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稿主要为陈从周先生1989年至1992年的散文和书信，是继《书带》《春苔》《帘青》《随宜集》之后的第五部随笔、小品文集。由真禅法师作题，文史学者钱仲联、邓云乡作序。其中记述了当时陈老与昆曲界的往来情谊，收录了一部分苏、浙两地考察游览的游记，和《梓室余墨》的节选。白描中出脱浓郁，通俗而不落俚俗。文笔平淡而含意隽永，清逸恬静，淡雅醇正，见解精辟，意境幽深，实有“得先秦杂家之髓，而非荡者之所为也”之感。文中处处可见陈老对传统文化的深厚理解、对祖国山河和故乡的深长眷恋。其有关园林及昆曲的论述，虽都为白话讲稿，非专门论文，但深入浅出，简明扼要，不乏画龙点睛的洞见，至今仍奉为业内的圭臬金箴。《梓室余墨》章节，园林宗师之下笔如椽，自无待编辑臧否。

陈从周，原名郁文，晚年别号梓翁。原籍绍兴，生于杭州。之江大学文学学士、同济大学建筑系教授。陈从周先生是我国园林文化大家，也是散文家，他对中国古代园林的保护与发展起着极重要的作用，建筑大师贝聿铭说，他是“一代园林艺术宗师”。

序一
序二
早梅芳讯
阳和庆早春
饯春
清凉在绿
小城春色
东湖雨后
西湖的背影
南北湖
僧寺无尘意自清
——漫谈佛寺建筑文化的作用
宜秋
秋思
同里退思园
曲园感慨多
附：俞平伯致陈从周的信
约园浮梦
依绿园
依绿园记
五上鲁西
记鲁游御寒
听笛
听曲杂记
叶浅予尊师
清泉出谷音
故居
乡音里的乡情
徐志摩碑与石刻画像
著书与赠书
爱书读书
叶品三先生谈往
我与苏南工专
“军训”杂记
说龟
我心不忍
重修豫园东部记
重修片石山房记
重修汾阳别墅记
重修水绘园记
柳州石记
东湖小记
龙华塔影园记
楠园小记
昆明鸥群
《徐志摩年谱》自序
《江浙砖刻选集》自序
《玄采薇画》序
《玉佛丈室集》第四卷序
《喻蘅艺文丛稿》序
《日本园林》(汉译本)序
《印度建筑史》(汉译本)序
《上海地名路名拾趣》序
《江南建筑文化》序
《江南水乡城镇》序
《绍兴古迹》序
《西泠石伽石谱》序
《古城寻趣——平遥》序
读《龙井茶及其他》
《名人与茶》序
《平屋杂记》序
《生活情趣集成》序
《许元魁书法》序
《葛如亮建筑艺术》序
《兆琪曲谱》(台湾版)序
《地灵人杰》序
《秦新东盆栽》序
《半野堂乐府》跋
谈张森的书法
读《南国声华一周颖南海外创作四十年》
跋《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讲义
《中华古代文化中的建筑美》序
《中国古代园林文学》序
《世界公园漫步》序
中国园林散记
一、园日涉以成趣
二、悠然把酒对西山
三、移天缩地在君怀
四、别有缠绵水石间
五、绿杨宦作两家春
六、小有亭台亦耐看
七、庭院深深深几许
八、幽谷清溪假亦真
九、二分明月在扬州
无书游旅等盲君
无书游旅等盲君
上海春游何处
爱好是天然
欲说还休怨“旅游
旅游琐谈
苏州旧住宅
梓室余墨
角直
保圣寺
玄妙观
留园
绉云峰
裱画店
怡园
拙政园
杭州水星阁
宁波河姆渡遗址
制笔
中南海怀仁堂
对上海市档案馆的希望
病中情
虞美人
后记
早梅芳讯

五月上旬，美国安娜思夫人与吴定一博士代表美国文
化界赠送给扬州一批马可·波罗事迹陈列品，意大利驻上
海副领事汉第福也参加，因为这件事是我从中作媒介的，
所以亦躬逢其盛。我住在扬州西园，正是初夏天气，向晚
恬静极了。唐代刘禹锡《陋室铭》中的那几句“苔痕上阶
绿，草色入帘青”，形容得太妥帖了。以往我出过两本散
文集，取名为《书带集》与《春苔集》（广州花城出版社
出版），命名由来，实际皆在小住扬州时所想到的，这次
旧地重游，情感分外亲切，因而就用“帘青”二字作为我
近三年来所写散文的集名，凑成三部曲了。书带草、春苔
，是我们常见之物，而通过一层帘去欣赏它，便更觉得起
了造园中“隔”的妙处。老实说，我的文章，有许多是怨
而不怒，有不少是谈往忆旧，多少存在些“隔”意，过了
若干时间来看更有隔世之感了。
这一年多来，因为我妻蒋定病重，情绪十分恶劣，四
十多年患难相处，眼看她病一天天坏下去，真是百感交集
，情何以堪！而此书结集之时，又正是她易箦之日，想不
到此书的出版，将用来作为纪念她了。
我十分感激友人周道南兄，他对我真是关切，这书是
承他为我抄录，内侄蒋启霆为之排比校对，知己之感，永
铭难忘。而冯其庸学长解我怀抱，以其函作为斯集之序，
尤可感也。
复旦大学老校长苏步青教授，是一位善吟咏的数学家
，又是与我提倡“文理相通”的同道，欣然为我题眉。复
旦、同济两校，缔此翰墨因缘，增添了学林一段佳话。抑
更有慨者，我妻于五月廿七日去世，而苏老恰先我四日，
亦赋悼亡，伤心人同罹厄运，书此后记，柔肠儿寸断了。
时一九八六年六月，陈从周于同济大学建筑系。
余识从周，垂五十年。时秋津搏祸，虫沙载路，淞滨
一隅，瓯脱之地，流人所萃。之江大学亦避地迁校，至慈
淑大楼开讲。余因老友夏瞿禅（承焘）之介，得交从周。
从周，瞿禅高第弟子也，工倚声，宗法天水，不落曼殊圈
缋。诵其发布于之江集刊中之作，雅音落落，惊为词苑之
射雕手，不意其后乃为建筑学大师之名所掩也。时余年未
中身，君则白袷翩翩，似过江人物。继知君原籍绍兴，与
余从伯母萧山受兹老人为浙东同乡，且为戚属，余与从周
，谊亦盘互加深矣。风尘久别，赤明换纪，余拥皋比于苏
州大学，从周都讲同济大学，因园林事恒莅苏，每过访清
谈以为乐。甲寅春，君在宣城山中物色到佳材，亲手制为
梅花杖，倩红学家吴恩裕先生题字，雕刻名手画家戴行之
镌刻，并媵以红梅画幅相贻，我赋《宣城梅花杖弓I》及绝
句三首报谢。此杖成为我斋中一宝，见者无不惊羡。无何
，从周又滞沪不复赋吴趋行，二人踪迹又阻，余性嵇懒，
并笺问亦疏矣。君顷乃以所著《帘青集》、《随宜集》诸
杂文集寄示，并以《世缘》一集，诿诓命序。余反复洛诵
，乃大叹服，从周盖杂文家之雄杰，而余但品其为词人，
隘矣。
夫杂文，杂家言也。杂家者流，《汉书·艺文志》中
列为先秦九流十家之一，乃学派之专称，非庞杂无纪者可
伦比，所谓“杂家者流，盖出于议官，兼儒墨，合名法，
知国体之有此，见王治之无不贯，此其所长也。及荡者为
之，则漫羡而无所归心。”今从周之杂文集，得先秦杂家
之髓，而非荡者之所为也。其翘然特异之处，不徒文笔之
潇洒冷隽，兼典午《语林》、明人小品之长，尤可贵者，
其内涵乃至博无涯，自哲理、美学旁及顾曲、园林、掌故
、书画、琴棋、盆景甚至世态百状无不该。余至是而益叹
从周为学之邃且广，备众长而渗透沟通，融为一冶。恩格
斯在《致约·布洛赫》书中阐说上层建筑“一切因素之交
互作用”，又在《致符·博尔吉乌斯》书中论及“政治、
法律、哲学、宗教、文学、艺术之发展”时，指明其“又
都互相影响”之理。从周杂文，深通其邮。不宁唯是，即
于形而下者之器，亦恒发明其与上层建筑间关联之理，此
岂小言戋戋者所能措手哉！至于从周杂文之主旨，更在于
育人淑世，语重心长，时亦皮里阳秋，振聋发聩，非仅供
人茶香酒熟时作麈谈之资而已。以视明末清初张岱之伦之
小品文，世代不同，涵蕴斯异，此不足与窘若囚拘者道也
。
从周既多才艺，逸笔写生，兰竹松梅俱绝妙，每以小
幅赠予，为寒酸书屋生辉。余七十生辰时，同门王瑗仲（
蘧常）书寿联赠余，余适游沪趋访，见联展于地，墨渖尚
未干。余狂喜，欲取以归。瑗仲不许，谓联为素色宣纸，
非祝寿所宜，当物色彩笺重书相寄。瑗仲书名重海内外，
东人颂为当代王右军。余不顾其阻，攫取以行。从周访余
时见之，谓此无碍，吾为之以珠笔补竹枝可也。取去不久
，既补竣并装裱以来，余得兹王书陈画双绝，珍如拱璧。
瑗仲旋以粉红色洒金笺重书者寄苏，联语缩短，终不如前
书者之初搦黄庭矣。其后余年八十。从周复绘黄山松侑觞
，是皆寒斋镇库之宝，亦我二人文字因缘之证也。从周画
兰竹称绝技，他人得其兰竹，常有倩余题诗者，余亦乐为
之。
从周广交游，苔盟遍海内外。余则不然，不出户不知
天下。于从周亲炙之人中，瞿禅外，王瑗仲、张大千、吕
贞白诸君，则余之同学或素识也。逝波密移，今已有人琴
之恸。读从周此集，诚“感不绝于余心”矣。
余不擅为小品文，下笔落六朝偶体及桐城古文窠臼，
褒衣大袖，正襟危坐，面目可憎，语言无味。今虽略知自
放，而宿习难湔，故吾未改。为从周斯集引哩，岂能道其
甘苦疾除之数，知不免佛头着矢之诮矣。姑妄言之如此。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斯有待于读者之钻味也。
辛未仲秋，八十四叟钱仲联于攀云拜石师竹之室

本稿主要为陈从周先生1989年至1992年的散文和书信，是继《书带》《春苔》《帘青》《随宜集》之后的第五部随笔、小品文集。书中收录了《清凉在绿》《依绿园记》《徐志摩碑与石刻画像》《乡音里的乡情》《重修片石山房记》《中国园林散记》《欲说还休怨“旅游”》等作品。

周颖南先生在豫园举行雅集，小坐在谷音涧游廊，杜
宣翁对我说了一句宋词“吹笛到天明”，我报以“临流可
奈清瞿”。而苏渊雷老人小醉迎来，我说“信步园林，以
诗酒自适”，就是这样消闲，在泉石清景中。夕阳红薄，
花影不分明了，我们也就离去上得月楼。中秋后的月亮，
比中秋还要明洁，云影淡淡，清风习习，有人情、有画意
、有诗境，这才是临流水石最宜秋。
我已步入这宜秋的人生道路，前几年陆续出了四本散
文集，第四本名《随宜集》，百岁老人苏局仙为题眉，现
在这本新集，称为《世缘集》，感谢真禅上人书写了书名
。我在世上一切都见缘，人也许是缘中占最突出的地位。
还有其他的一切。我与风景园林、昆曲、书画、古建筑等
都是缘。丰子恺先生有缘缘堂，他是个仁者，而我在人世
间仅仅做到随缘而已。《世缘集》不过续前几本小书记些
世缘，人在世一天，世缘是未了的。小孙女媛媛每天在旁
，依依膝下，背古诗给我听，老颜为解，我在她身上寄托
了无限的深情与希望。重阳节在远地的大女儿来电问候我
，媛媛背“每逢佳节倍思亲”给她听，接着“遥知兄弟登
高处，遍插莱萸少一人”，我黯然了。她父女无缘，生下
来从未见过父亲。一个小孩有这样的感情、心理，世界上
真有微妙的东西存在着啊，等她长大了，无诗的话，也是
有情的回忆。
我近来对青年人总教他们惜阴、惜物、惜情，脱离一
点低级趣味。光阴者百代之过客。我自知不是作家，我也
不为因文而造情，草草的文字，原不值一钱，不过记点世
缘而已，读者望勿以迂陋而见责也。秋凉似水，旧游如梦
，梦回莺转，记点梦痕而已。感谢钱丈仲联教授、邓兄云
乡教授为此书写序，季生聪夏秋之交为此书整理辑录、石
生迅生冬春之季为此书奔走摄影！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晚晴天气，梓室中书此后记。
陈从周
一九九二年春

在云南昆明安宁植园见到早梅初放，太依人了，高清无华。宋人诗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我小住园中几天，水边月下，可惜没有花影吹笙，而我又没有春风词笔，就是这样干巴巴享受了几度清趣。
我是生长在江南的人，“聊寄江南一枝春”，古来就是这样。西湖郭庄重修竣工，我题了一联：“枝上胭脂分北地，裙边风景尽西湖”，自觉能写出几分郭庄神态，因为郭庄以梅取胜哪！
常人总爱好花绿叶，梅花就是没有叶，因为无叶，树干枝态，挺秀如书法，正仿佛看名家翰墨，呈现在素色的天空与粉墙下，斜照的阳光，使素影更空灵了，因此我看梅先看枝干，慢慢转眼到和粉添脂的花下，又飘来了淡淡的暗香，清茗把手，沁人心脾，这些情景，从童年直到现在，半世纪多，每到春前，憧憬还依旧。
香雪海是观梅林，也许是一般人喜爱看的，如苏州邓尉、杭州超山、淀山湖大观园，都是赏梅佳地，似繁花如锦啊！但是我们造园者，尤其是我，欢喜孤赏一二枝古梅名种，花下徘徊，寄我遐思，也许有点酸气吧！
落梅影里，早黄杨柳，迎来了春色，大地回春了，人们是从梅萼梢头，意识到一年的美满未来，所以中国人以梅为芳讯，以梅为国花，以梅比人品，以梅人名字，以梅为斋名，还有梅饼、话梅等等，中国人可说以梅为欢，与茶叶一样，是高雅的享受。
国有国格，人有人品，从梅花的姿态性格、颜色，我更热爱祖国，新春之际，可以雪中探梅，可以雪中与水仙作为家庭清供，围炉细品，如果配以昆曲的音乐与清唱，那是具有中国民俗风格的雅叙，“室雅何须大，花香不在多”，人间天上，同兹清福。一九九二年壬申新春前夕，瓶花妥帖，没有豪华的小斋中，也没有半点尘俗，我们大家期待着新一年的幸福与愉快，早梅，带来了温暖的消息，温暖了每个人的心。
辛未岁暮于梓室冬晴明窗前
初冬小阳春天气，锦江小礼堂满堂温暖，几代门生以及亲戚好友，同祝我师、宗长直生（植）老人九秩华诞，我入门泥首下拜，感谢对我五十多年来栽植之恩，老人回礼，白头师生，同下热情之泪，这太不寻常了，吾爱吾师，吾更爱中华，老人是中华人瑞，是师表，当代建筑界大师元老。
老师隔日有电话给我，娓娓长谈，内容往往长达半世纪以上内容，因为我们乡谊、世谊、师谊，关系与了解的琐事太多了，从他祖父蓝洲（豪）先德，一直到他儿子艾先上学，蓝洲老人是清官，晚岁回杭州，一心经营烟霞洞风景，杭人感其恩，为刻像于洞侧，这件事今人忘却了，几年前我游烟霞洞，在杂草丛中发见了刻像，我设法移置在杭州碑廊。老师对我做了这件事太兴奋了。他八岁祖父去世，儿时往事，常常同我说，他说祖父养的金鱼被他搞死了，祖父问哪人做的，他就当面认错，祖父说孩子诚实，没有责备他。这是处世为人以诚，老师用此教人。这次老人家寿辰，名人送了许多书画，他妥为收藏起来，房间内还是挂的他祖父的遗墨，他对我说：“这是祖孙之爱，我永远不会取下来。”他爱菖蒲，因为他家世代以此为文房清供。我亦爱菖蒲，小园中养好了送去，他说在这小小草中，我见到了上辈，清贫处世的象征他的情操就是如此，见人于微，他以人们见不之，用以感染人，太可贵了。P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