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臣藏”是日本传统戏剧中堪称“国民神话”的著名剧目。日本史上的复仇故事不胜枚举，为何“忠臣藏”独受青睐？作为其原型的赤穗事件究竟如何发生、如何结束，又为何会具有如此深远的影响力？“赤穗四十七士”忍辱负重，以杀入吉良府的惊天壮举践行了武士道精神，留下了日本精神史上一声响亮而悠远的回响。

第一章 元禄之春
1 坎普福尔眼中的景象
2 席卷世界的重金主义
3 纲吉与吉保
第二章 新人类的武士道
1 赤穗藩的田园牧歌时代
2 真是人才济济
3 其角的徒孙们
第三章 江户城松之廊下
1 命中注定的凶日
2 伤人事件的真相与剖析
3 江户城中漫长的一日
第四章 赤穗浅野家的危机
1 交出城堡
2 忍辱负重的大石内藏助
3 在山科放浪形骸
第五章 主家灭亡
1 上野介隐退
2 脆弱的平衡
3 局势突变
第六章 全体潜入江户！
1 前面的路已只有一条
2 乔装改扮，改名换姓
3 决战前夜
第七章 攻打吉良府
1 当天夜里下雪了吗
2 上野介在何处
3 夙愿得偿
第八章 元禄的终结
1 战斗结束，天亮了
2 十二月十五日的攻守
3 上杉没来
第九章 亡魂地震
1 要法律还是要忠义
2 全体切腹
3 化作民众的记忆
略长的后记——21世纪的忠臣藏
主要参考文献
文献索引
人名索引

纵观整个德川时代，再没有人能像德川纲吉那样，得
以尽情享受幕府业已贯彻到全国各地的法令制度所带来的
权力。但恐怕也很少有统治者像他那样，统治着一群如此
贫穷的旗本。在纲吉当政的元禄时期，商人的势力急剧壮
大，在社会生活中发挥着极为重要的作用。其势头之旺令
荻生徂徕也不禁惊叹此乃“开天辟地以来，异国既无、日
本亦无之事也”（《政谈》）。在政治决策上处于社会最
底层的商人，在日常生活方面却掌握了全部实权——元禄
便是这样一个时代。

元禄是货币经济从单纯的商品经济中脱胎出来并逐渐开始支配全社会的发端时期，贫富差距被人们清楚地意识到，也是在这一时期。
通过“忠臣藏”这一滤镜，不止能够看到元禄时代这一历史的瞬间，而且可以正视栖身于日本时间长河中的历史精灵。如果你注视着元禄时期的人们，这些已去的亡者也会回敬你一眼。那眼光定能穿透“只缘身在此山中”的死角，照亮现代人的迷途。

略长的后记
——21世纪的忠臣藏
日本人与忠臣藏的交情源远流长。
至今“忠臣藏”一词似乎仍有特殊的语感。“时值元
禄十五年十二月十四日，江户的夜风中激荡着的是山鹿派
的战鼓声。一声、两声、三声……”每当听到讲谈师以手
中折扇击节讲到这段便会反射性地热血沸腾、摩拳擦掌的
那代人依然健在。但另一方面，对平成的年轻一代而言，
赤穗浪士是一群恃强凌弱的恶人，仗着人多势众，将吉良
上野介这个势单力孤的老人砍成了肉泥，让他们心中生起
如同对恐怖主义者那样的排斥感，这也是现实。
不仅是在今天，便是在明治时期的日本，忠臣藏也不
再以当时那种感觉被人们所理解。曾为胜海舟儿媳的克拉
拉·惠特尼（Clara Whitney）写过一本日记，其中明治
十一年（1878）十二月二日那天的记录中有一段看忠臣藏
戏剧的记载。从《歌舞伎年表》来看，这天在喜升座（明
治座的前身）上演了《忠臣藏十二时》。其舞台表演令人
震惊，据克拉拉记述，在第三幕松之廊下持刀伤人的剧情
中，竟然有高师直向盐冶判官脸上吐唾沫的场景。的确，
歌舞伎中的高师直会被表演得十分可憎，但据我个人管见
，还从未在剧场歌舞伎中看到过这样恶俗的表演，记录中
也不会有吧。单是言语辱骂便会招致刀剑之灾——这对当
时的观众来说已经是无法理解的了。
在此前后，明治政府为将忠臣藏打造成一出“忠君爱
国”的剧目而采取了种种措施。首先是明治元年十一月，
明治天皇派遣敕使前往四十七士墓地所在的泉岳寺祭奠亡
魂。此外，为向欧美人普及忠臣藏的故事，还将其翻译成
英语等多国语言。这一做法与民众层次上的心理解释之间
的差距令人颇感有趣。
就这样，再没有其他历史事件能够如忠臣藏一般，让
后世的人们做出如此多样的，有时甚至是完全相反的解释
了。关于忠臣藏的评论不能以通常的方法来进行，但现在
仍有无数人为之痴迷，由此看来忠臣藏似乎有种以海纳百
川的方式打动人心的力量。
忠臣藏这一主题为何能如此长久地拨动日本人的心弦
？忠臣藏是个矛盾的集合体，非常豁达地全盘包容了日本
人头脑发热时常将互相矛盾的事物混在一处、缺乏一致性
的这种精神特质。忠臣藏长期以来都是我们最纯粹的情感
——朴素的正义感、决不容忍非正义行为的惩恶扬善主义
精神、把必须做的事情做好的责任感、贯彻信念的荣誉感
、忍受艰难困苦的忍耐精神等众多良性感情的源泉。
以往的各个时代均以各不相同的关注方式接受着这出
人性的大戏，当代的日本应该也有着相应的忠臣藏形象。
在人们对忠臣藏的接受上有个不可思议的特点，是其他事
件中都无法见到的，那便是对它的接受已超出时代的范畴
，不再将其作为某一时代的事件来解释，而是达到了对日
本人的某种更高的、超越历史性的理解。
让我们将目光从当代转向江户时代，从平成转向元禄
，从21世纪转向18世纪初叶的日本，从中浮现出的过去的
视角与我们现在的视角之间已大体经过了三百二十年。但
尽管如此，这个视野中所浮现出的社会景象却使人觉得仿
佛再现了与现代相通的、令人熟悉的人世光景。
人们享受忠臣藏戏剧的历史，便是上述情况的绝妙的
缩略图。实际发生的赤穗事件已被忘却，而以忠臣藏戏剧
的形式频繁复活在文学、戏剧及各种文艺形式中。这意味
着作为起点的“故事”在每一个新的时代都在以不同的形
式被重新演绎。
那么成为其最初源头的事件所发生的元禄时代是个怎
样的时代呢？
可以断言的一点是，它和我们所处的现代一样，是个
“银子生银子的世道”——货币经济时代。井原西鹤写下
这句话时是元禄六年（1693）。元禄是货币经济从单纯的
商品经济中脱胎出来并逐渐开始支配全社会的发端时期，
而现代则是货币经济前景莫测的时代，黑暗中的每个人都
老于世故、老奸巨猾、老谋深算——不管怎么形容，总之
都担心自己不够成熟。不论开端也好，成熟也罢，可以说
二者都是日本源远流长的货币经济长河中一个特定的局面
。货币经济经历了三百多年缓慢发展至今，我从这一过程
中渐渐看到了支配人们生活的机制的本质。
西鹤在前面那句话之后接着说道，“是拥有本钱的人
获得收益的时代”。财富召唤财富，有钱（金银）的人能
靠它获得收益。在全球化的当代，人们随着股价的涨跌时
喜时忧，将生活的好坏押在利率的增减上，贫富差距不可
逆转地固定下来。这与元禄这个“银子生银子的世道”可
以说是一脉相通的。
最近引起人们广泛关注的贫富差距最早被人们清楚地
意识到，便是在元禄时期。现代日本则是这一差距发展的
终极阶段，变成了一个用钱来生钱的人比单纯赚钱的人更
能获利的时代。但自古以来生活在货币统治之下的人们自
己未必能看清这样一种社会机制。元禄时期也有许多人被
无声地操纵着社会的货币的魔力摆布得手忙脚乱，忠臣藏
戏剧中人物的各种悲喜剧亦由此而生。
元禄是德川家称霸天下、社会逐渐安定下来的时期。
在这一时期，货币的统

第一章 元禄之春
1 坎普福尔眼中的景象
从海上看到的赤穗城
天守阁的墙壁自得耀眼。
这座城堡与他在漫长旅途中一路看到的几座城堡大异其趣。诸如佐贺城、久留米城、小仓城，皆是规模宏大，石墙或者土墙、望楼、护城河等也都气势非凡。这座城堡与九州大藩的城堡比起来，的确规模较小，但那沐浴在午后阳光中的白色城墙，却令坎普福尔感觉到一股扶摇直上的精悍之气，他心中不由暗暗称奇。
这一天是元禄四年一月二十四日。
换算成公历则是1691年2月21日，但接下来的事情全都发生在日本的土地上，所以我们的故事将统一使用日本纪年来讲述。
一艘帆船的甲板上伫立着一名西洋男子，他正凝神眺望着前方越来越近的陆地上的一座城堡。这艘船沿着濑户内海航线，正行驶到播磨海岸附近。男子凝视着的便是播州赤穗城。
男子名叫恩格尔伯特·坎普福尔（Engelbert Kaempher），来自德国，是博物学家兼旅行家。如果说到在日本颇有名气的《锁国论》，诸位应该不陌生吧。《锁国论》正是出自坎普福尔所著的《日本志》一书。彼时坎普福尔还是荷兰东印度公司的一名雇员，在长崎的荷兰商馆担任医生一职。这一年，商馆馆长按惯例对将军进行礼节性访问，他也同行前往江户。
从长崎到江户路途遥远，需耗时整整一月，并且要经过三段不同的旅程：先从长崎到小仓，走的是九州西海道的陆路；再从下关到大坂，走的是濑户内海的水路；最后从大坂到江户，走东海道的陆路。
坎普福尔一行于一月十六日从长崎出发前往下关，二十四日天一亮便换乘帆船从下关启程，沿着濑户内海平稳的海路，穿行在众多岛屿之间，与许多帆船交会而过。此时似乎航行到备前、播磨（现冈山县和兵库县交界处）一带，可以看到沿岸静静地坐落着日比、牛窗等一些村落。不久，一座造型优美的城堡映入眼帘，其天守阁和角楼尤为引人注目。据说那就是赤穗城，住的是一位藩领五万三千石的小身大名，名叫浅野内匠头。
坎普福尔在九州见过的大城均以大藩的实力作为后盾，例如佐贺藩领有三十五万石，久留美藩领有二十一万石，小仓藩领有十五万石。当然坎普福尔并不了解赤穗藩的发展历史和实力状况，也不会预见到其领主将在十年后掀起一场狂风巨浪，但这位旅行家确实看到了一些与众不同之处。赤穗的海乍一看不过是片浑浊的泥水，海滩平浅，不适合停泊大型商船。也就是说，这里的地形并不适合修建贸易港口。
尽管如此，此藩却似乎颇具实力。单从远处看城堡的外观，便使人感觉到这一点。以区区五万石俸禄，能造出这等气势的城堡，定然是拼尽了全力。但也正因如此，高高耸立的城堡散发出一种张扬的霸气。
坎普福尔原本是个旅行家——荷兰东印度公司之所以雇用他，正是看中了他的这一点——来日本之前曾长期游历俄国、波斯、巴达维亚（印尼首都雅加达的旧称）、暹罗（泰国旧称）等地，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能洞悉一国之国力强弱，甚至可以从所见所闻中预测尚未发生的事情，可谓具有非凡的想象力。此时此刻，坎普福尔还不知道这个藩将成为一颗火种，在十年后引发震撼整个日本的大事件，但他的确预感到这个藩拥有成就一番伟业的潜力。
室津的游女
是日，坎普福尔一行又向东航行了七日里（约28公里），在室津上了岸。室津港恰巧位于赤穗和姬路两地的中间，就是现在的龙野市御津町室津码头。从山阳本线的龙野站出来往南走，就会来到播磨滩海边的一处海角，室津码头便位于这个海角（名为“藻振鼻”）的尖端附近向西展开的海湾上。它是濑户内海航线上一处有名的待风港，在江户时代，从九州地区前往江户参勤交代①的大名在此弃船登陆已成为惯例。
上岸来，只见街市繁华，酿酒作坊的酒窖十分惹眼，还有熙熙攘攘的澡堂。商铺之繁盛及路人之行为风貌，令人一望便知这个港口小镇的民力之富庶。再看室津的烟花巷，那里有着厚重的大门和格子窗，使人感到岁月的积淀。
播州的室津，自古便是有名的烟花之地。室津的游女被称作“室君”，从“君”字所带有的尊敬之意中，可以感受到其原初的神秘色彩。从巫女信仰和卖淫行为尚未分化的古昔开始，室津湾始终与幽暗隐晦的民间传说交织在一起。从民俗学家中山太郎所说的“巫娼”时代到后来的“游女”时代，在漫长的年代里，这里始终是对男人们有着巨大吸引力的、通向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岸边聚集了很多游女，她们“成群结队地划着小舟来到旅人船边，自荐枕席”——这是平安时代后期的文人大江匡房在其《游女记》中所描绘的情景。这些水边游女的前身已不可考，有人说也许是现存于室津港的室津贺茂神社的巫女，但年代久远，其起源早已被遗忘。自江户时代元和元年（1615）将此地定为九州大名参勤交代的必经之路后，室津便成为一个寻常的烟花之地，过去种种只余下传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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