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坐在轮椅里,鹤发童颜。尤其是她的一双眼睛,饱满且亮,孩童般地欢欢喜喜着。她身后的老先生,清瘦矍铄,温文儒雅,推着她缓缓而行。他们仿佛是从杏花暖阳中走出来的。巷道两边都是他们的老熟人了,他们不停地跟这个打招呼、跟那个打招呼。一样的笑容,一样的语调,是花开并蒂莲。
一个数字足以说明一切,她瘫痪,三十余年。他守着,三十余年。
听闻的人,先是发一回愣,看着他们,半天,才冒出一句:“不容易哪。”
情起容易,难的是,一往情深。
她爱他,是那种偷偷藏在心里的。罗敷未嫁,然使君却有妇。她与他之间,注定隔着一水盈盈。
可是,不能忘啊。过尽千帆,他还是她心中的唯一。
她去他住过的乡下,走他曾走过的路。在他出生的那个偏远小镇,她坐在邮局门口的石阶上,看两个稚童追逐着玩耍。想他也曾是其中的一个,她笑出两眶的泪来。
她去他念过书的小学,趴在铁栅栏上朝里望。守门的大爷问:“姑娘,你找谁?”我找谁呢?她在心里问。茫然半天,她只得笑着摇摇头,说:“我不找谁。”走过的每一个少年,都是他的曾经啊。
她后来去了他的老家。那个石头垒成院墙的小院子,她在他拍的照片上见过。小院子里有灯光渗出,他爹娘的声音,喁喁地响在院墙内。她多想敲门进去,终究没。她把一朵小野花,插在他家的院门上。对着看一看,再看一看。天空暗下来。星星们出来了。凉薄的露,打湿了衣。她该走了。
该走了。她转身,在心里默念着他的名字,一遍,一遍。她说,我走了。
今生今世,也就这样了,能想念多久,就想念多久。他永远也不会知道。
电影《情书》里,渡边博子给天堂里的藤井树写信:“亲爱的藤井树,你好吗?我很好。”
我的窗外,雪开始飘了,一朵一朵,似茉莉花开。是等了很久的雪。
渡边博子在雪地里跑,一边跑,一边撕心裂肺地喊叫,你好吗?你好吗?你好吗?
我紧紧身上的衣,真冷。起身找一件毛毯,覆在膝上。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此刻,真想有啊。还有,陪伴着共饮的那一个。
一个人的信息适时抵达:“下雪了,你还好吗?”隔着夜幕沉沉,我怔怔地看着这一句,胸口突然一阵发热。
你还好吗?
只这一句问,便顶过世上千言万语。
见字如面
我给一个女孩回信。
女孩远在武汉,是我的读者。她喜在纸上一笔一画,向我倾诉小心思。
我去楼下的报纸箱里取报纸,就看到躺在其中的牛皮纸信封。这样的信封,我也常见到,里面多半塞着样刊样报,编辑给寄来的。但这一封不一样,撕开封口,里面掉出的,是两只粉色的“千纸鹤”和两朵风干的水仙花。
女孩很用心,她把她的信折成千纸鹤了。又纯真,又美好。
展开,看她可爱的字,一个一个,落在纸上。每一个字,都像是春塘里的小蝌蚪,带着温度,带着春的好意。让人看着心里暖,暖到生出绿的藤蔓来。
这种感觉久违了。
是高中时,与要好的同学暑假分别,竟也信来信往不断。说些什么呢?无非是今天的心情好不好,今天吃了什么、做了什么。屋后的凤仙花开满墙脚。厨房顶上的丝瓜又结了两条。却在信末,煞有介事写上一句:见字如面。
彼时,一字一字,落在纸上,都是欢笑,都是快乐。
大学时,离家远了,填补虚空与思念的最好办法就是写信。最喜夜深入静,蚊帐放下,钢丝床上那一小块天地,都是自己的。这个时候,摊开信纸,伏在枕上,任由文字带着自己的思、自己的想,满世界飞去。给父母写,给兄弟姐妹写,给亲戚朋友写,给同学写,甚至给老家的邻居写。能想到的人,都给写了信去,连家里养的猫啊狗的,都给问候到了。是那样的万分诚恳,是那样的热情似火,说着爱,说着好,说着感激,说着想念。在信末往往会很认真地写上:见字如面。
见字如面。见字如面。每一个字,都那么深情款款、可触可摸。世界美好得很纯粹。
那会儿,穷学生没多少钱,但还是从生活费里克扣下一些来,去买了漂亮的邮票和信纸。集邮也成了很多年轻人的爱好,来往信件多,花花绿绿的邮票自然也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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