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篇三 雪中弹琴
一个人在雪中弹琴
另一个人在雪中知音
我独坐须弥山巅
将万里浮云一眼看开
此外
便是不敢错过死期的众生
他们纷纷用石头减轻自己的重量
他们使尽一生的力气撒了一次谎
仅仅撒了一次谎
雪就停了
雪地上闪耀着几颗
前世的樱桃
赏析
圣洁的白雪纷纷落下,纷乱了目光,也遮住了世间所有的灰暗。
天地寂静,只有一个人,在雪中弹琴。
这是多么美妙的一幅画面,雪花落,琴声起,一切都宁静得那样恰到好处。
但比这画面更美妙的,是雪中还有另一个人,坐在雪落之处,听琴,知音。
雪花落在头上,铺在肩上,一层层堆积在心里,融成一片圣洁。
一时间,全世界便只剩下这两人,一个是闭目弹琴的俞伯牙,另一个,是闭目知音的钟子期,他们相逢在难得一见的大雪中,相逢在诗人眼中的世界里。
而诗人自己,却不在雪中。
他独坐在世界的中心,在须弥山的山巅,远远地看去,雪中的景象,遥远清晰。琴者与知音,这份世间难求千载一遇的良缘,在须弥山巅,在诗人的面前,被一眼看开。
琴声宁静,人影安详,一切都只是浮云过眼,在须弥山巅,再没有什么能遮蔽慧眼。就连天空中那倾洒落雪的浓云,也只是诗人身下的小小一方。
他的目光,仿佛有一种力量,拨开浮云,一掷万里,直看向三千世界的尽头。这是多么宽广的一观,一眼便观尽世间万象。
雪中的琴声,雪中的知音,还有坐在宇宙中心的诗人。除了这些,天地间还有什么呢?
此外,便是众生。
众生万象,似乎是早已成俗的说法,世间事,浮华翻覆,我们穷尽一生都不曾也不能参透些什么,可在仓央嘉措眼中,这大千世界中,却只有一象。
那是一直在惧怕着死亡的众生,是一直在等待着死亡的众生,是从一出生,便艰难向前,一步步走向死期的众生。
这是多么大的讽刺,活着的人,都在惧怕着死亡,却因为惧怕,而拼命念想着自己的死期,仿佛那是一个不容错过的仪式。他们紧紧地抱着恐惧,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最后的一刻。 他们活在死亡黑色的浓云之下,像一个个听候审判的罪人,无时无刻不在牢记,自己终将死去;他们专心地等待,一心要好好地迎接,令他们终生惧怕的死期。
于是,他们又胡作非为了。
在前行的路上,他们捡起一块块石头装入行囊,当成自己的宝贝。他们说,这样会让他们感觉好一些,他们会感到富足、踏实,这样,行走在生命里,便会轻松些。
蒙昧的众生,竟然捡起石头来减轻自己的重量,这番苦厄的景象,怎能让诗人不心生悲悯?哪怕他独坐在须弥山巅,早已将浮云看开。
除了纷纷捡起石头,众生还在奔走着,盲动着。
他们用尽一生的聪明,耗尽一生的时间,使尽一生的力气,欺骗了自己。
仅仅是那么一次,也只能有那么一次,他们抱着对死亡的恐慌,就像牢牢地攥着手中的石头,走向了那不敢错过的死期。
最后,还要说一句,终得解脱!
仿佛闭上眼睛,咽下最后一口气,便可以将他们惧怕的、逃避的,纷纷放下,用那种他们一度惧怕的方式。
可是,那只是,他们使尽一生力气撒的一次谎啊。
仅仅这一次谎,承载着他们艰难而惶惶不安的一生,他们的一生,也只能承受这一次谎言,最后的谎言。
于是纷纷的雪,停了。仿佛是要验证他们这一世的终结,仿佛是在静默他们这一世的碌碌。而雪地上,有几颗前世的樱桃在闪耀。
照遍前世,不忘来生。
雪落时,天地间只有琴声,而你们只顾在世上埋头地走,用生命精心挑选石头,却忘了抬头看雪花,听琴声,做个知音。
雪停时,你们用谎言写下今生,用尽全部力量想要圆满一个自己,而我独坐须弥山巅,感叹你们原本鲜艳多汁的美妙。
就像前世的樱桃,在雪域圣洁的高原上,向天空闪耀光芒。
题外小注
1.雪
在诗的起首和结尾,都出现了雪,雪落和雪停,并不是真正的天气景象。这里很可能是用雪花纷落的样子,比喻世事的纷乱。雪落安静,所以世间事皆是无声,雪落纷纷,所以世事迷蒙不清。这里的雪,是世间纷扰的象征,就像诗人看开的浮云一样,是扰乱众生的外物。所以雪落时,诗人说自己看开浮云,所以众生死时,诗人说雪停了。
2.弹琴知音
说到知音,历史上最著名的大概就数俞伯牙和钟子期这一对了。从仓央嘉措的年代来看,他对这一组合是可能知晓的,但或许,这里的“知音”只是译者的意译而非直译。所以当然了,活在现在的译者马辉先生必然是知晓这个典故的。
3.须弥山
须弥山,源于古印度神话,是传说中位于世界中心的山。据经卷记载,须弥山“高出水面八万四千由旬(①由旬:由旬是古印度的长度单位,一由旬相当于一只公牛走一天的距离,大约11公里。这里所说的八万四千由旬,折算之后相当于80万公里。),水面之下亦深达八万四千由旬”。在传说中,须弥山是直上直下的,没有曲折沟壑,山中草木芬芳茂盛,山基更有纯金细沙。
简单说,传说中的须弥山,日月绕其行走,是天地乃至宇宙的中心,而它远远高于水面,悬于空中。试想一下,坐在离水面八十万公里的山巅,望观三千世界,是何等景象。
4.樱桃
目前并没有找到关于樱桃更多的引申意义,如果单独从物相的角度考虑,选择樱桃这种意象,是因为它的色泽,映在雪地上,即使是坐在须弥山巅的诗人,也能一眼看到。(P012-015)
亭后西栗,原名冷飔,生于1987,自小与文字相熟,学生时代便尝试文学创作,于2006年起参与影视、动画剧本的策划和编写工作,并有少儿名著改编作品出版上市。曾于博客上作诗填词,日更两篇,权做练手;现赋闲在家终日伏案,以风起中文网为平台,出版《花开半夏暖倾城》,《缘来都是爱:那些盛开在青春的缱绻故事》,另有数部作品处于连载、成稿、策划中。
序
序言中的不得不说
静默了十五年
等待将头垂得低低
直落入尘埃
追随你走向布达拉的脚步
世事参差,佛法高妙
飞扬的灵幡之上
你用诗行
吟满二十三年的前世今生
关于仓央嘉措,他自哪里来,最后又到哪里去,并不是我在这里要说的故事。
关于仓央嘉措的诗歌,或者现在也可以称作情歌的作品,以及他作品中意欲抒发的情感,才是不得不认真说说的故事。
根据藏族作家的说法,仓央嘉措的诗歌原文非常美,但转译过来后,因为语言、音律的不同,其诗的意境最多只能剩下三分之一。
仓央嘉措的原诗,应该是介于民歌与自由诗之间的格式,是一种有韵律、有节奏的散行诗歌,这很可能是因为仓央嘉措在幼年学习时,接触过《诗境》这本书,并受到印度诗歌风格的影响。
《诗境》是古印度书籍,以梵语写成。书中主要探讨诗歌的风格、修辞以及诗歌的创作等问题。这部诗歌经典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仓央嘉措的作品风格,让他的诗作倾向于散行诗的风格。
现行的仓央嘉措“情歌”,最常见的两种译本,一种是曾缄先生和刘希武先生的七言诗歌和五言诗歌译本,一种是以于道泉先生为代表的自由体诗歌。
于道泉先生的译诗相对而言更贴合原诗,但因为转译的原因,很多词句失去了原诗的韵味之美,故只用其作为“诚实”的对比版本,与所选译诗进行对比。
而曾缄先生的七言诗,是先生在对原文的翻译和理解上,重新组合而成的诗歌,换言之,它是曾缄先生依据仓央嘉措原文自己吟诵的诗歌。
正因为要照顾七言的格式,原文中有些字句经过译者的再创造,已经被意象化、诗意化,而失去了专注于字词的解读,同时,固定的篇幅也会在一定程度上限制翻译自由。这也是为什么本书没有首选曾缄先生的译本进行赏析,只是选择了二十首译诗列为外篇的原因。
在众多现代译本中,尤以马辉先生的译诗最为精妙。与仓央嘉措的原诗相似,同样是自由体诗歌,经过整理和渲染,成为浑然一体的本心之作。本书也将以马辉先生的自由体诗歌为主,对其进行赏析。
而时下里流行的比如《那一天》《见与不见》等颇有争议的诗歌,以及众多芜杂未证的诗歌,都没有收录。
很多人将仓央嘉措的诗歌理解成情歌,甚至有人认为,仓央嘉措本身就是一位多情的风流才子。不过,抛开那些在版本问题上有争议的优美情诗,我们可能会发现,他的诗歌中大部分都涉及了宗教,而不是闺情。
据称,仓央嘉措诗集的原文,其题目用的是“古鲁”一词(音译)。“古鲁”在藏语中泛指诗歌,引申后甚至有“道歌”之意,也就是劝诫世人的宗教诗歌,而非情歌“杂鲁”(音译)。所以不乏有藏学专家指出,时下流行的仓央嘉措的情歌,其实是仓央嘉措修持时观想本尊的境界。
在提笔之初,我个人更加认同将这些闪烁着人间大爱和精深佛理的诗歌称之为“仓央嘉措道歌”。
而另一个问题则直指仓央嘉措的个人生活。若以诗句便断定仓央嘉措耽于酒色未免过于武断,因为托物言志以物抒情的写作手法,早在《诗经》风起的岁月里便已登峰造极,而屈原在《离骚》中写尽了美人与芳草,实际指的却都是自己。
仓央嘉措作为宗教领袖,在西藏政治上的身份与影响是不可忽视的,那么,认为仓央嘉措放荡不羁、极尽风流的根据又在哪里呢?
在藏地这方政教合一的高原上,分散着几支教派,他们以黄教,也就是戒律严格的格鲁派为马首。
仓央嘉措被选为转世灵童后,立刻被封闭看护起来,接受格鲁派僧人的指导。但他的生身父母,却是红教,也就是宁玛派信徒。
无论仓央嘉措是否接受了父母的宁玛派思想,至少我们已经知道,在西藏,就在仓央嘉措曾经生活的这片净土上,人的一生是可以“不负如来不负卿”的。
这可能多少影响了世人对仓央嘉措一生经历的猜测与评价,比如认为他受宁玛派影响轻视色戒,追求自由奔放的爱情。
但也有学者指出,仓央嘉措在两三岁的时候就被格鲁派僧人密切照管,他根本没有机会接受父母的影响,也没有时间和机会在坐床仪式之前,以不满十五岁的年龄,在民间发展起一段轰轰烈烈的初恋。
至于他后来的拒受比丘戒,退还沙弥戒,很多高僧也认为他只是“迷失菩提”,并非有还俗之心,更不能作为他生活浪荡的证据。
仓央嘉措的年代,正值西藏政局动荡之时,关于他的生平记载少之又少,对他的评价也一度众说纷纭。但无论世人如何定位这位经历传奇坎坷的达赖喇嘛,又为他幻化出多少个版本的传奇故事,他在文学上的成就还是令我们叹为观止的。
可以想象,禅定澄明的仓央嘉措,静坐于佛像之下,伴着焚香与诵经,观想本尊时的冥想,一定是极美的。而这些美好,落地生根,深植于诗人心中,浸笔蘸墨,力透时光的纸背,成为我们现在所看到的《仓央嘉措道歌》。
它是仓央嘉措写给自己,写给天地,写给诸佛和众生的歌行,也是他留在这世间的满含了无差别心的大爱。
就让我们闭上眼睛,敞开心扉,走进仓央嘉措的联翩不绝的一首首优美深邃的修行之歌,聆听他曾观想的,眺望他所照见的,用和他呼吸心跳相同的节奏,品赏仓央嘉措诗歌中的诗修意境。
亭后西栗
整理于2015年7月31日
由亭后西栗所著的《一世莲花宿菩提--仓央嘉措的诗修意境》一书是一本选编克制的仓央嘉措诗词评析。选取于道泉先生译诗为蓝本,立足于仓央嘉措作为诗人与活佛的双重身份,以他身处的特殊环境看他的诗歌,再透过他的诗歌反观他的生活与情绪。能让读者深刻体会仓央嘉措的矛盾和痛苦,更加理解仓央嘉措真正的诗修意境。仓央嘉措的生平去向和文学成就,在历史和文学史上都颇具争议,目前广为流传的“诗佛”作品,有些更是后人所写。
本书采取尽量严谨、公正、负责的观点和原则,在评析的过程中,规避目前没有定论的争议,在品味其诗高远阔美的过程中,以严肃敬仰的心,分析这位传奇“诗佛”的心性身境。并有“题外小注”,对诗中一些词的特殊意义进行评注,以求更贴近仓央嘉措的原意。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仓央嘉措是一个天生的吟游诗人,他尝过世间至苦,也历过世间至真。自被迎为六世达赖,他便失去了他最向往的自由,夹裹在争权夺利的斗争中,充满矛盾、痛苦,但却因爱情而照亮了短暂、坎坷、传奇的一生。
因接触过最底层,置身于最高层,两相对比之下,他更向往自由的人世之乐。他的诗歌感情非常真挚细腻,已超越民族、时空、国界,是珍贵的文化遗产,蕴涵了爱情与佛理在其中。
由亭后西栗所著的《一世莲花宿菩提--仓央嘉措的诗修意境》一书中的赏析,立足于仓央嘉措诗人和活佛的双重身份及其所处的特殊环境,能让读者深刻体会仓央嘉措的矛盾和痛苦,更加理解仓央嘉措真正的诗修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