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低地国家颇具盛名的圩田，海德维赫圩田不得不被退田还海。这已成为大势所趋。这片圩田成了古老农田向新建自然保护区屈服的标志，也深深牵动着人们的心。
身为农民之子的克里斯-斯托普便来自这个地区。兄长离世后，父辈的农场空置下来。他回到这座农场。在管理农田的同时，他也亲眼见证了周遭景象的变迁。
《这是我的农场》是一部感人心脾的作品。作者通过亲身经历讲述了农民日渐消失的悲惨现状。这一状况在欧洲随处可见，然而，此处尤为尖锐。

克里斯·斯托普（Chris De Stoop），比利时知名作家，著有揭露贩卖女性交易的《先生，她们多可人》等纪实作品，引起广泛的社会讨论。另著有《前记者》一书，讲述了他在新闻领域的工作。
《这是我的农场》曾荣登荷兰知名电视节目《地球转转转》的当月必读书目，并获得比利时图书奖。

第一章 序
第二章 扎勒赫姆。远方
第三章 凤凰
第四章 扎勒赫姆。劳动最光荣
第五章 遗失的过去
第六章 扎勒赫姆。擅自离去
第七章 鬼村
第八章 扎勒赫姆。突然袭击
第九章 生态中心主义
第十章 扎勒赫姆。可怜虫
第十一章 后记

我们怔怔地站在那里。
我和我的哥哥身披着暮色，
站在泥沼深处，身上被冻得
发紫，嘴里呼唤着牛群：“
过来，过来，过来。”我们
的身后突然传来子弹落在牛
棚棚顶的声音。我们本能地
蜷缩成一团，四处张望。在
我们眼前，无边无际的农田
和牧场向着远方延伸，与地
平线融为一体，周围遍布着
运河。在我们目所能及的范
围内，唯一不同寻常的就是
牧场篱笆后面的一辆推土机
。
年迈的奶牛很是温顺，
任由我们把它们驱赶到一起
。它们被冠上了诸如“大脚”
“长角”以及“大白”一类的乳
名，也曾经历过牛棚里和暖
的冬天。它们迈着懒洋洋的
步子，啪嗒啪嗒地穿过栅栏
，朝着农场走去。它们所经
过的地方是一片长长的、新
近的玉米洞，空气中弥漫着
一股苦甜参半的气味，如同
湿润的雾气一般，挥之不去
。它们步履蹒跚，扭动着肥
硕的屁股，发出心满意足的
咕哝声，不假思索地走向牛
棚，直奔食槽里的草料。
七头小母牛耳朵上的芯
片是橙色的，颜色依旧鲜亮
。正是由于它们太宅的缘故
，所以直到九月份，它们才
头一遭同种牛们一起走进牧
场。我们挥舞着胳膊驱赶它
们，我们呼喊着、吼叫着，
我们在地上滑倒，浑身上下
都湿透了。最后，它们不住
地回身，疾驰着与我们擦身
而过。它们朝着四面八方逃
散，发出响亮的哞哞声。自
孩提时代起，我就被看作跑
得最快的那一个，而我的哥
哥则是最强壮的那一个。正
凶如此，追赶牛群的任务便
一如既往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
风越刮越猛，我跳到池
塘边的草垛上，却不小心失
去平衡，四脚朝天地摔倒在
泥潭里。我疲惫不堪地躺了
半分钟，看着头顶上一大片
一大片的灰色与黑色相互交
织在一起。这活儿我们已经
合作了多久？我一直都很享
受跟我的哥哥一起把牛群从
牛棚里赶出去，再赶回来。
作为回报，我每隔一两年就
能得到一大块牛的后腿肉。
那并不是从最好的那头牛身
上割下来的，而是从最差的
牛身上，因为好的牛太值钱
了。我为此买了一台冰柜，
时而一连吃上好几个月的牛
肉，直到吃吐了为止。要是
那头牛曾经和我很亲的话，
我就吐得更快了。
终于，我们在铁丝栅栏
上开了另外一道口子，绕道
把小母牛们赶回农场。长期
的实践证明，这样的做法可
以有效地转移它们的注意力
。我的哥哥举着一耙子草料
，走在牛群的最前面，把它
们引回牛棚。一看到最后一
头牛也进了牛棚，我们就赶
忙把门闩插上。我们精疲力
尽地靠在墙上。墙体的下方
被牛粪染得黑乎乎的。汗珠
和秽物覆盖下的我们闪烁着
光芒。
尽管我早在二十年前就
戒烟了，可这会儿，我还是
和他一起卷了一根香烟。香
烟很细，因为他舍不得用太
多的烟草。他两眼直勾勾地
盯着，看我放了多少分量。
我们抽烟、咳嗽，一句话也
没有说。
牧场上已经看不见任何
一头牛的踪影了，只剩下推
土机还在外面淋雨。渐渐地
，雨水变成了雪水。奶牛的
躯体在屋里散发着温热，让
人感到十分惬意。不过，我
们并没有像过去那样心满意
足地谈论这场交战，不再在
经历了一顿驱赶之后无休无
止地谈论先前的情况多么不
容易，又或是牛群多么不受
管，再或是我们多么走运才
能把这些动物驱赶到牛棚里
……什么都没有。
“这片农场已经快到头了
。”这话我已经不知道听我
哥哥说过多少回了。惊慌和
愤恨在他的面庞上交织。“
他们想把我们赶走。”
“还早着呢。”我说。
……
雨水和狂风一同鞭挞着
这座陈旧的农庄，檐沟咯咯
作响，雨水顺着窗前的云杉
树滴滴答答地往下落，树弯
下了腰，发出嘎吱嘎吱的响
声。我的哥哥学着爸爸从前
的模样，用手指关节轻轻地
敲打气压计。指针指向“天
气不佳”。就连电台的气象
预报也预测：未来几日内会
有强降雪和严重霜冻。到时
候，奶牛的水槽里说不定会
结冰，要是那样的话，他就
得一连许多天提着水桶给所
有的牲口喂水。这个冬天会
变得污秽不堪。
“没有一个季节是正常的
。”他说。
“气象预报员有时候也会
犯错。”我安慰他说。
我们就像从前那样，坐
在火炉的两边。我的哥哥半
个身子陷进他那张黑色的皮
沙发里，单手托着下巴，吞
云吐雾。我的内心对他充满
了同情。
“妈妈彻底垮了，”他说
，“她再也不可能康复了。
她再也回不来了。”
“这可说不准。”
他摁灭了烟头，立马又
重新卷了一根香烟。然后，
他说了一句几乎不予争辩的
话：“这是一个家族生意。”
然而，我还是争辩了起
来：“拜托，这个农场是你
的。多少年来都是这样。”
“这个农场是我们的。”
他强调说。他说话的模样就
像经过了多次预演似的。
“是啊。”我妥协了，站
起身来，“的确是这样。这
是一个家族生意。”
“对了，”他闭着眼睛问
道，“你什么时候走？”
“后天，”我小心翼翼地
说道，“到海地去。是地震
的缘故。去看看那边的小农
民是怎么幸存下来的。”
他向来忍受不了别人谈
论旅行，总觉得自己像遭到
了遗

一部现代且权威版的《我控诉！》。
一部重要、谦卑而又五味杂陈的作品，也许是作者极为谨小慎微的作品。
《这是我的农场》通过亲身经历讲述了农民日渐消失的悲惨现状。曾荣登知名节目《地球转转转》的当月必读书目，并获得比利时图书奖。

通常来说，寒鸦都是这
样的。就算坐在屋里，也能
听见它们刺耳的叫声。那声
音听上去就好像它们对于即
将到来的事情感到兴奋而又
不安。上百只寒鸦一同围绕
着参天的白杨树盘旋。它们
飞旋着，打斗着，在天空中
飞舞着，转过身，又回来，
落到枝头，重新起飞，一窝
蜂悠悠然地汇聚，与它们身
后的天空一模一样的阴郁、
昏暗、步步紧逼。
这时，风从西方吹来。
篱笆旁那株脆嫩、坚毅的栎
树紧张地飒飒作响，粪坑里
的芦絮沉吟着，低语着。我
看见水面泛起的圈罔涟漪和
草丛被拂起的道道波浪。风
一阵阵袭来，从大树之间呼
啸而过，折断枯萎的树枝。
它呜咽着，围绕着古老的农
舍打转，一头扎进烟囱，使
得火炉发出咕噜声，如同沉
睡的猫咪一般。
我不停地在两扇窗户之
间来回走动，以便能看见整
座农场上的景象。我看到一
朵灰色的云彩渐渐飘近，渐
渐地令一切都黯然失色。太
阳就像是一个烟雾缭绕、暗
淡无光的圆盘。田野的上方
就像是笼罩着一块蓝色的轻
纱。树木的轮廓变得越来越
黑暗。我听见从西红柿企业
的后面传来一阵沉闷的隆隆
声。几滴豆大的雨点滴落在
屋顶上。鸡一边咯咯哒地叫
唤着，一边奔向它们的鸡舍
，那里的活板门敞开着。
眼下，风如同坦克一股
闯入古老的牲口棚。我走到
户外，雨水鞭打着我的面庞
，湿漉漉的土地十分泥泞，
被我的靴子一踩，便发出吱
吱咯咯的声音。我试图以最
快的速度闩上所有的活板门
和大门，不给风留有任何可
乘之机。雨水沿着屋顶顺流
而下，拍打在沥青上，汇聚
成细流，涌人粪坑。牧场的
上空，闪电在昏暗的天空中
划出一道裂口，随之而来的
是震耳的雷鸣声，在天空中
久久地回荡。
这个秋天真是糟糕透顶
。从夏天开始，天就开始下
雨，并且再也没有停止过。
时至十一月，雨水依然延绵
不绝。过去的一个星期里所
降下的雨水足足有上百公升
。雨水太多了，以至于人们
不得不再度挖开水道上的缺
口。这道缺口曾在十五年前
引起了诸多争议，甚至还险
些令堤坝水督和市长大打出
手，如今，它却已经成为一
道同定不动的、混凝土铸成
的涵闸，人们可以进行机械
操作，选择将它打开或是关
闭。水喷涌而出，重新灌满
圩田。
雨水甚至还沿着横梁渗
流进了客厅，以至于我不得
不在地下摆上一个水桶。地
下室已经完全被水淹没了，
陈旧的咸菜缸屹立不倒，就
像是停靠在码头的一艘船只
。阴霾的日子再度来临了。
又是一个阴雨晦暝的冬天。
直到这一刻，我才意识
到，自己浑身上下都湿透了
。我站在燃烧着零星火光的
火炉跟前，身上的雨水一滴
一滴地往下淌。云母窗台被
烟灰染得乌黑。窗外的雨水
像幕布一般倾注而下。檐槽
堵塞了，水溢了出来。风车
欣喜若狂地转动着。天气越
糟糕，它就越开心。巨大的
扇叶吱吱嘎嘎地飞旋着。
原本被我悬挂在窗外的
亚麻废料此刻正迎风摇摆。
尽管遭受了损失，可是亚麻
地的产量还是不错的。它们
都是一流的亚麻，如同绵羊
毛一般柔软。
暴风雨朝我们袭来，它
变得更加猛烈，就像一头咆
哮的野兽，直奔我们的田野
而来。树枝、叶片、花梗漫
天飞舞。高耸的云杉弯下了
腰，它们咬紧了牙关，决不
妥协。然而，强风却扯松了
古老的棚屋上的一块瓦片，
把它掀起，随后又推开另一
块瓦片，打碎了瓦片板条，
整个房屋角落坍塌了，屋顶
的一角掉落下来，地上撒满
了碎裂的砖块。眼前的一幕
简直就像是农舍正在进行自
我摧毁似的。
……
我们只能活一次，却会
死很久。这一点，妈妈很清
楚。
田野空空荡荡、死气沉
沉，却依然生机勃勃。这一
点，我很清楚。
大自然或许可以很强硬
，人类或许可以很强硬，生
活或许也可以很强硬。
我们或许已经过时，而
时光也将弃我们于不顾。
古老的名字一同构建了
这个地域。扎勒赫姆。基雷
克普特。望眼殇。
成为古老故事中的一个
插曲算得上是一桩好事。这
一点，我很清楚。
脑海中的事件有时比现
实更加真实。这一点，妈妈
很清楚。
我和哥哥的拖鞋一直摆
放在床底下。
这个地方曾经，也将永
远都属于我们。它什么都没
有，却也拥有一切。
照片上那个手里拿着牛
皮装帧的祈祷书的小男孩也
正是现如今撰写这本书的人
。
一切都得以记录下来，
这才是最重要的。
就此搁笔。

一部现代且权威版的《
我控诉！》。
——《安特卫普日报》
这些令人惊叹的不朽篇
章，献给生他养他的土地和
农家童年。
——比利时《早报》
一部重要、谦卑而又五
味杂陈的作品，也许是作者
极为谨小慎微的作品。
——达维德·范雷布鲁克

第二章 扎勒赫姆。远方
我把妈妈抱到厕所里。她就像一只失去知觉的小鸟似的，坐在马桶上，满心都是担忧，使得脸孔也扭曲起来。她常常便秘，用她的话说，这种痛苦程度比她当年生我的时候更加剧烈。在苦战十分钟无果后，她让我把她抱回到房间去。
“农场保不住了，”她又一次说起，“我在那里经营了足足六十年。而且我是那么喜欢在那里做农活。”
“八十高龄还在照顾小牛犊子。”我说。
“我照看了成千上万头牛犊、上万只小猪，给牛挤过奶，每天都要清洗挤奶机和脱脂器。”
“还要做家务。”
“捆粮草，掏土豆，收割甜菜。顶着炎炎烈日，冒着倾盆大雨。总是忙忙碌碌。”
“总也停不下来。”
“用俗话说就是：抱窝鸡带崽——可忙啦。我从来都没工夫出门，一切以牲口为先。”
“还有孩子们。”
“直到最后那几天，我还在开垦菜地。如今，我什么都做不了了。再也不能走路，再也不能起身，再也不能自己洗澡。”
妈妈伸手摸向她的肚子：“就连上趟厕所都不行。”
她凝视着我的眼睛：“我连哭都哭不出来。”她几乎失去了所有的机能，可眼下，这一点对她来说是最糟糕的。为了再次哭泣，她愿意耗尽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气。
她坐在阳台边，目所能及处正好可以望见教堂尖塔上那尊巨大的金色圣母玛利亚雕像。由于雕像的表面贴了一层金箔，所以当地人称它为“镀金的玛利亚”。距离我们最后一次把牛群赶回牛棚，已经过去了几个月的时间。地面的的确确结过厚厚的冰，天的的确确下过皑皑的雪，妈妈也的的确确再也没能回到农庄里去。现在，她住在“农场康复中心”的一个房间里。这个康复中心坐落于圣尼古拉的农场路上，是南圣家庭的修女们经营的。在那里，她得到了修女和护士们温暖而又充满慈爱的照顾。
大半辈子里一刻也没有停歇过的妈妈眼下却被束缚在了轮椅上。从前的她总是精力过盛。骨质疏松症令她不堪其扰。她所有的骨头都已经严重钙化，每到冬天就会变得像芦苇一样脆弱。她摔了一跤，摔裂了她的膝盖骨、屁股和骨盆。那天早晨，我的哥哥帮她穿上衣服，然后去喂牛了。等他从牛棚回来时，却发现她倒地不起。他把她扶了起来，给医生打了电话。就在她被抬出屋子的时候，她支撑起身体，冲着他喊道：“我会回来的。”膝盖骨的手术失败了，至于其他部位，医生甚至动都没动。无论哪个部位都没有了愈合的可能。
“我今天早上已经拿到了所有的公文。”我说。
“嗯？”她目光呆滞地望向我。
“从名义上说，我现在是一名兼职的农场主了。也就是兼职农民。我拥有一家同样名为‘农场’的公司。我有一个农业注册标识号，可以从事这个行业了。”
她露出喜悦的神情，嘴角现出浅浅的微笑。她努力想要抑制，却是白费力气。若干个月来，这还是头一回。“你向来只知道把头埋在书本里。现在要当农民啦？” “是的，不过我对这方面只懂一点皮毛。”
“谁都不是一生下来就会当农民的。”
“只是临时的而已。就是为了把农场维持下去。”
至少在她的有生之年会是如此。这句话我没有说出口，可它确实是我最为真实的想法。在维持她的农庄和她的土地的同时也从事写作。终于，我重新同到了圩田。
妈妈由于腹痛而呻吟起来，她急着要去上厕所。我用轮椅把她推到洗手间里。等她上完厕所，我闭着眼睛，匆忙按下马桶的冲水按钮。回到阳台边的专座后，她忧心忡忡地问我大便的颜色。我哑口无言。
“很多吗？”她继续追问。
我保持着沉默。
“我可是你的妈妈呀。”她嚷嚷起来。她无声地哭泣，脸上没有一滴眼泪。这是我从她挤成一条线的眼睛和抖动的肩膀看出来的。
“是的，妈妈，确实很多。非常非常多，妈妈。多得不得了，妈妈。”
“去吧，”她松了一口气，平静地说道，“到我们的农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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