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3年12月28日,麻省麦克林医院
亲爱的E:
你的简短有力的信收到已经很久,我的沉默不回复现在可以做一个解释。不知道消息传播到何种程度,去年夏天我的小丑闻被报纸报道,我收到来自全国各地的信,朋友、亲人、陌生人和宗教狂热分子纷纷给我写信,目前我的状态你是否清楚,我可以慢慢细说……
6月,我在《小姐》杂志社带空调的豪华办公室里忙忙碌碌,准备8月刊。一个月后筋疲力尽地回到家,准备上哈佛暑期学校的两门课,还拿了部分奖学金。这时局面就开始变坏了:我慢慢意识到我在史密斯学院的第三年完全是虚度,上了最少的课,选了错误的课,写的很少的几篇论文巧舌如簧,一年中只考了三四场考试,所有阅读充其量就是《纽约客》末页的笑话,写歪诗想跟奥登通灵,没有读过一遍《尤利西斯》却宣称自己毕业论文要写詹姆斯·乔伊斯,不熟悉莎士比亚的主要作品却想参加英文系的毕业考试,就这样,堆积如山的英语文学经典要在短短一个夏天读完,难于上青天,经典艰涩得好像意第绪语!如果换专业考试,比如心理学、社会学、哲学,会更难,也更不现实。
对比朋友的生活,我的境况很不堪:他们有的在欧洲写小说,有的在筹划来年6月的婚礼,或者在准备考医学院……我认识的一两个男性不是在艰难困苦中搏斗,就是根本十年之内不思婚娶,游历世界,结识世界上所有适龄佳丽。
长话短说,问题多如乱麻,我决定7月初不上暑期学校,在家学习速记和打字,这样可以省下几百块钱,在家搞创意。还有一个原因取消暑期学校,那就是本来指望进弗兰克·奥康纳的哈佛暑期写作班,结果发现根本没有被录取,无数比我更加才华横溢的写作者捷足先登进了奥康纳的写作班。忽然发现自己连写作都一无是处,连一句速记都学不会,我越想补救,越是恐慌,一个字都读不进去。
接着就开始心理治疗,当地的心理医生这时不是在度假就是要去度假,都无心管我。然后我开始失眠,安眠药的剂量越来越大,我又去做了几次不应该做的电击治疗。
接下来就是自杀的念头,唯一的问题就是时间、地点。我不能忍受一辈子在精神病院里度过,要在最后能做选择的时候有一个了断。我相信自杀对我的家来说是一个便捷仁慈的解脱,与其花费无数金钱资源让他们最爱的女儿住在州立精神病院,六十年的精神真空,体力耗费,不如把一切结束在现在,周围的教授家人对我的写作前途还抱有幻想,还觉得有诗会发表在《哈珀斯》杂志上,趁着美好记忆,把一切结束掉。
我试过投海,不成功;身体的求生欲望是这样地强烈,感觉好像可以在海里永远游下去,游下去,朝着太阳和大海深处游下去,不喝一口海水。身体是如此固执,听着虚妄的头脑的指令,它可以不惜一切牺牲自己。
最后我想出一个最容易的办法:我等着母亲出门,弟弟在工作,祖父母在后院里做园艺活的时候,给家人留了一张字条,告诉他们我出门散步,不日回家,我打破妈妈锁安眠药的保险盒子,取出安眠药,溜进家里的地下室的最黑的底层,一口气吞下50片的安眠药,愉快地沉入黑暗,走向永恒。我妈读到字条以后,立刻报警,动员所有人去找我,直到第二天她才发现保险盒里的药被取走,遂完全绝望。我因为吞了大量药片,开始呕吐,吐完以后意识稍微清醒又想在黑暗里坐起来,结果头不停地撞到底层地库的石头上,忍不住发出了声音。
我弟弟听到我的求救声,叫了救护车,之后几天是噩梦般的急救,手电筒光,奇怪的声音,粗大的针头,我以为自己一只眼睛瞎了,我恨死了救我的人,他们为什么坚持要把我带回污秽的毫无意义的世界中来。
之后两周在牛顿-威尔斯利医院进行救治,我就不再多说什么了,反正是暴露在无数护士、路人好奇的目光下;然后转到麻省总医院心理病区,我脸上巨大的伤口慢慢愈合,一只眼睛也恢复视力,没有瞎,眼睛下方留下一个棕色的伤疤。
类似于灰姑娘的神仙教母的故事,我在史密斯的奖学金赞助人把我送到了美国最好的精神病医院,在那里我有自己漂亮的私人病房和漂亮的私人心理师,跟我原来的预想相反,我的确在顺利康复。
治疗方法主要是胰岛素治疗和电击,我发现自己又可以笑了,开始享受日落,享受在高尔夫球场上散步,在乡间小路上开车。我思念能够阅读和独处的时间。比任何时候都需要有人爱我,我在噩梦醒来的晚上特别需要有人和我在一起,陪我克服那种走在通向电击室的水泥通道里的恐慌感,我需要的安慰不是一个普通心理师可以带来的。
我希望最坏的已经过去。六年前看过一个恐怖电影《蛇坑》,现在这一切让我想起那部电影,唯一希望是不再有任何复发,再过一两个月我就可以出院。
……现在我可以接受朋友来访,开车出门遛弯,在护士监视下散步,这周末我可以获得“地面自由”,即可以自由在医院走动,在没有监管的情况下,去图书馆、咖啡馆和工作理疗康复中心。
……经历这一切之后,我渴望回到那个混乱危险的真实世界……
爱你的西尔
P55-58
西尔维娅·普拉斯(Sylvia Plath ,1932-1963),美国当代文学历史记录重要的作家之一,20世纪60年代美国“自白派”诗歌代表人,被认为是继艾米莉·狄金森和伊丽莎白·毕肖普之后很重要的美国女诗人。8岁开始写诗,兼习短篇小说和绘画,少女时代就开始发表作品,才貌双绝,名闻美国诗坛。1956年邂逅英国有名诗人特德·休斯,二人一见钟情,并结为伉俪。婚后的普拉斯不堪生活重负,为情困扰,时常处于精神崩溃的边缘。1963年2月11日在伦敦寓所自绝于世。1982年,普拉斯因“改变美国诗歌的创作方向”被授予普利策诗歌奖。生前出版诗集《巨人及其他诗歌》、长篇小说《钟形罩瓶》;去世后,休斯整理出版了普拉斯诗集《爱丽尔》《渡湖》《冬天的树林》《西尔维娅·普拉斯诗全集》等。
谢凌岚,笔名凌岚,1991年本科毕业于北大中文系,旅居美国东岸康涅狄格州,为《侨报》、腾讯《大家》专栏作者,荣获2016年腾讯《大家》年度作家奖。微信公号《金色笔记》。
普拉斯性格里的凤凰女(译序) 谢凌岚
第一部分?就读于史密斯学院
[1950年9月—1953年6月]
1950年9月27日,史密斯学院第一封信
1950年9月30日,史密斯学院
1950年10月1日,史密斯学院
1950年10月31日,史密斯学院
1950年11月15日,史密斯学院
1950年12月10日,史密斯
1951年2月,史密斯学院
1951年2月25日,史密斯
1951年4月18日,史密斯
1951年6月20日,斯旺普斯考特
1951年10月8日,康涅狄格州雪伦镇
1951年10月20日,史密斯
1951年10月21日,史密斯
1952年11月19日,史密斯
1952年12月1日,史密斯
1953年1月19日,史密斯
1953年3月3日,史密斯
1953年3月6日,史密斯
1953年3月17日
1953年4月28日,史密斯
1953年5月12日,史密斯
1953年6月下旬,具体日期不详,纽约
第二部分?威尔斯利家中,第一次自杀
[1953年夏天—1955年8月]
普拉斯母亲的回忆
1953年12月28日,麻省麦克林医院
1954年2月,史密斯学院
1954年4月19日,史密斯学院
1954年5月4日,史密斯学院
1954年8月30日,威尔斯利
1954年9月27日,史密斯学院
1954年10月13日,史密斯学院
1954年10月15日,史密斯学院
1954年10月25日,史密斯学院
1954年12月7日,史密斯学院
1954年12月12日史密斯
1955年1月,史密斯
1955年5月6日,史密斯学院
1955年5月21日,史密斯
第三部分?英国剑桥大学:遇到特德·休斯
[1955年9月—1956年4月]
1955年9月25日,伦敦
1955年10月3日,剑桥
1955年10月5日,剑桥
1955年10月24日,剑桥
1955年11月7日,剑桥
1955年11月22日,剑桥
1955年12月10日,剑桥
1955年12月13日,剑桥
1956年1月25日,剑桥
1956年2月2日,剑桥
1956年3月3日,剑桥
1956年3月13日,剑桥
1956年4月19日,剑桥
1956年4月21日,剑桥
第四部分?伦敦:与休斯秘密结婚
[1956年5月—1957年6月]
1956年6月18日,伦敦
1956年7月14日,西班牙贝多尼姆
1956年10月8日,剑桥
1956年11月1日,剑桥
1956年11月13日,剑桥
1956年11月21日,剑桥
1957年1月9日,剑桥
1957年1月19日,剑桥
1957年2月24日,剑桥
1957年3月12日,剑桥
1957年3月15日,剑桥
1957年3月18日,剑桥
1957年3月19日,剑桥
1957年4月28日,剑桥
1957年5月7日,剑桥
1957年5月24日,剑桥
1957年6月7日,英国约克郡
第五部分?回到美国马萨诸塞州威尔斯利
[1957年7月—1959年10月]
1957年7月18日,麻省东涵镇(Eastham)
1957年11月5日,史密斯
1958年1月13日,史密斯学院
1958年1月20日,史密斯
1958年6月10日,史密斯
1958年6月11日,史密斯
1958年6月25日,史密斯学院
1958年7月5日,史密斯学院
1958年7月9日,波士顿
1958年8月1日,史密斯
1959年7月29日,美国黄石国家公园
1959年8月2日,加州帕萨迪纳(Pasadena)
1959年9月10日,纽约州萨拉托加泉,亚多作家营
1959年9月23日,纽约亚多作家营
1959年10月7日,亚多作家营
1959年10月28日,亚多作家营
第六部分?回到英国
[1959年12 月—1961年8月]
1959年12月26日,英国约克郡
1960月1月16日,约克郡
1960年2月7日,伦敦
1960年3月3日,伦敦
1960年3月26日,伦敦
1960年4月4日,伦敦
1960年4月21日,伦敦
1960年5月5日,伦敦
1960年5月11日,伦敦
1960年6月24日,伦敦
1960年6月30日,伦敦
1960年8月16日,伦敦
1960年8月27日,约克郡
1960年11月6日,伦敦
1960年12月24日,约克郡
1961年2月6日,伦敦
1961年3月6日,伦敦
1961年4月5日,伦敦
1961年4月21日,伦敦
1961年8月13日,伦敦
1961年8月25日,伦敦
第七部分?搬迁至德郡
[1961年9月—1962年 11月]
1961年9月4日,德郡
1961年9月15日,德郡
1961年9月27日星期二,德郡
1961年10月6日
1961年10月13日,德郡
1961年10月26日,德郡
1961年11月20日,德郡
1961年12月7号,德郡
1962年1月18日,德郡
1962年3月12日,德郡
1962年4月25日,德郡
1962年5月14日,德郡
1962年6月7日,德郡
1962年8月27日,德郡
1962年9月23日,德文郡
1962年9月24日,德郡
1962年9月29日,德郡
1962年10月12日,德郡
1962年10月16日,德郡
1962年11月29日,德郡
第八部分?回到伦敦
[1962年12月—1963年 2月]
1962年12月14日,伦敦
1962年12月21日,伦敦
1962年12月26日,伦敦
1963年1月2日伦敦
1963年1月16日,伦敦
1963年2月4日,伦敦
第九部分?致理查德·墨非
[1962年7月—1962年10月]
1962年7月21日,德郡
1962年9月8日
1962年9月21日,德郡
1962年10月7日,德郡
第十部分?致鲁思· 芬莱特
[1961年9月—1963年2月]
1961年9月29日
1961年10月6日
1961年11月14日
1961年3月
1962年4月16日
1962年5月12日
1962年10月22日
1962年12月26日
普拉斯性格里的凤凰女
谢凌岚
我初读西尔维娅·普拉斯的书信,有一个很大的误会,以为她是美国诗人里的萧红,“遭移情别恋的丈夫抛弃,单亲,31岁,诗人,带一对年幼的孩子,在1963年2月,英国历史上最寒冷的冬天,开煤气自杀”。一个女诗人这样的结局确实容易让中文读者想起饥寒交迫中死去的萧红,她们在中英文世界各自的地位也相仿佛,都被各自的母语国度誉为现代文学史上伟大的女作家。但这个类比是有缺陷的,越是了解普拉斯的生平和创作,越会明白她不是饥饿和战乱中写作的萧红,萧红最后不是自杀,是在日本人占领下香港的兵荒马乱中病死的。
先要说明现在已经出版的普拉斯书信所呈现的“被删节”问题。1963年2月普拉斯自杀时,她和休斯只是分居关系,没有签下正式离婚文件,法律上她还是特德·休斯的合法妻子,按照英国的法律,已经分居的特德·休斯成为普拉斯所有著作版权(包括已经发表和未发表的诗歌、书信和日记)的唯一法定继承人和监管人。不久休斯委托自己的姐姐奥莉文·休斯代理执行,这样普拉斯庞大的文学遗产在过去50年中,实际上由奥莉文·休斯来监管。
为逃避舆论谴责和媒体骚扰,休斯对普拉斯的著作实行最严格的版权保护,所有引用普拉斯作品的评论、访谈、传记,在出版前必须把完整样稿送交休斯家族审查,经同意后才能发表。这个“家族审查制度”不仅涵盖普拉斯已经发表的作品,而且包括普拉斯所有未出版的书信、日记,这个版权保护有效期一直到2013年。从1963年到2013年这50年间,利用版权限制,休斯一直在打一场又一场的“防御战”,防止对己不利,对普拉斯过于同情的文字面世出版;比如《苦涩的名声》这本传记的作者安·斯蒂文森(AnnStevenson),在传记出版后不止一次谈到版权监管人奥莉文·休斯审稿的唯一目的,是“让她哥哥特德避免在普拉斯自杀一事上承担责任,传记的目的是强调女诗人的自我毁灭倾向”。
2013年之前,凡涉及普拉斯的文字,无论是传记、回忆录还是诗歌批评,一直受到休斯家族的骚扰干预,休斯多次把普拉斯研究者的著作以“诽谤”或者“版权侵权”等罪名告上法庭,或者以“不予同意引用普拉斯原诗”为理由进行威胁,阻止研究者擅自出版关于普拉斯的传记和评论。
普拉斯的母亲奥瑞莉雅·普拉斯(Aurelia Plath),在整理出版女儿的家信时遇到同样的版权干预。她原计划出版的普拉斯家书有700多封,在被休斯审查后,只剩下384封信被允许出版,而这384封信还不是全篇,每一封信都被删节成休斯满意的洁本,就是这个原因,如今读者看到的《普拉斯家书》(The Letters Home by Sylvia Plath)以及同辈作家回忆录里的普拉斯书信都是支离破碎,基本没有完整的信。最蹊跷的是,普拉斯临终前写了“最后一封信”,被特德·休斯烧掉,连普拉斯的母亲都没有读过。时过境迁,读者也认了,文字跟人一样,都有各自生成和湮没的命运。
休斯在普拉斯离世后鲜有诗集出版,余生大部分时间在创作儿童文学,一直到他得绝症临终的1998年,终于打破沉默,出版诗集《生日信》。1969年“小三儿”阿西亚带着女儿以同样方式煤气中毒自杀,悲剧像乌云一样经年不散,甚至半个世纪以后还波及到第二代,普拉斯中年的儿子尼克拉斯·休斯于2009年在阿拉斯加自杀,这是后话了。
第二个要说明的是普拉斯母女关系,这也是历来普拉斯研究和传记作者绕不开的话题。在洁本书信里,我最先看到一个无休止地赞美母亲伟大的“天才少女”(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位“天才少女”升级成书封套上标榜的“最伟大的美国女诗人”,是不是“最伟大”,美国学界还存有争议),没有一封信不以赞美母亲伟大无私奉献为开始和结束,赤裸裸地热烈赞美到肉麻,有时候这种倾情赞美会延及祖父母、奖学金赞助人(普拉斯家境贫寒,她和弟弟一路靠奖学金读的大学和研究生)和弟弟,总之,从1950年普拉斯进大学往家里写的第一封信开始,一个才华横溢又很懂事的少女就开始了她一生的赞美通信:
你是一个女孩所能拥有的最可亲可敬的母亲,我最大的希望是能以自己的成绩给你献上越来越多的花环,沃伦和我爱你和钦佩你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多,毕生感激你为我们做的一切,是你给我们天赋的才华和上进心。一百万次感谢你!
诸如此类,比比皆是,像强迫症。
极偶尔,普拉斯的信有吐真言的一刻,没有被删掉,比如这段普拉斯给弟弟沃伦的信:“一个令人惊恐的事实是,如果我们接受她替我们的奉献,她杀了自己都有可能。她的无私已经到了不正常的地步,我们得像防范致命疾病一样防着她的无私。”
这偶然表露的母女关系的紧张和扭曲,在一片灿烂、感恩戴德的平常家书里显得特别刺目。这一段如果做词汇分析的话,“惊恐,杀,不正常,防范,致命疾病,无私”这些字眼触目惊心,其中“无私”出现了两次,一方的无私美德,变成控制另一方的手段。在她给弟弟的一封信里写到,“我们在榨取母亲二十年生命心血和照顾之后,现在是回馈以她成倍的欢乐的时候了”,“extracting”是她用的动词,萃取,榨取,这个词也让我心凉,母亲的自我牺牲给子女带来自责的心理重负,一生不能消弭,这是好多寒门出的贵子心理上的伤痕和残缺。
普拉斯母亲出身贫寒,嫁了大自己21岁的老师,德裔教授奥图·普拉斯,他们的婚姻并不美满,在第二个孩子沃伦出生后不久奥图便去世,母女和儿子三人生活过得非常拮据,这个单亲家庭是靠着普拉斯外公、外婆的支持才熬到两个孩子高中毕业。书信里的好多篇幅花在讨论各项费用、学费、旅行费的计划上,普拉斯几乎是一个铜板、一个铜板地计算着未来学年的费用,从少女时代起每一笔稿费、每一首诗或者小说的发表都有周密的计划,这种周密计划的人生的每一步都不能错,因为错不起。
普拉斯自小就显露出文字和绘画方面的才华,在诗歌和绘画方面屡次得奖,她弟弟沃伦也是一路奖学金最后进入哈佛大学,他们是寒门出贵子的波士顿版。越是窘迫,普拉斯对自己文学建树的野心也越大,大到疯狂的地步,比如普拉斯夫人自豪地在书信集前言里引用女儿早年的日记,“我是一个女孩儿想成为上帝(I am the girl who wants to be God)”,试想20世纪50年代的美国波士顿郊区保守新教社区,一个小姑娘自比“上帝”!一般人家可能会把这话当作童言无忌删掉,奇怪的是这样夸张的话倒是没有被删掉,而是被普拉斯母亲郑重引用,白纸黑字地出版。
不能犯错,一步错不得的自我要求,给普拉斯带来巨大心理压力。同时压在普拉斯身心上的还有另外两座大山——钱和野心。“钱”的压力前面已经说过,对普拉斯的教育培养不仅是举全家之资,还有奖学金赞助人多年资助;文学野心的压力来自于普拉斯母亲对女儿的培养,普拉斯8岁时在《波士顿先驱报》上首次发表诗作,正式开始其文学创作生涯,这种文学神童的业绩,跟她母亲的过度推动是分不开的,普拉斯母亲是我们如今所说的“虎妈”,普拉斯母女无论是在容貌还是精神气质上都惊人地相似——都是那种不惜一切代价,进取精进的A型性格。
所以在《普拉斯书信集》中,一方面读者会看到满篇孝顺淑女对母亲的赞美,发表作品和作品获奖的佳讯连连;另一方面,普拉斯的心理非常脆弱,时刻在走钢丝,内心压力像气压锅一样逐年累积,最后在她大学四年级前总爆发。那个夏天从纽约回来,普拉斯第一次试图自杀,幸好被救活,那次自杀是预演,十几年后在伦敦她第二次自杀,这个天才作家成功地结束了自己辛苦的一生。
在翻译这本书信选时,我经常在信的字里行间看到普拉斯往疯狂的道路上狂奔,我恨不得跳进书里直接代笔给她回信,穿越回20世纪50年代的波士顿,告诉这个漂亮要强的女人:“你就是我们中国人说的凤凰女啊!你再拼下去是死路一条了你知道吗?”
时也,运也,命也,我只是一个50年后的普通读者,读者和书本的关系好像是两个可以看得见却摸不着的平行宇宙。
这本书信集真要是一本小说的话,是一个令人心碎的悲剧,悲剧所在不在于女主角最后的自杀,恰恰在于母女之间的扭曲关系,在于母亲对女儿令人窒息的控制。换一个角度说,如果没有母亲的推动,普拉斯能在短短一生中留下那么多作品吗?如果平凡快乐地度过一生,像她在史密斯学院和剑桥大学的诸多同学那样,普拉斯还会成为现代诗歌史上丰碑式的人物吗?
普拉斯墓志铭上写着:“即使在最猛烈的火焰中都可以种下金莲花。”这句话据说来自于《西游记》,时间流逝,“火焰里的金莲花”是否终于开放在往生的路上了?她最后三个月在“完全黑暗,在上帝的内脏里”写出的作品,无论是在现代文学史上还是读者眼中依然堪称一流:
女人最后臻于完美
死去的身体,带着大功告成的微笑;
她赤裸的双足,好像在说,
走了这么远,可以结束了
——西尔维娅·普拉斯《边缘》
最后需要说明的是,本书所译信的来源,一是普拉斯母亲1975年出版的《普拉斯家书》,这本家信收录了普拉斯给母亲、弟弟沃伦、赞助人普茹蒂夫人的通信,也有少部分的信是给亲戚比如姨妈多蒂,等等;普拉斯给爱尔兰诗人理查德·墨非的信,收录于传记《苦涩的名声》;普拉斯给女诗人露丝·芬莱特的信,由芬莱特在回忆文章中公布。
美国“自白派”女诗人西尔维娅·普拉斯的一生短促而悲剧,但同时其生命又如此绚丽而多彩。她曾获得各种各样的奖项,甚至在故去近20年后仍因“改变美国诗歌的创作方向”而获普利策奖。然而作为一个31岁便自杀身亡的女诗人,无上光环背后的压抑与痛苦、绝望与煎熬,实属常人无法了解与体会。
《普拉斯书信集》所译书信,主要源自1975年出版的《普拉斯家书》。在普拉斯的书信中,一方面读者会看到满篇孝顺淑女对母亲的赞美,发表作品和作品获奖的佳讯连连;另一方面,普拉斯的心理非常脆弱,时刻在走钢丝,内心压力像高压锅一样逐年累积,直至最后总爆发。阅读本书,可以帮助读者了解普拉斯的具体情感和生活,对进一步理解其诗歌和小说,都会有所助益。
西尔维娅·普拉斯,一朵凋零的文学之花。拾起她的文字,随着时间流转,让我们去路过她的青春。
《普拉斯书信集》所译信,主要是普拉斯母亲1975年出版的《普拉斯家书》,这本家信收录了普拉斯给母亲、弟弟沃伦、赞助人普茹蒂夫人的通信;还有少部分的信是给亲戚比如姨妈多蒂等等;普拉斯给爱尔兰诗人理查德·墨非的信,收录于传记《苦涩的名声》;普拉斯给女诗人露丝·芬莱特的信,由芬莱特在回忆文章中公布。在普拉斯书信集中,一方面读者会看到满篇孝顺淑女对母亲的赞美,发表作品和作品获奖的佳讯连连;另一方面,普拉斯的心理非常脆弱,时刻在走钢丝,内心压力像气压锅一样逐年累积,直至最后总爆发。通过阅读本书,可以帮助读者了解普拉斯的实际情感和生活,对进一步理解她的诗歌和小说,都会有莫大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