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对大汖这一空心村做了深入的田野调查，通过对留守在村中13位老人有血有肉的口述史和影像志，讲述了大汖村的历史、信仰、非物质文化遗产、生产生活及传统习俗。从社会学、人类学的角度，剖析了在城镇化这一历史变革中中国村庄的命运和变化。通过以小见大、以点及面的方式，唤起更多人对空心村命运的关注与反思。

王晓岩，山西洪洞人，1972年生于陕西延安。现为中国传统村落保护与发展研究中心专家委员会委员，中国传承人口述史研究所学术委员会委员，天津大学冯骥才文学艺术研究院客座教授，世界华人摄影联盟成员。

序言 直面一个正要消失的古村/冯骥才
前言
大汖村留守村民口述
1.韩双珠 庙是我拆的，神是我藏的
2.韩二妮 我有两个崇拜偶像，她们都是我的亲家
3.韩成绩 三金冒烟一座楼
4.韩良只 我们这一家子人，每天除了吃饭就是吃药
5.邢槐鱼 我妈说，活着比念书重要
6.韩良虎 满足就是早上起来身体哪儿都不疼
7.韩双牛 一年一圈，我这辈子转了69圈了
8.韩志印 一年365天，一天都不能少
9.潘雪珍 我家像个动物园
10.韩水成 看见太阳就咬牙，听见鸡叫就抽筋
11.韩爱果 不知道他们从天上飞过的时候能不能看见我
12.韩生志 她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要和她待在一起，所以我不能走
13.刘香怀 住在大汖我心里踏实
大汖村现住居民基本情况

直面一个正要消失的古村
冯骥才
一
这部书之重要，是它第一个直面当代传统村落保护所
遭遇到的重大的挑战之一：空心化。
2012年我国展开“中国传统村落保护名录”项目以来
，已有超过六千个具有重要历史文化价值、多彩多姿的古
村落，进入了国家的保护范畴。应该说，在当今世界，对
于农耕时代的历史家园，进行如此规模浩大、全面有序的
保护，绝无仅有。但并非因此，古村落保护就安然无虞。
空心化就是一个新问题和新难题，而且来势如潮。
空心化是指已经被确定为保护对象的传统村落，原住
民纷纷向外迁移，人口不断递减，村舍荒芜，生活瓦解，
记忆流失，走向空村。一些荒废的古村落已然出现。
村落空心化始于20世纪八九十年代，主要原因是农村
劳力背井离乡，进城务工；而后则是强势的城镇化铺天盖
地的到来，当代生活与生产方式的迅速改变，以及对教育
和医疗等方面刚性的需求。这都是社会急剧发展与进步的
表现。然而，它的另一面，是使刚刚认定的传统村落得而
复失。所以我们大声呼出过：古村落何去何从？
这是传统村落保护遇到的新问题、新挑战，是时代给
我们出的难题，不能回避；我们必须积极地面对与应答。
二
近几年来，古村落的空心化一直是我中心（中国传统
村落保护与发展研究中心）主要的关注点与学术对象。经
过数年多地的考察，我们选择位于冀晋之间、山西北部阳
泉市盂县梁家寨乡的大汖村，作为空心化的一个典型范例
，进行长期的跟进与调查，来探究原因，观察变化，寻找
办法。
大汖村的历史渊远流长，其源头可以追溯到千年之上
，文化遗存十分丰厚，而且民风朴实，民俗独特。由于该
村建在一块巨石上，景象异常，蔚为奇观。故2013年被评
为第二批国家传统村落，2019年被评为中国历史文化名村
。但这一切并没有挡住空心化的进程给它带来的日甚一日
的尴尬与困境。这个三十年前尚有原住民三百余人的山村
，今天仅余十三人，大多老弱病残，村舍大多空废，荒凉
冷落之情状，十分突出和强烈。
鉴于古村落空心化问题日趋严重，我中心决定在长期
调查与研究的基础上做两件事。一件事是为该村制作《大
汖村志》。我国村落绝大多数没有村史与村志，为其写志
，亦含“存录于史”之意吧。另一件事是由中心专家、摄
影家王晓岩先生，将其在大汖村长期田野调查的成果，编
辑成书，即本书《大求村最后十三人》。相信这部书对于
古村落空心化应对的思考，将有积极的促进的意义。
三
王晓岩是当代富于人文情怀的摄影家。自20世纪90年
代中国进入急剧的社会转型期，他以其文化上可贵的敏锐
与自觉，成为最早用镜头思考、触及时代灵魂的摄影家之
一；因而使他的摄影具有视觉人类学的性质。
王晓岩最先发现到大汖村空心化现象，看到它在空心
化大潮具有的典型性和研究价值。数年来，他一直紧紧追
踪这一过程，记录、追寻、探究这一现象的根由。他不单
运用他专业的摄影与摄像手段，兼而采用文字采写与口述
调查。他有很好的文字能力，这就使他在本书中综合了视
觉人类学、民俗学、口述史等多种方法，图文并茂、有声
有色、立体地呈现出大汖村的历史与现状、生产与生活、
艰难与满足，原住民们的所思所想，以及空心化的复杂过
程。他把我们带入大汖村深层的生命状态中。
我相信，进入这本书中，便进入了大汖村。
我相信，只有我们身在其中，才能真正认清面临消亡
的大汖村现今真切的境遇。我们的思考才能深入实际，切
中要害，从而思谋为古村落的空心化找到一条生路。尽管
这一工作困难重重。
在这部书中，王晓岩高水准的摄影作品，无论是人物
肖像、景观、静物，都堪称艺术佳作；但在这里，它们却
是田野调查有机和生动的组成。他的“最后十三人口述”
也无疑是口述史写作的精品，然而在本书中，它们却与图
像密不可分。图文并茂，图文相生，在这里合为一个生命
性的整体。应该说，这部书既是一本出色的摄影作品集，
又是一个非虚构写作的新收获，更是为人类学、遗产学、
口述史的综合性调查开辟了一个全新的方法，树立了一个
创新的文本。
当然，本书给我们提供的最重要的还是一种精神。文
化遗产的当代保护所需要的，是与它共生命，是坚守，是
付出。没有这种精神就没有真正有价值的文化发现。
非常高兴本书的出版，因作序焉。

本书图文并茂，图文相生，在这里合为一个生命性的整体。
这部书既是一本出色的摄影作品集，又是一个非虚构写作的新收获，更是为人类学、遗产学、口述史的综合性调查开辟了一个全新的方法，树立了一个创新的文本。
本书给我们提供的最重要的还是一种精神。文化遗产的当代保护所需要的，是与它共生命，是坚守，是付出。

1 韩双珠
庙是我拆的，神是我藏的
时间：2018年5月21日
地点：山西省阳泉市盂县梁家寨乡大汖村
人物：韩双珠
我叫韩双珠，我爹给我起名的时候不知道听谁说珍珠是宝贝，一个不够用，就给我起名叫了双珠，我是1935年生人，今年83岁了。我的老伴叫梁爱双，去年腊月里去世，她比我大3岁，我们两个人是1953年结的婚，她跟了我65年，去年不跟了，自己先走了。我有两个儿子和四个女儿，大儿子韩良北，今年55岁，1992年离开大汖，现在在盂县县城里经商。二儿子韩良平，今年44岁，1993年离开大汖，现在在盂县耐火材料厂上班。大闺女韩记英，今年58岁，18岁时出嫁到盂县南娄乡香河村，现在在家务农。二闺女韩记花，今年53岁，21岁时出嫁到盂县下娄村，在家务农。三闺女和四闺女是双胞胎，今年都51岁，三闺女叫韩喜花，21岁时出嫁到盂县南娄乡青河村，现在经营着一家理发店。四闺女韩应香，20岁的时候出嫁到盂县上社镇，现住在县城里。
我从小没念过书，7岁开始放羊，一直放到17岁。新中国成立后，我参加了民兵队伍，18岁当上了民兵连长，20岁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后来我自学学会了打算盘，成了村里的会计，这些年来担任过村里的民兵连长、生产队长、会计、主任等职务，是村里的领导成员之一。
那时候八路军打日本人，打一枪就换一个地方
我小的时候兵荒马乱，日本鬼子经常来村子里扫荡，所以我对日本人的印象比较深。那时候我们这儿是根据地，八路军就在我们这儿周边的几个山上活动，有时候在山上放羊的时候就能碰得见。八路军平常不怎么往村子里来，偶尔来也是写标语来的，一般就一两个人，写完标语就走了。那时候的八路军条件很差，大部分都没有枪，穿着一身灰衣裳，身上背个布袋袋，里面装一点炒面，饿了就拿个水壶就着吃，不像日本鬼子，日本鬼子饿了吃大米就罐头。
那时候我们见日本人的时候比见八路军多，日本人经常到村子里来扫荡，一般来说是让八路军埋的地雷给炸着了，或者是让八路军的暗枪给打伤了，反正一出事他们就往我们这儿来。日本人每次来都把村里的人集中在戏台前跪着，让交代八路军的下落，交代不出来就杀人放火。后来我们在村口的山坡上立了个稻草人，每天都有人放哨，一看见日本人上来就把稻草人撂倒，村里人就赶紧跑到山上去了。
那时候八路军打日本人，打一枪就换一个地方，主要以游击战为主。交火的时候，八路军远远地那边山上“啪啪”就打两枪，日本鬼子这边的机关枪就“哒哒哒”地响个不停了，不过八路军跑得快，等日本鬼子撵过去的时候早跑到山那头去了。不过也有例外，有一次日本人在村口用望远镜嘹见半山腰有个八路军跑，日本人就用小钢炮瞄准了他，一发炮弹上去，正好在那个八路军的身边炸开，人就牺牲了，后来听说还是个副排长，是村里的人做了副棺材把他给埋的。
我八岁那年，日本人血洗大汖村，幸亏我跑得快，没被日本人逮住，要不然估计也让日本人给枪毙了。
记得那是个夏天，我正在山坡上跟着我爹放羊，日本鬼子不知道从哪儿就冒出来了，前面的那个家伙还端着个枪瞄着我打，我扔下羊鞭就跑，日本人在后面一边追还一边叽里呱啦地喊，结果我跑得太猛，没看前边，一下就跌落到山崖下了，当时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后来还是我爹找到的我。那次我差点儿摔死，算是捡回了一条命，回去在炕上躺了三年才好，现在这腿上还有半尺多长的伤疤呢。后来听说日本鬼子那次杀了我们村二十几个人，还抢了800多只羊，其中就有我家的羊。
其实抗日战争中倒不是日本鬼子有多厉害，主要是汉奸太坏了。他们熟悉情况，知道八路军藏在哪里，知道老百姓的粮食藏在哪里，他们领着日本人到处祸害。不过打跑日本人后这些汉奸都没有落得好下场。
P25-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