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我写的一个文章有一句是说,现在的这一任政府,已经在拆着前任的政绩。我讲拆房子,不光是在拆古代的房子,就是现代的也在拆,所以说是在拆着前任的政绩。他们就觉得这个话不好理解,我认为已经很直白。那么我为了使这个话好理解,只好又加了个括号:已经在拆着20世纪90年代盖的房子。我觉得是因为今天的读者,已经越来越远离汉语的本源,为什么古代那么短的一篇文章,传达的东西比我们今天同样字数的文章多得多,或者说五百字的文章我们今天要五千字才能写出来?这个单音词太重要了。
古文可以写到多一个字就是多,少一个字就是少的地步。不像现在好多作家,或者报纸上的文章,你把他的文章删掉好多,并不影响他表达的意思。所以我特别注意语词的准确,我经常要写到那种你根本删不了的地步。有些编辑觉得好像他的散文很长,是不是可以删掉这一段。他删掉一段是可以的。但是你删掉,我写的这个东西的厚度就会变薄。因为本来我可能传达了五层意思,但你删了就只有两层、三层了。那么实际上删我的东西,最后的结果是,比如说我有十层的东西,但结果你只能保留了一两层。当然也还读得通。
符二这就涉及我们的诗人和评论家一直以来都在争论不休的一个话题,口语的问题。人们说您是口语诗人,今天也有很多人在用口语写诗。而且您也说过,口语是现代诗最基本的特征。您对今天大量的诗人们在写口语诗有什么看法,感到愤怒吗?因为他们写的跟您所倡导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于坚我无所谓什么愤怒。本身口语这个词,实际上是被强加的。我一开始写作的时候,没有口语这种概念。写诗嘛,只要有这个字,说得通,你就可以写。我最开始是写古体诗词,我哪里用口语了?后来我在70年代早期写的那些诗,是受了徐志摩湖畔派那些诗人的影响,我那会子还写韵押得相当整齐的诗。只是后来我放开掉写,但是也不是今天所谓的那种口语。
我觉得“口语诗”这个说法很成问题,现在我跟着说,是因为只有像这样讲话,才讲得清楚。“口语诗”,并不是说用了口语,而是说那种诗是朴素的,大巧若拙的,直截了当,少隐喻象征、形容词,与人的日常生活世界有关的那种诗。李白、王维、白居易、苏东坡、歌德、阿赫玛托娃、弗罗斯特、拉金、艾略特、毕肖普、希尼……都写这种诗。但这些诗被有些愚蠢的批评家冠之以“口语诗”,结果后来这些年轻人就往“口水”这个方向上发展。其实在上世纪80年代,我、韩东、杨黎这些诗人写的并不是口语诗,并不是强调是不是口语这个问题,而是关注日常的人生、小人物,写的是那种非英雄的、正常的生活世界。这个世界肯定不会是知识分子语言比较丰富的世界,而是普通人的语言比较丰富的世界,那么它就自然而然跟口语比较接近。 P56-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