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想的一样。是不是跟那个猎魔人有关?”
“帮帮他。”
米尔瓦停下脚步,转过身,动作利落地折下高处的一枝金银花,在指间转了一圈,扔在地上。
“半年时间里,”她看着树精的银色双眸,轻声道,“我冒着生命危险带领精灵残存的部队来到布洛克莱昂森林……等他们恢复精力、伤势痊愈后,再带他们离开……这些还不够吗?我做得还不够多吗?每个新月之夜,我都会趁着夜色踏上林间小径。我开始害怕阳光,就像蝙蝠或猫头鹰……”
“没人比你更熟悉这些林间小径。”
“可我在森林里什么都打听不到。我听说那个猎魔人希望我去人类聚居的地方打探消息。而他是个叛徒,光是提到他的名字都会吸引an’gi—vare的耳目。我必须在城市里隐匿行踪。万一有人认出我怎么办?记忆仍在,鲜血未干……而且是那么多血,艾思娜女士。”
“的确如此,”古老树精银色的双眸怪异而冰冷,眼神令人费解,“那么多血。”
“一旦他们认出我,会把我钉死在尖桩上。”
“你很谨慎。细心又警惕。”
“为了收集猎魔人要求的信息,我必须抛开警惕。我必须找人打听。而如今,好奇心是很危险的。如果他们抓住我……”
“你有你的门路。”
“他们会将我拷打至死,或把我关进德拉肯伯格的地牢……”
“可你欠我的。”
米尔瓦转过头,咬住嘴唇。
“我的确欠你的,”她苦涩地说,“我没忘。”
米尔瓦眯起眼睛,同时紧咬牙关,表情开始扭曲。记忆在脑海中浮现,她又看到了那个夜晚的惨白月光。她想起脚踝的痛楚,想起套住自己脚踝的绳圈,还有扭伤的关节。她又听到那棵树突然伸直时,树叶发出的飒飒声……还有自己的尖叫和呻吟;她想起自己绝望、疯狂而又惊恐的挣扎,以及意识到自己无法挣脱时那阵传遍全身的恐惧……叫喊,恐惧,绳索的嘎吱声,摇曳的影子;颠倒的大地,颠倒的天空,颠倒的树木,一切都摇晃不止。痛楚。血液冲击着额角……
黎明到来时,树精们在旁边围成一圈……银铃般的笑声仿佛从远处传来……提线木偶!摇啊,摇啊,小木偶,脑袋朝下脚朝天……还有她上气不接下气的呼喊。然后是一片黑暗。
“的确,我欠你的。”她透过齿缝吐出几个字,“的确,我这条命是你给的。看来只要我还活一天,就永远还不清这笔债。”
“每个人都欠着类似的债。”艾思娜答道,“这就是人生,玛利亚·巴林。债务,责任,感激,报答……为某个人做某件事。或许,其实是为我们自己?因为事实上,我们还债的对象归根结底是自己,不是别人。每当我们欠下什么,就必须向自己还清。我们同时是债务人和债权人,重要的是我们内心那笔账能否算清。自从来到这个世界,我们就被赋予了生命,从那时起,我们偿付债务的行为就没能停止。向我们自己。为我们自己。为了那笔账能最终算清。”
“艾思娜女士,你很重视那个人类吗?我是说……那个猎魔人?”
“对,尽管他并不知情。回到科尔·瑟莱去吧,玛利亚·巴林。回到他身边。满足他的要求。”
*****
溪谷里的灌木丛发出嘎吱的响声,一根小树枝折断了。一只喜鹊发出愤怒而吵闹的喳喳声,几只苍头燕雀飞了起来。亮出白色的翅膀和尾羽。米尔瓦屏住呼吸。终于来了。
“喳喳——喳喳。”喜鹊叫道,“喳喳——喳喳——喳喳。”又断了一根小树枝。
米尔瓦正了正左前臂上那条陈旧但光滑的皮革护腕,从绑在大腿上的扁平箭袋里抽出一支箭。她习惯性地检查了一番箭头和箭翎。箭杆是她在那集市上买来的——基本上,每十二根里只有一根能入她的法眼——箭翎则是她亲手装的。市面上的成品箭支,箭翎往往太短,且直接贴在箭杆两侧。但米尔瓦只用箭翎呈螺旋状排列的箭,而且箭翎本身从来不会短于五寸。
她搭箭上弦,面对溪谷入口,盯着林木间结满红色果实的绿色伏牛花丛。
那些苍头燕雀没飞多远,鸣啭声再次响起。来吧,小家伙,米尔瓦一边想着,一边抬起弓身,挽开弓弦。来吧。我准备好了。
但那矮鹿却沿着溪谷一路往前,走向与流入缎带河的小溪相连的沼泽与泉水。另一头小公鹿走出溪谷。它的体格相当不错,重量——据她估算——将近四石。它抬起头,竖起耳朵,转身走向灌木丛,小口吃起了树叶。
它背对着她,想要射中简直轻而易举。要不是有根树干遮蔽了一部分目标,米尔瓦早就不假思索地放箭了。即便她瞄准它的腹部,箭尖也能刺穿心脏、肝脏或肺部。要是射中它的臀部,也能切断某根动脉,让那头鹿很快倒下。她等待着,弓弦没有丝毫放松。
公鹿再次抬起头,从树干后方走出,却又突然转过身。米尔瓦保持挽弓的姿势,低声咒骂一句。角度很不理想,她的箭可能无法射中公鹿的肺,而是刺进胃部。她屏住呼吸,等待着。弓弦贴在嘴角,她尝到了微微的成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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