩下江口老人一个人，他环顾一下这座很普通的八铺席房间，接着，目光停在通往邻室的房门上。那是三尺宽的杉木门。不是建房时就有的，好像是后来安装的。仔细一瞧，原先应为隔扇的隔板，为了专辟一间“睡美人”密室，后来变为墙壁了。板壁的颜色同周围固然调和，但看起来是新的。
江口拿起女人放下的钥匙，是一把极简单的钥匙。江口拿着钥匙本打算到邻室去，但他没有动身。女人先前提到的海浪声很大，听起来似乎扑打着悬崖。听那涛声，让人仿佛感到这幢小楼房就建立在悬崖边上。风近乎是冬天的响声。江口之所以感到是近乎冬季的风声，也许因为这座小楼，也许因为江口老人的心境。其实，只要有个火钵，就不会觉得冷。这块土地气候温暖。风不像是能够吹掉落叶。江口深夜来到这座房舍，虽然看不到周围的地形，但能嗅到海的气息。钻进大门，房舍内庭院轩敞，生长着好多巨大的松树和枫树。狭小而晦暗的天空，密布着黑松强劲的枝叶。从前说不定就是别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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