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索菲·吉伦特
一如二十二年前,今夜,我又梦见了索菲·吉伦特。她把我带入一场既不合我胃口又超出我能力的历险。我们在一艘邮轮的中舱为几头白熊接生。这是清晨,船抛锚在一片油污海域,也可能是停靠在码头边,因为它不再行驶。白天的光线几乎照不到我们,电灯坏了,风扇也坏了。走道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还夹杂野兽身上的种种臭味。我们在地上铺了一张防雨布,雨布已被熊爪抓破几个洞。此处空间狭小,可以听到熊爪扑向金属墙时的沉闷响声和指甲抓挠时的叽嘎声,还有它们的喘息声。白熊们咆哮着相互厮打,我看着觉得很凶险,索菲·吉伦特却十分镇静。对于类似场景她比我更有经验,对于这种生命降临的仪式可能不那么震惊。没一个水手过来帮我们一把,也没人过来安抚一下那几头野兽,甚至连看热闹的人都没有。我们是多么希望有人类在场,好让我们感觉与外界还有点儿联系,感觉我们在兽笼后面不那么与世隔绝。
一共有三头熊。第一头躲在一边,趴在886号舱门前,弓腰抵着门,在舔舐它唯一的孩子。那种舐犊之情让我们感觉心安。另两头熊身形高大,重达千斤,正在不断用力下排。索菲·吉伦特双手伸进它们毛茸茸的后腿间,使劲拽拉胎儿,我负责接住熊崽。那些小生灵一点儿也不好看,浑身沾满黏液,皮肤皱巴巴的,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我把它们放到遮雨布上,结扎脐带,尽量做得好一点。还必须一刻不耽搁地把新生儿放到妈妈鼻子下,凑近母熊的舌头和口水,以避免它被熊妈妈碾压和撕咬。我勉强做着这些操作,接生可从来不是我的强项。母熊喘息着,咆哮着,暴躁地翻来覆去,四肢在空中乱抓,或扑打金属墙。我们在上过蜡的雨布上跌跌撞撞,手忙脚乱。索菲.吉伦特有时会被胯下的熊掀翻在地,我必须立刻冲上前,把她从压在身上成吨的皮肉和被黄色毛发的窒息中解救出来。她重新站起来,不说一句话,继续刚才中断的操作。舱房里到处散落着新生的熊崽和一摊摊胎盘、黏液与血水。
我们浑身脏透,汗水模糊了眼睛,必须透口气。密闭的舱房,野兽呼出的热气熏得人几乎神经崩溃。第一头熊停止舔舐它的新生儿,把它扔在遮雨布皱褶的角落里,自己撒了一泡尿后,忽然挺直身体站起来,在防火门附近嗥叫着踱来踱去,时不时又趴下来,用头磨蹭另一头母熊或伸出舌尖去质问某只不属于它的熊崽。它霸占着船舱通道狭窄的空间,走来走去,很碍事。
我终于意识到我们的行动中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就像二十二年前那一次,就像每当索菲-吉伦特邀请我共度一段相契的时光时,总有某些蹊跷把我们共同亲历的现实变得不真实。我意识到是我们从母熊肚子里拽出来的熊宝宝数目有点怪异,对北极熊来说,每胎一般在一到两只幼崽,从来不会超过三只。而我们周边已经躺了十、十一,也许是十三、十四只熊宝宝。在昏暗与混乱中,我们很难得到确切数字。索菲’吉伦特又围着第三头熊忙开了。我向她提出自己的疑虑,不知道为什么我要拐弯抹角并用一些我陌生的词汇。比如我不说遮雨布,我说防水盖布。我说到子宫时声音颤抖。她狐疑地看了我一眼,没搭腔。很明显,她根本不相信我的存在。我感觉脖颈上有滚烫的泡沫滴落,第一头熊正在逼近我,咆哮着将我扑倒。
4.克里里·贡波
就在冬至前夕,克里里·贡波第一次被派去执行观察任务。几十年前,他就开始训练,现在终于轮到他出发。人家允许他返程前有半分钟屏气时间,他可用这三十秒来评估这个世界的状态,收集还居住于此的部落情况,包括他们的文化和前途。这丁点儿时间很不慷慨,但我们见过更苛刻的工作条件。
克里里·贡波一到观察地带,便背靠着某样坚固的东西,可能是一扇门。远远地,他从路牌得知来到的是阿纳莱街。早晨乌云密布,但未下雨。克里里·贡波擦擦旅途上被泪水模糊的双眼,花去了三秒钟。(P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