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丁燕,诗人、作家。 上世纪七十年代生于新疆哈密,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本科,新疆师范大学人文学院研究生。1987年开始诗歌创作,诗歌被收录进多个选本。1993年移居乌鲁木齐,2010年移居东莞。著有诗集《午夜葡萄园》《母亲书》,长篇小说《木兰》,纪实散文集《工厂女孩》《工厂男孩》《双重生活》《沙孜湖》《和生命约会四十周》《王洛宾音乐地图》《饥饿是一块飞翔的石头》《生命中第一个365天》,诗论集《我的自由写作》等。《工厂女孩》获新浪读书2013年“中国十大好书”、第九届文津图书奖、2013年中国报告文学优秀作品排行榜第一名;《低天空:珠江三角洲女工的痛与爱》获第六届鲁迅文学奖提名、第五届徐迟报告文学奖;《断裂人》获第十六届百花文学奖散文奖;《沙孜湖》获第三届广东省“九江龙”散文奖金奖。 后记 收集在这本书中的文字 ,和我的非虚构作品《工厂 女孩》《工厂男孩》完全不 同——我所倾力描述的对象 不是他者,而是自己。这些 文字的缘起并无任何明确目 的,它们的生发,仅仅是出 于我作为作家的本能。我是 在无任何外部压力的情况下 ,自觉自愿写就的——像心 里塞着团火,一点就着。这 些文字看起来像是我写下的 迁徙日记,有着坦坦荡荡的 生活打底,期间也有一闪而 过的尖锐锋芒,更有诡谲的 意外和令人瞠目的细节,但 我想特别说明的是——这一 切都可遇而不可求。如果我 没有曾经“那样”生活,这些 文字便一定不会如现在“这 样”。而首先是生活——扑 通一声跳入大海,被呛着了 ,被挤兑了,被冲到荒岛上 了,痛得钻心了,才开始回 首,开始讲述。 这本书由两大部分组成 ——“西北偏北”和“岭南以南 ”。 从写作时间上来讲,“西 北偏北”晚于“岭南以南”。 虽然首先是从西北出发,然 而对西北的确认,却是在经 过岭南的淘洗后才建立的。 和那些离乡多年从不返回的 游子不同,这十年间,我不 断返回新疆,有时一年甚至 两次,好像岭南的湿气必须 要到戈壁滩才能晾干般。这 些关于西北的文字,是我重 返故乡后所写,和我作为笃 定新疆人写下的文字完全不 同——身份变了,心态也变 了。 我最放不下的地方是哈 密。我为它写下了系列篇章 ——《从吐鲁番到哈密》《 大雪覆盖着我的哈密》《盆 地里的村庄》。在这个过程 中,我更注重从私人经验出 发,写出故乡驳杂纷呈的当 下现状,更写出它的尴尬和 彷徨;我因不了解油城女工 何以出现那些种种病态,遂 写下《女工的挽歌》;我试 图追问父母心心念念的大城 市兰州,拜访此城后,一挥 而就写下《在兰之州》。当 养父母撒手人寰,我意识到 自己终成孤儿,生命中最美 好的那部分已无情消散。为 抵抗孤独和虚空,我几易其 稿,完成《最初的哈密,最 后的女儿》。在《重返哈密 ,并非只是重返了故乡》中 ,我讲述对故乡的纠结心态 。 面对故乡,我变成了一 个风景画家——我要站在更 高处更远处观察山峰和草原 ,我要关注到整体布局是否 和谐,我要努力彰显出各种 物体的大小比例,于是我变 得和生活其中的人完全不同 ——他们更关注直接需要, 所以他们更留意的是整体中 的一小部分,而非全局。也 许风景画家和景物之间有距 离的关系,就是丧失了定居 者的身份后,我与故乡所建 立起的关系:一种冷静而富 有情感的关系。 出现在“岭南以南”的文 字,记录了我的南方生活。 正如“此消彼长”所显现的意 义——当岭南生活开始展现 时,西北在我的瞳孔中逐渐 隐没消失。南方生活充满了 变动,而这种变动在西北是 微弱的。从农业大国转身进 入工业化,国家的腰肢在扭 动之时,也带动了其中那些 微小的个体。现在的我,虽 然只经历了属于我的一点点 小事,然而,一叶知秋。故 而,我以我的个人经历为轴 心,汲汲营营地拼凑着记忆 ,试图通过点滴感受,提供 出古老中国嬗变的小切片。 《从毡房到出租屋》记 录了我最初的迁徙遭际。从 此文开始,质疑的声线便已 起音,虽然怯生生,但却一 直在此后的写作中贯穿下去 。《半山的那间小屋》是一 篇具有标志性意义的文章, 虽然它只是记录了我在樟木 头镇的搬家过程,但却因有 了“他乡即故乡”的豁达,反 而让紧绷的生活有了意外的 倒转和松弛;《樟木头笔记 》中出现的各种人和事像一 场浩大的嘉年华盛会,在那 些张扬夸诞的表演背后,隐 隐散发着酸腐潮闷的“南方 味”。 这里的“南方”不仅仅是 指地理位置,更有一种中国 人心照不宣的隐秘暗示—— 在僵硬冰冷的北方正宫之外 ,还有一个繁花错锦般的南 方后花园。《刘小姐,你在 哪里?》充满了卡夫卡式的 吊诡;《看得见东江的出租 屋》所描述的出租屋生活, 因为有了“我”的亲历而格外 “鲜美”。《飘荡的一代》记 录了我在樟木头的一段采访 历程,而那样的日子永不会 再现;《4月4日,北京大雪 》既是一篇悼念他人之文, 又是一篇警醒自己之文;而 《劳动者的黑夜与凌晨》, 是我对自己创作的反思。 这本书不是一本旅行见 闻手册,而更像一本对迁徙 者的自我和外部世界抗争的 观察报告。我记录下我的行 动,更记录下当时的环境, 以及我所处的复杂心境,还 有我的纠结和震撼,我的心 痛。我试图用文字让那些重 要的时刻凝冻下来,试图反 复观看,从貌似毫无头绪的 细节中找到线索,努力纺织 出一匹属于“我”的锦缎。我 从不敢试图给其他迁徙者提 供一个准确的定居坐标,也 深感自己无力构架一部宏大 史诗般的著作,所以这本书 其实只是我将自己作为一个 标本进行观察,提供出的一 本私人迁徙史而已。 2019年3月 于新疆哈密、广东东莞 目录 上辑 西北偏北 从吐鲁番到哈密 冬天掠过东疆小城 盆地里的村庄 女工的挽歌 在兰之州 最初的哈密,最后的女儿 葡萄: 我的胎记 重返哈密,并非只是重返了故乡 下辑 岭南以南 从毡房到出租屋 刘小姐,你在哪里 半山的那间小屋 樟木头笔记 看得见东江的出租屋 飘荡的一代 4月4日,北京大雪 劳动者的黑夜与凌晨 后记: 我要从北走到南 精彩页 从吐鲁番到哈密 “最低处”的鱼场 这条横贯吐哈盆地的高速路,我已走过多趟,现在,湖蓝栏杆外,能看到远处灰蒙山脊上,点缀着团团白雪,路旁树木枯干,土屋低矮,天空浩大,一个接一个电线杆,举着手,如西西弗斯,重复受难。有专家认为,将亚洲大陆的中心定位在乌鲁木齐永丰乡包家槽子,不过是地图上计算出的几何中心,实际上,从能输送水汽的海域来说,距离海洋最远的内陆中心,应是吐鲁番哈密盆地。 路过达坂城时,看到一群风车,有的转动,有的僵立,在阳光下,晦暗如铁艺雕塑。风车过后,大片戈壁浮游而来。没有人,没有屋。即便穿行河西走廊时,已见惯这种无人区的模样,但是坐在汽车里,行驶在公路上,那股惊悚狰狞之气,依旧强烈。向前,向前,再向前。逐渐地,进入到那片世界上最古老的盆地之中。 吐鲁番是世界最低的地方,艾丁湖低于海平面154米,夏季时,这里的室外温度可达摄氏48度,素有“火洲”之称;而哈密,则被称为“日光城”。我出生在哈密,22岁之前,一直生活在那里。因太阳辐射格外旺盛,促使农作物进行激烈的光合作用,故而哈密所产的葡萄、大枣、哈密瓜,格外香甜,令低纬度地区的农人艳羡不已。位于吐哈盆地中的托克逊、淖毛湖两地,则属中国旱极: 降水量最少,蒸发量最大。 在这里,雪水河还没跑多远,便会被晒干,所以,聪明的新疆人发明了坎儿井: 将冰川融化的雪水先引入暗河,无需动力,一直向前延伸,再将水从暗河上升到明渠,再浇灌田野。这样,即便地表温度再高,也不会将水分蒸发光。据说,吐鲁番原有200多条坎儿井,近年来,因建水库,修防渗渠,导致地下水位下降,使暗河水平面一再降低,现在,只剩不到20条。 大哥和小弟合建的鱼场,就在艾丁湖乡附近的一片荒滩上。选择这里建场,只有一个原因: 这里有条坎儿井,水量丰沛。用坎儿井的活水养鱼,鱼儿没有土腥味;用养过鱼的水去浇地,更利于农作物生长。 这个鱼场开始建时,我就来过。那时,庞大的推土机正在轰响,将黄土彻底掀翻。没有一棵草。遍地都是烧焦了的姜黄色。吹到鼻孔的风是燥热的,令毛细血管变薄。很容易,鼻血便流了下来。荒地上除了两棵百年桑树外,就是低矮起伏的土山包。这两个创业者,在地上铺下毡子,把衣服折叠成枕头,晚上看着星星聊天,困得睁不开眼时,便睡着;早起,满头满身都是土,拍拍打打时,像个文物。半个月回城后,头发粘连,浑身污垢,眼神黑多白少,像个野人。 而现在,里套外六间房霍然挺立,院子里搭起凉棚,站在棚下,能一眼望到鱼池——用水泥砌起,大池18个,小池6个,养着鲟鱼和金樽。水从坎儿井分流过来后,通过层层降低的池子,循环向下,形成小瀑布。池子里虽然冒着热气,雾腾腾,但池边却凝着冰柱,像衣领上嵌了道白边。池子间,是半米宽的通道,落满积雪。丁丁走过时,顽皮地将雪沫踢入池中,我赶忙制止,怕水温降低,会让鱼儿感冒。小弟笑道:“没问题的。”雪落入池中,瞬间融化,似乎并不影响鱼儿游动;相反,听到脚步声,鱼像听到集结号,汇聚成团,跟着人亦步亦趋,等待食物。 远处的矮土山,倒影在水池中;池边的两棵桑树,枯干枝条乱炸,如钢丝缕缕。一片野生芦苇,萧瑟枯黄,风一吹瑟瑟抖动,夹杂其间的雪,毛絮般丝缕。小渠里流的,正是坎儿井水,渠底铺着水泥板,水面上浮着块块薄冰,叮当作响,渠边侧面结着团团冰疙瘩,像用白纸剪出的小脚,一前一后走着。虽然阳光明媚,空气清新,但温度极低。寒冷看不见,却能啮人。有风吹来时,即便穿着羽绒服,也止不住打战。 我纳闷,如此之冷,如何养殖鱼苗? 跟着小弟进入棚子,内里是一个挨一个的湖蓝色大圆盆。原来,鱼苗要先在这些圆盆里度过婴儿期,再分到外面的大池里去。小弟说:“分鱼苗可是个细活,要眼神特别好,因为鱼苗小若针尖。”棚子里充满雾气,像个巨大的干蒸室。室内很暗,要凝神屏息,才能看清池里游动的鲟鱼。若换个角度,只见水面晃悠,看不到一条鱼。 鱼池周围皆为荒滩,距离最近的村子,也有十几公里。最初建起房子时,没有电,只能用太阳能电池板发热,去年从附近团场拉来电线后,才有了光明。电灯亮起来后,又搬来电视天线,放在院子里,被一堆大石簇拥。但还是没有自来水。小弟很想修个卫生间,“有马桶,能淋浴。”他说今年夏天,一定要实现这个愿望。 荒滩上陡然冒出片鱼池,并不像东莞某个镇,又多出个工厂。南方的配套设施相对完善,而这个荒原鱼池,却非常特别。白天忙碌着干活,不觉得孤单,到了夜晚,天一黑,这个位于世界最低处的鱼池,便有些寂寥: 在它的周围,除了夜风、孤狼、沙鼠、黄羊和草蛇外,便只有黄土和沙砾。整个鱼场好像占据了一个独特的空间,只属于孤独和遗忘,而远离了时光的侵蚀,人群的骚扰。它几乎像个童话——四周是一望无际的荒凉。谁能想到,在那黑黢黢的地方,还有人住,还有鱼游?!即便建围墙一米要花费70元,小弟还是坚持要把围 导语 收集在这本书中的文字,和丁燕的非虚构作品《工厂女孩》《工厂男孩》完全不同——丁燕所倾力描述的对象不是他者,而是自己。 我们生活在一个由大规模迁移和具有生产力的移民所定义的时代,不再被要求住在同一座城市、同一条街道、同一所屋宇。当我们携带着对故乡难以泯灭的爱来到他乡,我们的眼睛便有了双重视域——用表层眼神看异乡,用内里眼神看故乡。 日月星辰轮转,我们的脚步不是在离家,就是在回家…… 内容推荐 丁燕以自身经历和耳闻目睹,书写了一个大迁徙时代的当下中国:移民和新移民的诉求与遭际,鲜活个体与古老体制之间的冲撞,普通人的现实选择及选择背后的困境,以及扑面而来的当下生活的生猛现场……情感真诚,思考深邃,气场十足,展现了一代人迁移中的心灵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