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易代之际,社会动荡,矛盾交织,自幼受到汉文化薰陶的顺治崇儒教,重文士,习汉俗,力倡“满汉一体”,摒弃“勤兵默武”,停圈地,整吏治,罢三饷,宽逃人法,与民休养生息,但朝廷内外,阻力重重,满族亲贵,策划于密室,争斗于朝堂,顺治的改革举步维艰,风云迭起。
龙庭上威严万分的顺治,却是一个多情善感的皇帝。他不顾母后及朝臣的反对,执意钟情于已成为弟媳的乌云珠。两心相许,互为知己,痴心相爱,感天动地。爱与恨,生与死,权力争夺,刀光剑影,迭相交织。最后爱子被害,董鄂妃逝去,顺治万念俱灰,一心遁入空门,但不幸染上天花,英年早逝。
著名历史小说作家凌力女士以史为翼,驰骋于文学的天空。宏大的历史背景与传统叙事艺术相交融,跌宕起伏,千曲百回。《少年天子》语言洗练典雅,流畅精美。
凌力,著名作家、清史专家,现任北京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人民大学清史研究所研究员、教授。1942年2月生于陕西,1965年毕业于中国人民解放军西安军事电讯工程学院。1980年开始发表作品,先后出版了长篇历史小说《星星草》《少年天子》《倾城倾国》《暮鼓晨钟》《梦断关河》,散文集《蒹葭苍苍》,历史读物《清宫悬案》等。其中《少年天子》获第三届茅盾文学奖,《梦断关河》获首届姚雪垠长篇历史小说奖、首届老舍文学奖、北京市文学艺术奖等奖项。
一九八一年三月十四日,病中的中国作家协会主席茅
盾致信作协书记处:“亲爱的同志们,为了繁荣长篇小说
的创作,我将我的稿费二十五万元捐献给作协,作为设立
一个长篇小说文艺奖金的基金,以奖励每年最优秀的长篇
小说。我自知病将不起,我衷心地祝愿我国社会主义文学
事业繁荣昌盛!”
茅盾文学奖遂成为中国当代文学的最高奖项,自一九
八二年起,基本为四年一届。获奖作品反映了一九七七年
以后长篇小说创作发展的轨迹和取得的成就,是卷帙浩繁
的当代长篇小说文库中的翘楚之作,在读者中产生了广泛
的、持续的影响。
人民文学出版社曾于一九九八年起出版“茅盾文学奖
获奖书系”,先后收入本社出版的获奖作品。二〇〇四年
,在读者、作者、作者亲属和有关出版社的建议、推动与
大力支持下,我们编辑出版了“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全集
”,并一直努力保持全集的完整性,使其成为读者心目中
“茅奖”获奖作品的权威版本。现在,我们又推出不同装
帧的“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全集”,以满足广大读者和图
书爱好者阅读、收藏的需求。
获茅盾文学奖殊荣的长篇小说层出不穷,“茅盾文学
奖获奖作品全集”的规模也将不断扩大。感谢获奖作者、
作者亲属和有关出版社,让我们共同努力,为当代长篇小
说创作和出版做出自己的贡献,为广大读者提供更多的优
秀作品。
人民文学出版社编辑部
《少年天子》是一部描绘清朝入关后第一代皇帝顺治的长篇历史小说。面临明、清鼎革之际的严峻局面,顺治励精图治,力求变革;但不断受到朝廷保守势力的阻挠。顺治能书会画,多情善感,醉心追求符合意愿的爱情和婚姻生活;但皇帝的爱情和婚姻牵连着宫廷权力的争夺,顺治在这方面的举措也引起了爱与恨、生与死的尖锐矛盾。终其二十三四岁的一生,顺治在政治上的失败和爱情上的破灭,反映了深刻的性格悲剧和历史悲剧。小说结构严谨,风格凝重,语言流畅精美,熔铸多种技法。作者凌力深厚的艺术功力,使小说呈现出独特的艺术魅力。
本书获第三届茅盾文学奖。
从《星星草》到《少年天子》的创作反思
1981年初,长篇历史小说《星星草》下卷发稿。当年
完成了一个写给儿童的中篇小说《火炬在燃烧》之后,便
转向了我早已向往的题材——康熙皇帝。用了近两年的时
间蹲档案馆、图书馆,收集、阅读、抄录史料。这期间,
我常常思索《星星草》的创作得失,又听了许多直接的、
间接的、赞扬的、批评的意见,为创作《少年天子》做准
备。
我们民族五千年的光辉历史,是历史文学取之不尽、
用之不竭的源泉。然而作者选择的,只能是那些令作者激
动、能够引发创作冲动的题材。在这一点上,《星星草》
和《少年天子》是相同的。十年动乱中,我被捻军英雄们
身处逆境而奋斗不止的精神所鼓舞所激励,写下了《星星
草》;处于改革的80年代,我被立志变革而又步履艰难的
顺治皇帝的独特命运所吸引,被他那深拒固闭的传统意识
压制不住的人性光华所感动,又写了《少年天子》。《星
星草》的主人公们,是我精神上崇敬的英雄;而《少年天
子》中的福临、庄太后等人,像是我自认为深深同情和理
解的朋友。或许因此而造成两部作品的艺术效果不同?
对《星星草》创作的总结和思索,展宽了眼界,深化
了认识。可以说,《少年天子》的创作之所以比较顺畅,
是因为有《星星草》的基础。
一
我理解的历史小说,必须是文学,有历史感。强调文
学,是要求它有艺术感染力,有形象,有审美价值;强调
历史感,便是历史小说之所以区别于现实题材小说的基本
属性。这就要求历史小说的作者既要尊重史实,又不能拘
泥于史实。处理好这对矛盾,我以为正是历史小说创作的
一个难点。
严格说起来,当代人所写的历史小说,绝大部分都是
依靠虚构和想象来完成的。谁也无法证明小说中的人物形
象、场景以及大量的语言、动作、表情、心理活动等等,
确实存在于历史中;只要虚构得合情合理,就不会损伤作
品的历史感。“情”、“理”的标准在于:作品中情节的
产生、发展和终结,必须为所处时代的政治、经济、文化
等各种社会条件所允许;作品中人物的性格、命运,他们
的追求、他们的生活逻辑,也应该是他们所处的那个时代
的产物。这就要求作者深入历史,认识历史的发展规律,
弄清所要表现的那个时代的政治、经济、文化、伦理道德
等各种因素,弄清在这种社会条件下和传统影响下形成的
各种人物类型等等。用当代的观念来说,就是要比较准确
地认识你所表现的时代及人物的横向联系和纵向联系。只
要这些创作前提和创作根据了然在胸,那么,不论是七实
三虚,三实七虚,或是一实九虚,甚至全都虚构,我想,
作品都能给人以深厚的历史感。
从创作《星星草》到创作《少年天子》,我都力求深
入历史而后跳出历史。不过,写《星星草》时,考虑得较
多的是再现历史原貌,甚至是再现史实。捻军最后四年的
战斗历程,大大小小的战役,忽东忽西的进军路线,捻、
清双方调兵遣将等等,都比较严格地遵照史实去写。我觉
得,非这样写不足以真实地反映那次气势磅礴、波澜壮阔
的农民起义。然而这样一来,就产生了一个问题,即情节
的发展和人物性格的发展之间缺少必然的紧密联系。介绍
《星星草》的文章常常提到作品的“传奇色彩”。我想,
这既是作品的一个优点,增强了它的可读性,又是一个弱
点,表明作品有写事掩盖写人的倾向。
《星星草》中也有虚构的情节和人物,如不少同志认
为写得比较好的曾国藩、李鸿章游沧浪亭、微服私访凤凰
街一节。这是根据史料记载的曾国藩、李鸿章当时的动向
,他们的互相来往书信,以及曾国藩平捻的总的战略思想
虚构出来的。虽是虚构,但也要达到言之有据的程度,心
里才踏实。可见作者的立足点主要是在再现史实,解释史
实。所以《星星草》有历史感强的特点,却缺少性格突出
、血肉丰满、栩栩如生的艺术形象。
《少年天子》却是以写人为中心的。为了完成主要人
物顺治皇帝的形象,我感到仅仅再现史实就不够了。除了
对大量繁复的史料整理加工、为人物的典型化进行必要的
取舍之外,还必须进行大胆的虚构。当然,虚构要合理,
不能瞎编乱造。但这个合理,就不仅仅是不脱离史料的言
之有据了,它应该是作者对历史可能性的推理和补充。
福临和乌云珠的爱情历程,是描写福临形象的重要的
一笔。这段爱情的产生有没有可能性?董鄂妃这样一个“
贤妃”的产生有没有可能性? ……
二
惊蛰方过,一场春雪又不歇气地下了一天一夜。厚厚的积雪覆盖了屋顶、楼台、道路,遮掩了一向的纷乱和肮脏。熙熙攘攘的京师南城,一时变了模样。街上行人稀少,小黑驴载着主人,不紧不慢地穿街走巷,撒下一路清脆的串铃响。驴蹄在雪地上翻出一个个银杯似的印痕,随即就被紧跟驴尾巴的淘气孩子踏碎了。
转过莲子胡同,小黑驴竞自踏上一处朱红大门的石阶,蹄声嚅嘚,串铃丁当,吓得门丁一把拦住,大声叱道:
“你这人,讲理不讲理?怎么骑驴往人家里闯?……”
驴背上的人推开风帽,露出一张笑眯眯的脸。门丁喜得一跳:“啊呀,是吕爷!”他转身对门里高喊道:“吕爷来啦!”里面一递一声地重复着向内通报。
“笑翁!你到底来了!等得我好苦!”有人一路喊着,转过影壁,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双手扳住来客的肩膀,笑道,“雪天故人来,大吉大利!”
二人相携进门,过影壁,人游廊。数月前他俩在永平马兰村分手,至今才得重见,自然很是愉快。迎客者显得格外潇洒豪爽,笑着说:“园中红杏将开,不料飞雪又来。春寒料峭,不亚于寒冬哩!”
来人略一沉吟,低声说:“文康所托,极是不巧。安王爷还未来得及过问,便拜宣威大将军,统兵戍防归化城去了。有负老友,惭愧得很!”
迎客者眼里掠过一道失望的阴影,旋即笑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又何必挂怀?我原本未抱多少期望……”
这是两位江南名士。来客姓吕名之悦,字笑天,家在钱塘,人称笑翁。他四十三四岁年纪,长髯及胸,神态蔼然,眼睛里常含笑意,令人可亲。迎客者陆健,字文康,籍贯仁和,世家子弟。他面白无须,眉黑发青,虽然已过而立之年,仍然显得年轻,不失一翩翩佳公子。只有特别留意,才能发现在豁达、从容风度的掩盖下,他眼睛深处的冷漠和无情。钱塘和仁和同属杭州府,两人早年就诗酒唱和,十分相投。国变之初,吕之悦因文名受聘为一位满洲将军家的塾师。陆健却因人诬告谋反,陷入了江南十世家狱。这件牵连江南最大的十家士族的案子,延续数年,时紧时松,始终不得了结。陆健仗着万贯家财,上下打点,也仅买了个不入狱受辱的处境。这次他北上进京设法解脱,正巧与老友重逢。原来吕之悦随东家进京后,被满洲亲贵中的“南派”安郡王慕名延为宾客,便自告奋勇要为陆健向安郡王说项。安郡王出猎永平,在王庄驻跸,于是才有二人同往永平之举。可惜终未成功。
说话间他们已到花厅门首。陆健道:“你来得正巧,今天,在京的南边故交旧友为我设一日酒戏饯行,尽都是些愤世嫉俗、不得志的他乡之客,你听。”花厅传出一阵阵哄笑,有人鼓掌,有人喊叫。“来吧,我给你一一引见。好多朋友都对你仰慕已久了。”
“不必不必!”吕之悦连连摆手,“你还不知我?最爱独坐独酌,听诸人言,观诸人行,细细品味,乐无穷也!……你方才说什么饯行,你要南归了吗?”
陆健略一迟疑,哈哈一笑,并不作答,径直领老友进了花厅。在这宽敞华丽的厅堂里,充溢着酒香和熏炉飘出的檀香气息。十多个人或坐或立,围着正中一张镶大理石的紫檀雕花圆桌,大说大笑。花厅东西两侧,用四套相同的紫檀雕花短榻、台几和太师椅,隔出四个小间,面向正厅,若断若连。各小间布置不同:或以山石盆景取胜;或悬琴剑、列古鼎;或陈书画以悦情;或供鲜花以迎客,最宜于清谈品茗。吕之悦舒服地向短榻上一靠,顿觉梅香扑鼻。数盆古梅怒放,为这精致的小间平添了一派江南风韵。吕之悦推陆健出去,愉快地说:
“你既卖关子,就请去应酬别人吧!让我在红梅花下享享清福!”
陆健笑着走回正厅。两个书童正扶一位醉者离席。此人眼睛都睁不开了,却还扬眉挺胸,口齿不清地吟道:“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他摇摇晃晃,“咕咚”一声躺倒地上,招得众人鼓掌大笑。
陆健端起桌上那只光华灿灿、镂刻着凤凰牡丹花色的双耳银觚,眼睛遥遥呼应着吕之悦,笑着大声说:“我再讲一遍:这只银觚容酒三斗,能胜饮不醉者,银觚奉送,陆健陪饮,以谢诸君厚意。自辰时起,已醉倒十八人。难道此觚终将无主吗?……”
院中一声“客来!”一个年轻人打中门阔步而人,喧闹声戛然而止,靠门边的几个人不由自主地站起来:好一个风流倜傥的人物!但见他月白风帽,月白长衫,一领湖色披风飘在身后,细眉长目,隆鼻朱唇,皎如玉树临风,有飘飘欲仙之概。他登上台阶,直入正厅,扫视一下一双双流露出惊诧和赞美的眼睛,傲然一笑,大声道:
“来!银觚注酒!”
书童赶忙奉上斟满美酒的银觚,他接过来,对酒面轻轻一吹,然后如长鲸吸川,几大口就吸去了觚中酒的一小半。他仿佛来了兴致,一甩头挥去风帽,一伸手撩开披风,“咕嘟咕嘟”不歇气地开怀畅饮,直喝到头仰身倾,银觚倒扣。他高声赞美道:“好酒!好酒!”一手倒拿银觚向众人示意,又十分洒脱地深深一揖,清湛的目光望定陆健:“在下徐元文,特来为陆健兄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