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这么说着,刘承信心里却嘀咕,灰袍先生为啥要送他几个官名儿呢。灰袍先生平时可是吝啬得很,今儿咋就大方了?要说这灰袍先生本不是五更岭的人,一家人一直在县城里过活。后来,灰袍先生的爹吃上了大烟,家境日渐衰落,在县城过活不下去,灰袍先生就携家投奔妹夫而来。灰袍先生的妹夫是五更岭的财主老高。这财主老高抠得厉害,可妻哥撵到门上来了,又扯不破婆姨这一层脸面,便接济了灰袍先生一个院落,让妻哥办了个村学,自收自支。灰袍先生上有一父二母三个老人,下有四男两女六个子女,没有别的依托,所有的生活用度都得从私塾出。五更岭人家境贫寒的多,供娃念书的就少,灰袍先生一家人的日子也是捉襟见肘的,平日起名,逢节过事写对子,写信,写诉状,写契约,都是要收点意思的。钱、粮、鸡、鸡蛋、针线活都是收的。刘承信也能想得明白,灰袍先生白送几个娃官名,那是在揽生意,想让他送娃去上学。也能理解,学问再大也得吃喝么。要说从先生那里给娃求个有个寄托的官名,刘承信也是计划好了的,灰袍先生有规矩,只要送娃进他的学堂,是免费给取官名的。儿子们进学堂念书已经在他的计划之中,不然,儿子的官名该是早就起了。
灰袍先生说:“不用上门求,四个娃的官名都给起下了。”
灰袍先生从袍子的侧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展开来,说:“儒、昌、瑞、祥,思谋了好几日,连你这未出生的娃名字一并给起了,今日正好路过,捎带着给你送来。”
刘承信笑笑说:“只是巧英还没养下,不知是男还是女。”
长袍先生也笑笑说:“看你这后世人脉旺,一生一个男的,一生一个男的,就按男娃起的,这不难,再送你一个女儿的名。”
皱眉敛目沉思一会儿,又在纸上写个“鸿书”,说:“要是个女娃,就叫鸿书吧。”
刘承信又说:“先生,我爷是逃难出门,家谱遗失了,我儿这辈还没有字号,您再给赐个字。”
灰袍先生呃了一声,绾起眉头,捋着长须,一会儿说:“送你八代的字号:鸿翔鹏起,厚德载物。欢庆这辈就用鸿字吧。”
灰袍先生掏出一支毛笔,抹了笔帽,笔尖在嘴里抿抿,在纸片上写了“鸿翔鹏起,厚德载物”,又在“儒、昌、瑞、祥”每个字前加上个“鸿”字。天气太冷,灰袍先生写字的时候几滴清鼻涕没吸住落在纸上。
灰袍先生把纸片递到刘承信眼前,又教着刘承信把几个字念了几遍。刘承信接过纸片,就觉得眼前密密麻麻的,便说:“这些字笔画可够稠的。”
灰袍先生说:“他们念了书就知道这些字都是好意思了。”
刘承信说:“翻年就让欢庆去先生那里求学哩。”
灰袍先生把毛笔装进口袋,又吸了吸鼻涕。灰袍先生个头不高,又胖,又穿着宽绰的袍子,就像灰熊,走起来感觉是在挪,一挪一挪的。那袍子是布的,看上去硬撅撅的,不像绸缎那么柔软,宽面的前襟几道褶子像牛皮褶子一般僵硬。
刘承信激动地搓着手说:“太感谢先生了,天气太冷,请屋里暖和暖和。”
灰袍先生说:“不了,我去朱家营,张万春的儿子今儿过岁儿(一岁的生日),请我去给起官名、写对子。”
刘承信说:“改日我去答谢先生。”
灰袍先生走了,背影看上去更臃肿笨拙,但八字步不紧不慢,迈得板正,还摇头晃脑,口中有词。刘承信望着灰袍先生的背影笑笑,心里说这么冷的天,还摆啥架子,快跑起来。其实灰袍先生平日里不全是这副板正的面子乙,也是挺惹笑的一个人。灰袍先生爱下棋,门前常摆个木头棋盘,下棋时爱说笑话,动车时灰袍先生会说在棋中这车念车(jU),可在生活中念车(Che),你要是赶着驴车去找妹来浪娘家,到了门前只能说请妹子下车(Che),不能说请妹子下车(jU)。
刘承信又看了一遍纸片上的字,念了两遍,心里别提多美气,一下子有了这么好的五个名字,今儿真是个好日子。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牛皮夹子,把纸片小心翼翼折起来装进去。这牛皮夹子是他装工票用的,挑盐一担一张小票,拿工票兑钱。身上经常会给盐水浸上,盐水是最能腐蚀东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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