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生于丝绸古道驿站,成长于中国西部荒原的作家丰收,在这部《西长城--新疆兵团一甲子》里,写出了一段沉甸甸的历史;写出了一段没有硝烟但慷慨激昂,有声有色的“战争”;写出了王震、张仲瀚、陶峙岳等老一辈革命家开拓者和他们特定英雄群体的丰功伟绩;写出了从将军到士兵、从解放军第一兵团到国民党起义官兵、从工程专家到文坛巨擘,从青年学子到多情湘女的多姿多彩面貌,展示了一个如此丰富而又新颖的人物画廊。
全书大量动人的旧照片,引领读者渐渐走向了历史的纵深处,让读者的豪情、深情、爱国之情油然而起。这部作品为新疆60多年来的划时代变迁,为几十万屯垦大军连同他们的亲属子女,为来自全国的专家、学者、工程技术人员,乃至三年灾害期间的“盲流”们,留下了一份弥足珍贵的文学备忘录。
丰收著的《西长城--新疆兵团一甲子》全景式再现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六十年壮丽的历史;全面记录新疆兵团六十年所走过的风雨历程;动情讲述几代兵团人屯田戍边奉献边疆的不平凡事迹。他们剿匪平叛、建政维稳、修渠引水、开荒造田、植棉花、种瓜果,使荒原变成绿洲。新疆兵团成为维系中国边疆稳定的“西长城”。
这一天,谢高忠不会忘记,这一天,是他人生的一个拐点。
1949年11月,入冬后的开都河南岸空旷辽远。策马四野,极目天际。跟着师长跑了几圈,谢高忠看着虎拉山也没刚见时那么高了。
这一天,师长张仲瀚勒马虎拉山下这一片叫“哈拉毛墩”的荒原。
“你们看——”英气勃勃的师长兴奋地说,“多么大的一片土地啊!老谢,你这位南泥湾大生产的劳动英雄有用武之地了,哈拉毛墩不知比南泥湾大多少倍,等着你这个大英雄来开发!”
张仲瀚点将,在谢高忠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谢高忠十五岁投身革命,自津南自卫军与三五九旅七一九团合并,就跟随张仲瀚南征北战枪林弹雨。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王震司令员命令六师组织先遣队提前进疆,为大部队进疆后开展大生产做准备,张仲瀚师长点的第一个人就是十七阴副闭长谢高忠。张仲瀚对他说:“你和我一起先进疆。抗战中你立过功当过英雄,现在看来再当战斗英雄的机会不多了。你也是南泥湾大生产的劳动英雄,到新疆去,那里大得很,不知有多少个南泥湾,等着你这个大英雄施展拳脚。”
酣高忠却没想到,事情来得这么快,九死一生打下了江山,枪林弹雨刚走出来,就要放下枪杆子,手握锄把子了?
开始几天,谢高忠一言不发,但心里却想得很多。部队驻扎的焉耆,说是一座古城,却满眼破败、荒凉的景象。出城便是荒滩,一望无际。脚下只有牛羊踩踏出来的羊肠小道,寒风吹来,芨芨草像海水一样摇荡起连天的白浪。他寻思着大部队抵达如何安营扎寨?
年轻的师长却说:“老谢,高兴吧?比南泥湾强多了吧?夺取政权搞建设是最高的目的,这千古荒原,这半壁河山我们守定了,坐定了,干定了,有多少劲也能使得上。”
谢高忠不知所云地哦了一声。
张仲瀚立即向他发难:“做梦?还是昨晚失眠了?嗯,是想大妹子尊夫人?”张仲瀚的玩笑如一瓢凉水灌顶,谢高忠赶忙辩白:“不是,不是。一不是做梦,也不是想老婆。我是担心这穷地方,部队一来,住无房,吃无粮。向前进连一条路也没有,这可真难呀!难得我直发愁。”
张仲瀚说:“军令在身,任何忧郁、迟疑、等待都与我们的身份不相称。没有休整的机会了,你明天就和我一道去踏勘定点。”
第二天凌晨,他们便迎着初冬的寒风出发了。一跳上焉耆马宽阔的马背,这些腾跃如虎的生灵好像理解骑手们的心情,一溜小跑便进入了茫茫草原。军事地图对张仲瀚来说不是挂在墙上,而是刻在心上。沿着开都河直奔开来渠边的哈拉毛墩,即使没有向导他也不会迷路或迷失方向。他能凭山望水判定方位,知道自己所处位置的地理坐标。谢高忠惊奇他这是从哪里学来的高招,谁都知道他没有踏进过军校。
哈拉毛墩算什么地方,开来渠也不过像一条自然形成的水沟。张仲瀚给谢高忠介绍说:“别小看这地方,这里曾经是左宗棠屯兵的地方,开来渠就是他的部下开的。他懂得边塞一方土,唯屯田才能养兵安民,唯民安方有国泰,不过他的谋略终成泡影。你谢高忠就带十七团来哈拉毛墩。”
谢高忠听到师长指名道姓要他屯驻哈拉毛墩,心中委实一震,脱口惊呼出:“要我?!”
“是要你。这里除了数顶蒙古包,便是一座喇嘛庙。你就把司令部安在这里。你身后是虎拉山,左侧是开都河,南去是铁门关,凭高临险,有山、有水、有地、有关。北扼和静,东镇焉耆,南拒铁门,西边的山便是你十七团的天然后盾。只要发动同志们干起来,你谢高忠比他左宗棠气派大多了,左公去后留下杨柳三千棵,叫诗人赞叹:‘引得春风度玉关。’我们要栽它亿万棵。我们要留住春风绿边疆。老谢,还有什么顾虑呢?”
“没有,没有。服从命令就是胜利。”谢高忠毫不含糊地回答张师长的询问。
“吃苦是明摆着的,我和你谢高忠同战士们完全一样,都是血肉之躯。但我们又不是农夫、牧民或和尚,我们与众不同的另一个特殊的地方,即我们是负有长远使命的革命军人!你谢高忠在南泥湾是呱呱叫的人物,今日要你屯驻哈拉毛墩,你当然不会败走麦城。你能带头吃苦,战士们就无苦不吃;你同战士们一道渡难关,难关的那一侧就会是胜利与丰收。”
他的激将法用得好啊,谁心里不清楚啊,哈拉毛墩不就是个大芨芨草滩嘛。六师的底子是三五九旅,在延安就是中央警卫部队,保卫延安,转战陕北,三五九旅和中央纵队不离左右,战斗在一个战壕。老旅长王震一声令下,军人的命运全变了。“说心里话,当时我也有些想不通。”谢高忠说。
“不是怕苦。打了十多年仗,天天枪林弹雨,死都不怕,种地那点儿苦怕个啥呢?能苦过南泥湾吗?是太留恋部队,想去国防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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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古道天涯
小院角落那只黑羽翎的红公鸡还没打鸣呢,刘来宝老人就催着老伴赶紧起床。老伴努尔莎汗说,你今天就不去了吧……
“摔不死!”老伴的话没说完,刘来宝就把她戗了回去。
“好好好,你去你去,我这就给你拾掇去。”
刘来宝穿好没有领章的军装,戴好没有帽徽的棉军帽——这是他在这一天的正装——走出家门时,悬在半空里的太阳已经把南疆冬日大地烘烤得暖融融了。刘来宝抬头望天,笑了:“好日头!”老兵刘来宝九十有二,身板儿还是那么挺展展的。
年年的12月22日这一天,刘来宝和他的老伙计们都要在塔克拉玛干沙漠进行一次徒步拉练。只是,队列里当年的老战友一年比一年少了,拉练的距离一年比一年短了。2013年的这一天,也就是象征性地在沙地边走了不长的一截儿。看一看,队列里也只有七八个老兵了。九十二岁的刘来宝成了老大,他后面的几个也都年近九旬。
可不是嘛,算一算,走过六十五个年头了……
一百多年以来,人类有两次徒步穿越死亡之海——塔克拉玛干沙漠的记录。
一次是1895年夏,瑞典人斯文·赫定博士率探险队深入大漠,不但没找到传说中的古城,反而折戟沉沙,几乎葬送了整个探险队!斯文.赫定挣扎着在和阗河获救。这次考察发现了丹丹乌里克、喀拉敦、麻扎塔格吐蕃戍堡……斯文·赫定还给人类留下了一笔历史文化财富:((丝绸之路》、《中亚考察报告》、《亚洲腹地探险八年》。还有一次,就是从延安走来的军人徒步穿越死亡之海。
这支一路西进的队伍——中国人民解放军西北野战军第一兵团第二军第五师十五团,为粉碎国外敌对分子利用民族分裂势力纠集国民党残余阴谋暴动,在进驻阿克苏的第二天启程徒步急行军横穿塔克拉玛干沙漠,进军南疆重镇和田。
新疆苦,苦在路上。
沙地急行军,比平地上吃力得多,沙窝窝里走一步都不容易。战士还要背上一杆枪,一把刺刀,四十发子弹,四枚手榴弹,还有四五斤干粮.一个行李卷,机枪连就重多了,一天要走一百多里。
刘来宝是火头军,比别人多了副挑担,重量可想而知。行军第七天,部队夜里三点就出发了,为了找水。走了十二三个小时还没有找到水。不少战士出现了症状,身上起小黑疙瘩,一片一片的;皮肤发青,有人晕倒了,团长下令杀马饮血救命,战士们抱着马脖子不松手,哭得伤心,舍不得啊!机灵些的,发现马要撒尿,赶紧地拿缸子接住,湿湿嘴唇,救命的让喝上一口。“正急着呢,前面起了烟火,侦察排发出的信号,找见水了!战士们一下子来了精神,这一天,部队在沙漠里走出了一百八十多里!” 行军第十天,部队遇上了沙尘暴,飞沙走石,天地像罩上了一口黑锅,混混沌沌的。沙丘小山似的移动着,胡杨树给拦腰刮断了。马、毛驴惊跑了,拦都拦不住,骆驼卧在地上叫得让人恐惧。战士们没见过这个情景,手拉手怕被风也卷走了,向导说黑风暴里最怕迷路,背朝风原地蹲下就不会有事,传令兵的号声响了。
“哎呀,多亏了我们的军号!风撕天裂的,盖不住我们的号声,听见号声,战场上冲锋一样,部队很快抱成了一个团团……”横穿塔克拉玛干的急行军,刘来宝记了一辈子。
只是可惜,排长李明,没能走出这次沙尘暴……
十五团启程阿克苏南下和田时,二军六师师长张仲瀚率领的入疆先遣队已踏上焉耆古国的地界。
自1948年9月12日发起战略大反攻,经辽沈、淮海、平津战役,解放军已解放了长江中下游以北的大部分地区。
1949年5月23日,中共中央军委授命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野战军进军西北。继攻克西安、宝鸡后,8月26日,第一野战军攻克国民党西北政治军事中心兰州。9月5日,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解放了西宁。
中共中央最初的战略布局,新疆问题放在建国之后解决。当获悉英美凭借英属印度地利之便策动以马步芳为首的西北“五马”——马步芳、马步青、马鸿逵、马鸿宾、马呈祥——撤聚新疆,纠集新疆泛伊斯兰分裂主义分子,重弹“东土耳其伊斯兰共和国”老调,搞分裂割据负隅顽抗的阴谋,而苏俄与蒋介石政府尚有外交关系时,即令一野彭德怀部抢占河西走廊,切断“五马”聚合之路,而后兵分两路,以第二军为左路军挺进南疆;以第六军为右路军挺进北疆,铁壁合围解放新疆。1949年9月24日,一兵团二、六两军会师酒泉,兵临玉门关,直逼新疆大门。
1949年9月25日,国民党新疆省警备总司令陶峙岳将军通电起义。
1949年9月26日,国民党新疆省政府主席包尔汉通电起义。
1949年12月17日,解放军驻疆部队、三区革命民族军、新疆起义部队会师迪化,联合举行入城仪式。中国人民解放军新疆军区、新疆省人民政府同时宣告成立。
百年动乱的新疆自此进入历史新纪元。
1949年冬至那天,二军第五师十五团进驻古城和田,建立起共和国的新政权。自12月5日启程阿克苏一千八百名指战员历时十八天,行程一千六百里,横穿塔克拉玛干沙漠。
12月25日,第一野战军司令员彭德怀、政治委员习仲勋发来贺电:“你们进驻和田,冒天寒地冻,漠原荒野,风餐露宿,创造了史无前例的进军记录,特向我艰苦奋斗胜利进军的光荣战士致敬!”
自此,这支部队剿匪平叛,建政维稳,守昆仑边卡,筑新藏公路,修渠引水,开荒造田。
后记·乡关何处
200年11月4日,一声啼哭告诉我们添了一个侄孙女。给孩子报户口时,侄女没听奶奶的话,她在籍贯一栏里给女儿填写了“新疆石河子市”,而不是奶奶说的“河南柘城县王金梅大队李本寺村”——那是奶奶爷爷的老家。我支持了侄女,这个河南的老家离她太遥远,离她的女儿更遥远得缥缈。她心里,留有童年影子少年足迹的石河子才是老家。
这个婴孩是石河子第四代“军流苗裔”。
她的太爷爷已在这里的黄土下安家。
“你的老家是哪儿?”在新疆,这是一个经常会被别人问到,也常常会问别人的问题。
无论父辈怎样地乡音不改,兵团第二代、第三代的故乡都是——新疆。
我们怎么会不爱自己的故乡!何况黄土下已埋有我的亲人——我再也扯不动的根!
1993年4月4日,四十七团所有的老兵戎装在身,胸佩当年跟随王震将军南北征战时荣立的军功章,一大早列队在塔克拉玛干边的条田林带前,仰望长天……
这一天,在中国这片最大的疆域——古称西域的新疆,有多少双眼睛等待着一架飞机的到来……
1993年3月12日15时34分,中华人民共和国副主席王震逝世。遵照王震将军的遗愿,这架专机运送他的骨灰撒归天山。将军生前多次袒露心迹:“骨灰撒在天山,成为新疆大地的一粒。”
在这一天,遍布天山南北一百六十六万平方公里,一个名叫“兵团”的部族,他的二百五十万人众和许许多多从那个年月走过来的“老兵团”,还在等待着另一个人。
他自1966年离开新疆,至今已有二十七年,从1980年仙逝京城算起,也已十四个年头。
在兵团老兵们和老新疆的心里,他的形象没有因时问的流逝而淡化、疏忘,反而因这一方水土的壮丽历程,被诗化、雕塑得更加高大、挺拔、亲近了。在他们的生活中,从来就没有忘记过他——张仲瀚。
今天,他终于随同王震将军魂归天山。这是将军的遗嘱:“仲瀚无儿无女,和我一起回新疆吧!”
这更是他的夙愿,早在1949年秋天,王震问张仲瀚是想去新疆呢,还是随贺老总南下入川?张仲瀚选择了前者。
在生命的最后时光,张仲瀚对党中央总书记胡耀邦,对王震将军,对探视他的好友故旧都说过:
“如果我一生中有过最伤心的事,那就是迫使我离开了新疆。”
生不能还,魂归天山。
飞机飞越天山。沙海边的老兵扬起头颅,向着长天致军礼。他们一遍遍呼喊:“司令员!您回来了!政委!您回来了!又和我们在一块儿了!”
银燕飞临石河子绿洲。这是您梦牵魂绕的地方。 一捧骨灰,一捧花瓣,飘飘洒洒,回归绿洲大地的每一块田垄,每一方阡陌,每一条河流……融入新城和每一道绿树垂荫的街巷……
老兵们的司令员没有回到湖南浏阳,那是他亲人最多的故乡;他没有留在北京,那是他一生中生活时间最长的地方;他没有留在穿山越岭的鹰厦铁路,海南岛,有纪念意义的地方——北大荒。
老兵们的政委没有回到河北沧州崔尔庄,那是他祖脉绵长的故乡;他也没有留在北京,那是他人生最后落脚的地方。
不散的灵魂,选择了边远的新疆。
苍天有灵,大地动哀,纷纷扬扬的清明雨寄托着沉重的哀思和怀念。
天山,天赐之山——
雄奇俊美的骨架,定位高天阔地的新疆。
钟天地灵气,聚日月光华,纳百川魂魄,育一方生灵。
以百万年的历史,见证沧海桑田,西域古今。
今天,浩浩云海环揽巍巍雪峰,银装素裹,承接英魂。
一捧花瓣,一捧骨灰……
如果必须生一千次
我愿意生在这个地方
如果必须死一千次
我也愿意死在这个地方
在塔里木,有这样一个真实的故事:当年开发塔里木时,资金不足,号召拓荒者捐款时说,以后要在塔里木最好的地方立一块碑,捐过款的人,都刻上名字。
几十年过去了,老兵们一直在打听,塔里木的碑树在了哪里?碑上有没有自己的名字?
我寻找过这块碑。一方方绿色的田野,一座座美丽的绿洲小镇,还有一块块以农田序号称谓的墓地……
在阿拉尔,我去过一方老兵叫作“幸福城”的墓地。这块墓地很大,塔里木最早的拓荒者先后都集合在了这里。高高的白杨林环绕着的墓地,荒草覆盖了一座挨着一座的坟头。坟前立的碑,或是一块枯裂的胡杨木板或一截水泥残桩,许多坟前连这些也没有,也是天地给予的大气了!西沉的夕阳里,我祈祷上苍记住沙土下的男男女女,佑护沙土上的众多生灵。他们仍在追求幸福。一片片荒原苏醒了,一批批人倒下了……
其实,遍布天山南北以部队番号称谓的农场,都有一块“幸福城”这样的墓地。与阿拉尔不同的是,这些墓地大都以农场连队序号或是条田序号称谓。孔雀河养育的二十九团,拓荒者最后的归宿地序号“十八”,就叫了“十八连”或是“一百八十亩地”。塔里木河下游三十五团的墓地,叫“十四连”。我下乡的一二七团,是一块序号“八十二”的条田,“八十二号地”就渐渐叫开了。这些地块都是难长庄稼的碱泡子盐疙瘩。生前,血汗把戈壁生土滋养成了长庄稼长粮食的熟地;最后只把焐不热泡不熟的盐碱地留给了自己。
幸福城,还有这些“连”或“地”,是绿洲农场最早的历史和文化,这一方生民的根基。他们和每一条渠水,每一条林带,和亘古不变的黄沙,还有黄沙下的埋藏融为一体,化作渐行渐远丝丝缕缕的传说,留给后人苍凉又温暖的追忆,影响着大地怀抱的一切。
离开幸福城时,夕阳正从棉田后的杨树林落下,开始它新的轮回。
——老兵不死
他们只是慢慢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