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舞休歌可怜薄命女
落花啼鸟疑是堕楼人
话说在一年秋风初劲时,新新饭店六楼顶上的露天舞场,因气候关系预备结束了,当结束的前日,舞客已不似盛暑时踊跃,舞女的薄纱舞衣,更感觉翠袖天寒,勉强维持到规定时间,草草终场,茶役们收拾桌椅,将一切的灯光都熄灭了,也都各自下去睡觉,倏时屋顶由繁华变成寂寞,方才华灯下的鬓影衣香、花光人语,好似移入别一世界,天边的明月才占据了这屋顶的全部,把光辉布满,寂寂地照着美人遗留的足迹和桌面沾污的酒痕。这时天上玉宇无尘,人间清光四垂,正是都市中难得的美景良时,但一般醉生梦死的人们,都贪恋肉味的娱乐,对乌烟瘴气中的狂歌乱舞全不惜精神,如今转入清虚有味之境,反倒去寻梦黑甜乡中,没一个肯来领略,月亮也似不耐清寂,徐徐由天顶转移,斜到西方,一阵阵的峭风吹来,把屋顶洗得白光如雪,除了远处有呜呜的汽车声,报告人间的富贵者已夜游归去以外,一直沉静没有音响。
时候已近三点了,忽然下面人口的楼梯,隐有脚步声,须臾便在月光中涌现一个人影,徐徐走向屋顶中心。原来是个苗条的女郎,穿着一件浅蓝色的布旗袍,上身加着白哔叽短外衣,脚下趿着一双绣鞋,将手儿插入外衣袋中,徐徐踱着,仰面凝注天上的明月,似有所思。走了几步忽立住了,巍然似石像般站着,风吹着垂肩秀发,缓拂轻飘,许久不动。饭店中在此时已没有外客进来,这女郎原是住在下面三楼旅馆部中的舞女华慧娜。她在有月的时候,常常深夜独来,徘徊到天明方去。今日却与往时不同了,竞好似方才痛哭过一样,眼圈儿红着,面色惨白,身体微微抖颤,好像支持不住这月凉似水,风峭如针。痴立了一会儿,她自念明天便与这地方相别了,自己一个孤女,自从故乡遭匪患劫烧之后,家人尽丧,独身逃来天津,举目无亲。幸而在故乡时曾入交际场所,学会跳舞,只好抛弃继续求学的念头,投入这新新舞场中,做一个舞女。几月来本身的辛酸,受人的凌辱,已然一言难尽,可怜当这舞女,容貌不好便难得录用,像自己容貌稍为动人,就逃不开狂蜂浪蝶的缠扰。在前两月有个张军长的儿子张啸丹,认识了自己,几乎要掳为禁脔,屡次侮辱,幸而都被自己用智计脱避了。近日又有一个学生吕初明和一个商人郭柏龄,也都和自己深为要好,尤其是吕初明对自己深情款款,相待十分恳挚,渐渐结成朋友,在异乡有个知己,也可稍得安慰。郭柏龄人也醇诚,常常在谈心时,表示肯帮助拔出苦海,自己因为相交未久,又是这游戏场中的遇合,故而未敢认真。不料今夜自己正陪吕初明跳舞,张啸丹突然来了,大起醋意,借题将自己唤了过去叱骂。自己和他分辩,他竟动手打了两个嘴巴。又教舞场经理将自己辞退,那经理怕他势力,居然给我算清账目,勒令明日搬出。从此茫茫大地,哪里是弱女栖身之所?可恨那张啸丹,在当时对自己怎样表示爱情,如今翻脸就恨不得置我于死地,男子的心真难测,这世界真黑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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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云若(1903-1950),20世纪30年代天津有名的社会言情小说家。字渭贤,原名兆熊,又名刘存有。1903年生于天津一个军人家庭。1926年在津创办《北洋画报》并承担编辑工作;1930年底受邀任《天风报》副刊《黑旋风》主编,同年开始创作靠前部长篇社会言情小说《春风回梦记》,刊出后大受欢迎。1937年开始闭门写作。1950年去世于家中,年仅47岁。代表作有《旧巷斜阳》《红杏出墙记》《酒眼灯唇录》《歌舞江山》《情海归帆》等。
1950年刘云若去世后,作家招司发文悼念,竟招来一些非议,认为不必为刘云若这样一位旧文人树碑立传。半个多世纪后,刘云若已“走进”中国现代文学馆,成了经典作家。现在中国文史出版社即将规模推出《民国通俗小说典藏文库·刘云若卷》,这说明刘云若这个“旧文人”的小说还是有价值的,至少可以提供更多的原始文本,读者可以从量到质做出自己的评价。
关于刘云若的生平资料,百度上已有一些,关注刘云若的读者多已熟悉,此处不再赘述。本文着重写我为什么认为刘云若是直面人性的“小说大宗师”。
20世纪40年代,上官筝在《小说的内容形式问题》中写道:“我虽然是不大赞成写章回小说的人,可是对于刘云若先生的天才和修养也着实敬佩。”郑振铎认为刘云若的造诣之深远出张恨水之上。这里所说的“天才”和“造诣”,指的应是作为“小说大宗师”的“天才”与“造诣”。
刘云若的小说虽在上世纪三十年代就风行沽上了,但那也只是“风行沽上”,影响还有限。1937年平津沦陷后,张恨水南下,刘云若困守天津,京津一带出现“水流云在”的局面,北京的一些报刊便盯住了刘云若,后来东北的报刊也向他“招手”,于是刘云若便成了北方沦陷区炙手可热的小说家,影响开始扩展到平津以外的地区,盗用其名的伪作也随之出现,而他竞在这种混乱的局面中从通俗小说家变成了“小说大宗师”。
1937年9月,《歌舞江山》开始在天津《民呜》月刊(后改名《民治》月刊)连载,至1939年5月连载至第十七回,同月由天津书局出版了单行本,这是天津沦陷后刘云若创作的第一部小说。此后,因沦陷而停载的小说《旧巷斜阳》《情海归帆》开始在《新天津画报》连载,卖文为生的生活得以继续。沦陷期间,他在天津连载的小说还有《画梁归燕记》(连载于《妇女新都会画报》)、《酒眼灯唇录》《燕子人家》(连载于《庸报》)、《海誓山盟》(连载于《天津商报画刊》)、《粉黛江湖》(连载于《新天津画报》)等。在天津连载小说的同时,北京的报刊也在连载刘云若的小说,先后连载的小说有《金缕残歌》(连载于《戏剧周刊》)、《江湖红豆记》(连载于《戏剧报》)、《冰弦弹月记》(连载于《新民报半月刊》)、《湖海香盟》(连载于《新北京报》)、《云霞出海记》《紫陌红尘》(连载于(369画报》)、《翠袖黄衫》《鼙鼓霓裳》(连载于《新民报》)、《银汉红墙》(连载于《立言画刊》)、《娩姬英雄》(连载于《新光》)等。从数量上看,在北京连载的小说超过了天津。张恨水离开北京后的空白是被刘云若补上了,因此读者才有“水流云在”之感。在沦陷时期,刘云若在东北的影响逐渐扩大,沈阳、长春的出版社开始大量出版刘云若的小说,东北的报刊也开始集中刊载刘云若的小说,《麒麟》杂志就先后连载了刘云若的《回风舞柳记》和《落花门巷》。与此同时,随着1941年刘汇臣在上海成立励力出版社分社,刘云若的小说开始成系列地进入上海市场,在抗战结束前先后出版了《换巢鸾凤》《红杏出墙记》《碧海青天》《春风回梦记》《云霞出海记》《海誓山盟》等小说。由此可见,沦陷时期刘云若小说的影响范围远超从前,几乎覆盖了整个东部沦陷区。这说明当时的读者是非常认可他的小说的。
那么,当时的读者为何认可他的小说呢?刘云若的小说素以人物生动、情节诡奇著称,沦陷之后的小说也延续了这种特色,但刘云若令读者佩服之处实在于每部小说程式类似,情节人物却不雷同,因而能一直吊着读者的胃口。情节人物的歧异处理虽然可增加这种类型化小说的阅读趣味,但立意毕竟难有突破,因而多数小说也还是停留在供人消遣的层面。如《歌舞江山》主要写督军“吕启龙”和他的姨太太们的种种事迹,书中写道:帅府“简直是一座专演喜剧和武剧的双层舞台,前面是一群政客官僚、武夫嬖幸,在钩心斗角争夺权利,后面是一班娇妾宠姬,各自妒宠负恃,争妍乞怜。外面赳赳桓桓之士,时常仿效内庭妾妇之道,在宦海中固位保身;里面莺莺燕燕之俦,也时常学着外间的政治手腕,来在房帷间纵横捭阖”。此书之奇在于写出了“帅府”的黑幕空间,讽刺意味自然亦有,但除此之外,读者欣赏的还是情节人物之新颖。再如《姽姬英雄》,小说写汪剑平从南京回天津,从公司分部调回总部,并准备与未婚妻举行婚礼。回到天津后,未访到未婚妻棠君,却意外地在舞场看到她同一贵公子在一起。回到旅馆后,才看到未婚妻留言,说要解除婚约。后汪结识暗娼姚有华,适公司要开宴会,汪便请姚扮作他的太太参加宴会。汪这样做是因为公司老板不喜欢未婚男士,这样一来就可以使老板认为自己结婚,不会因未婚而丢了工作。此后,汪经朋友张慰苍介绍同苑女士结婚。姚有华自参加宴会后,力图上进,恰见汪陷入命案,便思营救。她住到接近歹人的地方,想办法救汪,慢慢发现汪的朋友张慰苍夫妇竟是匪党,而与其一伙的文则予就是陷害汪的人。就在此时,张氏夫妇设计灌醉有华,文则予趁机将有华侮辱。后有华被卖作暗娼,又利用文则予对自己的感情逃出。在路过警察局时,有华大喊捉贼,文被捉进警局,供出自己就是谋害汪的罪犯。至此,真相大白,汪出狱,有华却不再准备嫁人。苑女士在汪人狱后生活贫苦,继续做起舞女,却被一客人侮辱,受其摆弄,不得与汪重圆旧梦。有华看到汪和苑女士这种景况,又请人撮合,欲挽回他们的夫妻情缘。小说结尾写有华“宛如一个‘杀身成仁’的英雄,情场中有这样伟大的心胸,而且出于一个风尘中的弱女子,称她为‘媳姬英雄’,谁日不宜?至于剑平出狱后,理宜对有华感恩人骨,能否善处知己,报答深情,以及苑娟能否摆脱季尔康的羁绊,和剑平重偕白首,只可让读者们细细咀嚼,作为本书未尽的余波了”。小说命意如此,读者亦甘愿在此多角情爱中享受“过山车”般之沉醉。不可否认沦陷时期的读者需要这种“过山车”般的沉醉,而刘云若的小说最能满足他们的这种阅读需求,因此风行一时,也毫不奇怪。然而,令人奇怪的是刘云若在写作这类小说时竞能写出《旧巷斜阳》这样引起社会轰动的小说。
……
尽管沦陷时期刘云若的小说整体上还属于通俗小说,卖文为生的生活不允许他只做“小说大宗师”,但他在写作《旧巷斜阳》时所积累的艺术感受并不曾因此而泯灭。抗战胜利后,刘云若写出了又一部能代表其“小说大宗师”水准的小说《粉墨筝琶》。孙玉芳认为刘云若塑造了一系列女性群像,“其中以女招待璞玉(《旧巷斜阳》)和伶人陆风云这一形象(《粉墨筝琶》)最为复杂生动。抗争与妥协,自尊与虚荣,生命的悲哀与人性的弱点,全都彰显无遗”。陆风云的形象塑造之所以复杂生动,除了伶人这一角色赋予的特定内涵外,也得益于璞玉这一角色提供的营养。作为伶人,陆风云自有多情妩媚的一面,但作为普通人,她又有软弱犹豫、随波逐流的一面。刘云若写陆凤云作为普通人的一面时,就借鉴了璞玉身上软弱犹豫、随波逐流的特征。但作为在江湖上闯荡的伶人,陆风云在多情妩媚和软弱犹豫之外,还有刚烈正直的一面。《粉墨筝琶》中出城一节,就显示了陆风云作为乱世佳人刚烈正直一面。孟子日:“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今夫水,搏而跃之,可使过颡;激而行之,可使在山。是岂水之性哉?其势则然也。”然而势终不能变其性,才见人性之光辉。陆凤云处乱世而不失刚烈正直之性,正是刘云若在沦陷时期就用心刻画“熠熠生辉的人性”的延续与升华。璞玉是顺势而不失其良知,凤云是逆势而卓显其刚烈,均能势变而不失其性,可谓乱世两佳人。佳人不朽,云若亦不朽。
刘云若在《粉墨筝琶·作者赘语》中写道:“作小说的应该领导青年,指示人生的正鹄,我很想努力为之,但恐在这方面成就不能很大,我或者能给人们竖一只木牌,写着‘前有虎阱,行人止步’,但我也不愿作陈腐的劝惩,至多有些深刻的鉴戒。……至于我爱写下等社会,就因为下等社会的人,人性较多,未被虚伪湮没。天津《民国日报》主笔张柱石先生说我善于写不解情的人的情,这是我承认的,因为不解情的人的情,才是真情,不够人物的人,才是真人。”幸而刘云若没有积极的“领导青年”的意识,也“不愿作陈腐的劝惩”,才使得他既不同于新文学作家,也不同于通俗小说家,对雅俗均能保持清醒的距离,内心却别有期许:“比肩曹(雪芹)施(耐庵),而与狄(查尔斯·狄更斯)华(华盛顿·欧文)共争短长。”
天津作家招司和石英都曾用“淋漓尽致”来称赞刘云若刻画人物的功夫,不知他们在称赞之时,是否意识到与他们“插肩而过”的是一位混迹于市井的“小说大宗师”?如今,读者面对刘云若的这些小说作品,是否会觉得“小说大宗师”迎面而来呢?
一切交给读者,交给历史,我想刘云若有这样的自信。
2016年10月19日晚于南秀村
旷世雄文,雅俗共赏;绝代奇书,重现人间。民国通俗小说是中国文学史和中国文化史上的一道绚烂的风景。中国文史出版社以弘扬中华传统文化、发掘、整理民国文学经典为出发点,规模推出民国通俗小说作家的《民国通俗小说典藏文库》。刘云若是民国通俗小说的重要作家,其作品《换巢鸾凤/民国通俗小说典藏文库》饱含着熠熠生辉的人性,体现了民国社会生活特色,深受读者喜爱。
刘云若所著的《换巢鸾凤/民国通俗小说典藏文库》一书,作者的小说表现了他对真切、柔媚的充满生命力的“至性之人”的热切向往之情,在一个个令人感慨的故事中,塑造了一个个鲜活生动的形象,描绘了一幅幅天津社会风情画卷。刘云若著的《小扬州志/民国通俗小说典藏文库》是一部民国通俗小说,体现了民国社会生活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