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坪峪是个老概念。清邹文苏《高平考》称:“今新化县南百里,有九龙、灵真、长鄄、常福、金凤、太平、栗平、朴塘、石脚,凡十村,广五十余里,袤七十里,统名日高平。吴高平县故址,即在石脚(今小坳村)。”解放前,隆回尚未设县,高坪峪前身系新化县永固镇,管辖包含现在罗洪、高平、高凤、迎光、栗坪、岩口、大观、长鄄、朴塘、孟公、巴油等广大地区。解放后分设隆回、新邵等县,高坪峪也因此天下三分,新化、隆回、新邵各占一部。但因历史、文化习俗使然,老永固镇地域的乡民还是习惯称自己是高坪峪里的人。
高坪峪相对独立封闭的自然环境造就了高坪人倔犟爽快、充满血性的群体性格。这里从来都是习武之乡,据说我的曾外祖就是一位货真价实的武秀才,二外祖父也真真实实地有几把刷子,父亲在我面前说起时总有些神乎其神,搞得我小时候很是崇拜。
在我童年时期的农闲时节,村里的年轻人常聚在一起比武试力。春节或清明时节,不时有各村的“把师”(或称武师),舞着黄龙和狮子到其他村挑战。拳、棍、刀、枪、戟,还有板凳,都有套路。一看谁的套路多,二看谁桩子稳、劲道足。我父亲当年就经常用一只手抓住凳子的一脚平举起来以显示自己的力道。说起来肯定有人不信,尽管现在的我看上去一介书生,小时却受乡风民俗影响,爱好武术是出了名的,以至于每天晚上常邀小伙伴一起练所谓的“铁砂掌”,甚至还练过“轻功”。
习武之风,铸就彪悍民风,以致当年日本鬼子打到高坪峪时彻底成为手下败将。高坪铁山一带,是1945年最后埋葬侵华日军的著名湘西会战的重要战场之一。据史料记载,1945年4、5月间,日军为西进夺取芷江机场,入侵高坪峪,在占领高坪峪的40余天时间里,杀(奸)死百姓1140多人,伤400多人,烧毁房屋352座。后来遭到中国军队猛烈打击。日军被歼数百人,主力几乎完全被摧毁。“高坪是口锅,日本鬼子来一个煮一个”的说法,至今在家乡流传。距我家土坯房丈把远的地方,就有着一座无碑的坟墓,从小我就听大人说那里埋有一个打日本牺牲的“中央兵”。
战乱年代,小小的高坪峪里颇出了些人物。一名袁月斋,据称从小出身于一贫苦农民家庭。1926年年底,他以中共新化县特支委员会领导成员的身份积极筹建逆产清查委员会和特别法庭,没收土豪劣绅的逆产,镇压了罪大恶极的土豪劣绅刘凤翔等;并广泛发动群众,成立新化妇女、学生、儿童等群众组织;深入城乡,领导群众破除迷信,移风易俗。次年许克祥在长沙发动“马日事变”,屠杀共产党人和革命群众。6月6日,新化总工会在县城召开工人群众大会,会上,袁月斋愤怒谴责许克祥叛变革命的罪行,号召工农群众起来与反动派作坚决斗争。反动团防队长陈光佐密派团丁埋伏于会场周围,散会后,袁月斋被捕,当晚遭受严刑拷打,肋骨被打断,袁仍咒骂不止。次日凌晨,被惨杀于新化城西门岭,年仅24岁。
另一位叫袁茂松,高平黄信人。1942年,官至国民党第八十军军长,镇守陕甘沿线抗击日军。抗日战争胜利后,任国民党第九集团军司令。1949年1月至4月,经青岛、上海至湖南老家。是年10月去台湾,先后任国民党花莲防卫司令、陆军第一军团司令兼台北市警备司令。经“国防实践研究院”受训后,于1961年任“陆军副总司令”,并晋升为台湾地区陆军二级上将,国民党中央常委。1964年退役后为“总统府”战略顾问与“国策”顾问。一生乐于办学,曾捐谷300石创办高平中学(隆回三中前身),1989年7月与1990年6月,先后两次托回乡探亲台胞袁义明带回诸多照片及书信,并捐资修建村公路,兴办黄信联校。1991年在台北病逝。
我小时去外婆家,袁茂松的出生地黄信都是必经之道,最让我害怕的是黄信的大院落里有几条大狗,每次我一经过,老远就狂吠个不停,总会搞得我心惊肉跳好一阵。那里翠竹丛生,景色秀美,曾有一株据说上千年的古树,但偏偏在袁茂松去世的当年,在一个风雨之夜,那棵古树悄然倒下。村里人都说,袁朴不在了,所以古树也不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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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志懿,资历传媒人。原国家新闻出版总署《传媒》杂志社执行社长。中国新闻文化促进会理事,中国行业报协会理事,北方工业大学客座教授,上海交通大学传媒研究中心兼职研究员。曾出版著作《大传媒时代》、《寄语点点》,主编《在北大讲传媒》、《在人大讲传媒》、《变局与转型》、《中国传媒创新启示录》等传媒丛书。
故乡是读不完的
书是读不完的,故乡亦如是。
故乡不只是一本书,而是书的海洋。
每一个异乡的游子,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故乡的一点一滴便写入了他的生命,融进了他的每一个细胞,如他的灵魂一样,与生俱来。一旦出发,故乡便成为一种只能由片断垒起的记忆。
出发愈久,思之愈深,忆之愈切却又越发遥远依稀。愈是依稀,对故乡愈是情真意切。因而,游子们开始尝试从那些依稀的片断中再读乡情,并试图读回过去,读着读着,便读出了乡愁。
不同的人对故乡会读出不同的故事,读到不同的感觉。有的人能读出山水之灵秀,有的人能读出岁月之沧桑,有的人能读出留恋,读出风月,有的人则读出韵味,读出质感。有的人能从祠堂里读出家族的薪火,有的人则能从那些山野的庵堂中读出信仰。还有的人,甚至从一草一木,便能读出故乡始终萦绕在梦中的味道……读故乡,读自己的出发地,其实也是在读自己,是一种精神的照射与故园文化的再度滋养。
正如梁晓声先生所言,开始是“地理之故乡”,久之则成了“精神之故乡”,于文化人那里便成了“文化之故乡”。
从我准备写这本书的那一刻起,我就无时无刻不在读着我的故乡高坪峪。那些在童年时印入我脑海中的点点滴滴,得以成为我读故乡的敲门砖,为我打开一道道灵光之门。
今年四月,我专程赶回了高坪峪,整整一周,我几乎都在路上。那些古庵古树、古道古亭,那些祠堂族谱、古桥古屋,穿越历史,如一幅幅壮美的画卷,在我面前一一展现。雪藏在故乡山水间那些久远的传奇与智慧,低回婉转,如诉如歌。我当时就感觉,眼睛不够用了,进而心也不够用了,只觉得似乎每一时刻都有东西要溢出来。只能慨叹那一方山水孕育的美的神奇,并愈发为之骄傲与赞叹。
在我那次回乡之前,我从没想到过,我的“文化之故乡”竟会如此的厚实,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一种巨大的能量,这种能量与我早已潜移默化了的价值符号同出一脉。于我,写此书的过程,既是再读故乡,更是一次巨大的文化加持的过程。
当然,我更希望,这份加持,能变成更大的力量,能让我得以通过此书,反哺故乡,为恢复与振兴故乡的文化而努力。
要感谢中华全国总工会原党组副书记、副主席周玉清先生,在我创作本书及回乡采风期间,一直关注我的进展并给予及时的指导与点评,在书稿完成后又第一时间为我作序,把本书提高到一种功德的高度;要感谢著名作家梁晓声先生百忙中为本书作序,梁老师对本书思想的提炼精准,由地理之故乡到文化之故乡一语中的,使我更加有了方向感与使命感;要感谢故乡高坪峪的家乡父老给予的高度关注与支持,你们的支持是我最大的动力;要感谢高平文昌会这一平台,感谢曾勇会长及曾礼秘书长对我本人及作品热情的不遗余力的传播,感谢文昌会会员们真诚的分享与鼓励;感谢隆回县高平镇文化站王子贵站长及侯田中心小学原校长袁国新老师。在我返乡采风期间,王站长全程陪我踏泥泞,访风物,提供了大量线索,也使我获得了第一手资料;袁国新老师专程赠了我一本尚未出版的《高平镇志》,为我提供了大量的素材;感谢新邵县迎光乡文化站站长唐志杰先生以及我的初中同学王小中、罗从友等,我远在北京,只要告知他们需要核实家乡某事时,他们总是毫不犹豫,无论日晒雨淋,马上跋山涉水,代我仔细调查核实。
在这里我还要特别感谢我的父亲母亲,他们充当了我了解故乡风物与文化的第一批采访对象,我父亲甚至亲自为我校稿,指正我文稿中与事实不符之处。为了核实某一个细节,我经常再三打电话咨询我千里之外的母亲,老人家总是不厌其烦地为我细细道来。尤其要感谢我的夫人汤小漠女士,在我写作本书期间,她不仅在生活上,而且在思想上都给了我最好最重要的支持。
必须承认,这本书的创作的确是需要耗心血的,因为它与一般的文学作品不同,不能光凭感觉行事,更不是几句华丽的辞藻就能体现的,一定程度上它更需要一种学术态度,比如对历史的考究、对技艺的描述,甚至人名地名、对联曲谱等都必须做到准确无误,否则既失去了水准,更失去了价值。为此,我除了专门去国家图书馆翻阅各种地方志及有关梅山文化的研究资料外,还必须亲自跑回家乡将书中了解的相关资料进行实地勘测,至少,我必须找到确凿的佐证,才能确认某一项史实或古迹值得书写与描绘。
尽管如此,鉴于自己的水平有限,我依然不敢保证本书中每一处细节都准确无误,尽管我一直战战兢兢,一直力求做到这一点。
好在故乡是读不完的,一本书根本不可能代表着故乡的全部。在故乡深远浩渺的历史文化面前,它根本就只能代表着冰山一角,甚至一角都算不上。于我而言,这本书也只能算是研究或传播故乡文化的开始,如果您在看完这本书后仍觉不解渴,或者有不同意见,欢迎批评指正,我保证在以后的作品中会全力弥补。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深深地觉得,挖掘与传播故乡,是我与生俱来的使命。
为了这一使命,我会一直努力。
明月最是故乡圆
故乡是根,这句话的本质意思是——故乡乃是我们对于世界的最初印象,而最初印象是难以被后来的任何印象所取代的——因而具有人生记忆的终极性。
每个人都是先有的地理之故乡,成年以后才渐有所谓“精神故乡”。
细思忖,地理之故乡,原意是专指生于斯长于斯的那个农村的——在人类社会总体上处于农耕时期的悠久岁月中,绝大多数人的故乡是某一农村。
离开了农村而怀念农村,离开越久而越怀念,以至梦魂牵绕,首先是由于家园在农村。家园在哪儿,当然父母、妻小、兄弟姐妹便也在哪儿。从前的人,主要指男人即使自己后来成了城里人,要将一干亲人皆聚集在城里,那也绝非易事——从农村接走了妻小,便留下了父母;连父母也一并接走了,还留下了兄弟姐妹;即使有非同一般的能力也接走了兄弟姐妹,还有终究难以全都接走的族亲、儿时玩伴、少时好友、墅学同窗,还有故乡的山山水水,老屋祖宅……
总之,故乡其实是不能够完完全全都从农村转移到城里的,也是没法人人都在城里克隆一处自己的故乡的。
所以便有了乡愁一词;
所以便有了“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这样的诗句;
便有了李白的《静夜思》;
便有了贺知章的《回乡偶书二首》;
在从前,女性若非所迫,大抵是不会自行地背井离乡的。
而男人们特别是开始被知识所吸引、被文化所化的男人们,却大抵是渴望离开故乡远走高飞的。
所以从本质上说,“乡愁”更是一个偏于男性感情色彩的词。当然,20世纪80年代以后的中国,从农村走向城市的年轻女子也空前地多了——于是“乡愁”一词才有了超性别的感情色彩。
未离农村,难解故乡为何意;离开了农村,在当今时代,亦未必能解古人为什么偏要“落叶归根”;而故乡既在农村,并且又有了“精神故乡”的人,若回顾自己的地理之故乡,实在的故乡便不仅仅是地理的,必然也是文化的了。
文化人之所以谓文化人,乃因其看世界的眼,不可避免地总是或远或近地体现着文化的视角。
也可以说,“故乡”一词,在文化知识分子心中,从来同时是一个文化概念。其对故乡的回顾越频,地理之故乡与其精神之故乡便越来越重叠,最终成为用记忆的显像液洗印在一起的复合型故乡——此时,地理之故乡成为该人之精神故乡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往往,会成为相当重要的组成部分。
于是,该人笔下的故乡,遂具有了文化介绍的意义,并且也便是向故乡顶礼并感恩的一种方式——文化方式。 志懿这本关于故乡的随笔集,字里行间皆可使人感受到他对故乡以及故乡文化传统与习俗的浓浓眷念,还有拳拳的忧虑之心。
关于他本人,其自序已谈得较为清楚。这本书中,也有不少篇章记录得一往情深——此不赘述。
最后我只想再说一点——我读懂了他,才产生了关于故乡的以上思索。
2016年7月于北京
《有一种根叫故乡》是作者周志懿关于故乡的随笔集,共收文47篇,分四辑编排,包括乡土、民间、家风、成长。字里行间皆可使人感受到作者对故乡以及故乡文化传统与习俗的浓浓眷念,还有拳拳的忧虑之心。
周志懿著的随笔集《有一种根叫故乡》梳理了故乡湖南的悠久历史与人文,挖掘了故乡的山水之美与人伦之美。但他也看到,在近年来经济发展、物质生活条件提高的同时,故乡在现代文明的冲击下迷失方向,有沦陷的趋势,愈发显露出很多问题。作者认为,现代文明与乡土文明的冲撞是任何乡土社会发展的必然过程。但我们在接受现代文明势不可挡的潮流的同时,绝不应该以牺牲优良的传统文化传承为代价,绝不应该遗弃祖先给我们留下的伦理秩序与文化精神。从这个意义上说,当今中国的整个农村社会,都需要一次回归,都需要来一次必要的记忆“打捞”,去捡拾当地的历史传承,唤回我们的文化之美与人心之美,使我们深厚的道德文化积淀和优良的精神基因与时代同步,不断得以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