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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左手的掌纹
分类 文学艺术-文学-中国文学
作者 余光中
出版社 江苏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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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编辑推荐

《左手的掌纹》是从余光中全部散文创作中“精选”出来的。它囊括了作者五十年间散文创作各个时期的主要代表作,从最早发表的《猛虎与蔷薇》、《石城之行》,到近期问世的《萤火山庄》、《金陵子弟江湖客》。论入选作品写作时间的跨度之长,近作与新作的数量之多,本书恐怕当属迄今为止大陆所出“余选”之最。

内容推荐

《左手的掌纹》是论入选作品写作时间的跨度之长,近作与新作的数量之多,本书恐怕当属迄今为止大陆所出“余选”之最。“右手写诗,左手写散文”,这是文坛对台湾著名学者余光中公认的形容。而今,余老又用他的左手为读者奉献上一道精神大餐,散文集《左手的掌纹》选其作品五十多篇,有短到数百言的小品,也有长逾万言的巨制;有纯粹的抒情文,有夹叙夹议的杂文,还有不折不扣的论文。无论篇幅与文体都不拘一格。这些散文或记海外见闻,或写读书杂感,或写域外游踪,或写人情世故,或抒思乡怀人之情,内容广泛,不拘一格,编选者从余光中散文创作的整体性和多样性出发,整体勾勒出这位活跃在当代世界华文之林中的文学巨擘,从浪迹天涯到誉满中外的人生轨迹与心路历程,集中展示了余光中散文创作的多方面的艺术才华。这些散文随笔,叙事抒情议论自成一家,激情奔放,叙事精当,思路开阔,人情练达,知识渊博,读来美不胜收,在当代作家中,像余光中这样“右手写诗,左手写散文”又卓有成就的作家并不多见,无怪连散文巨擘梁实秋先生对此都十分推崇,称之为“一时无两”。

目录

自序

第一辑 蒲公英的岁月

 石城之行

 鬼雨

 落枫城

 九张床

 登楼赋

 地图

 蒲公英的岁月

 听听那冷雨

第二辑 开卷如开芝麻门

 猛虎与蔷薇

 书斋·书灾

 岂有哑巴缪斯

 鸦片战争和疝气

 开卷如开芝麻门

 美文与杂文

 夜读叔本华

 凡高的向日葵

第三辑 凭一张地图

 逍遥游

 南半球的冬天

 重访西敏寺

 凭一张地图

 驶过西欧

 德国之声

 山色满城

 红与黑

第四辑 幽默的境界

 给莎士比亚的一封回信

 幽默的境界

 尺素寸心

 催魂铃

 秦琼卖马

 何以解忧?

 假如我有九条命

 娓娓与喋喋

 开你的大头会

第五辑 日不落家

 山盟

 花鸟

 我的四个假想敌

 吐露港上

 海缘

 日不落家

 萤火山庄

 两张地图,一本相薄

第六辑 落日故人情

 朋友四型

 送思果

 文章与前额并高

 何曾千里共婵娟

 思蜀

第七辑 自豪与自幸

 剖出年轮三十三

 四窟小记

 自豪与自幸

 十二文集

 从母亲到外遇

 九九重九,究竟多久?

 黄河一掬

 金陵子弟江湖客

编后记

试读章节

九张床

一张比一张离你远。一张,比一张荒凉,检阅荒凉的岁月,九张床。

第一张。西雅图的旅馆里,面海,朝西。而且多风,风中有醒鼻的咸水气息。那是说,假如你打开长长的落地窗,披襟当风。对于宋玉,风有雌雄之分。对于我,风只分长短。譬如说,桃花扇底的风是短的。西雅图的风是长的。来自阿拉斯加,白海豹群吠月的岩岸,自空空洞洞的育空河口吹来。最难是,破题儿第一遭。寂寞的史诗,自午夜的此刻开始。自西雅图开始。西雅图,多风的名字,遥远的城。六年前,一个留学生的寂寞也从此开始,检阅上次回台的岁月,发现有些往事,千里外,看得分外地清晰。发现一个人,一个千瓣的心灵,很难绝对生活在此时此刻。预感带几分恐惧。回忆带几分悲伤。如是而已。如是而已。蚀肤酸骨的月光下,中秋渐近而不知中秋的西雅图啊,充军的孤城,海的弃婴!今夕,我无寐,无鼾,在浩浩乎大哉,太平洋苍老而又年轻,蓝浸四大洲的鼾声之中。小小的悲伤,小小的恩怨,小小的一夜失眠。当你想,永恒的浪潮拍着宇宙的边陲,多少光,多少清醒。

第二张浮在中秋的月色里。西雅图之后,北美洲大陆的心脏,听不见海,吹不到风。该是初秋的早寒了,犹逗留燠热的暑意,床单逆拂着微潮的汗毛。耳在枕上,床在楼上,红砖的楼房在广阔的中西部大平原上。正是上课的前夕,明晨的秋阳中,四十双碧瞳将齐射向我,如欲射穿五千年的神秘和陌生。李白发现他的句子横行成英文,他的名字随海客流行,到方丈与蓬莱之外,有什么感想?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投倒影在李白樽中的古月,此时将清光泼翻我满床。月光是史前谁的魂魄,自神话里流泻出来,流向梦的,夜的,记忆的每一角落。月光光,谁追我,从台北追到西雅图追到皮奥瑞亚。如果昨夕无寐,今夜岂有入寐的理由?月光光,照他乡……抗战前流行的一首歌,在不知名处袅袅地旋起。轻罗小扇,儿时的天井。母亲做的月饼,饼面的芝麻如星。重庆,空袭的月夜,月夜的玄武湖,南京……直到曙色用一块海绵,吸干一切。

第三张在爱荷华城。林中铺满轻脆的干橡叶,十月小阳春的夜里,一个毕业生回想六年前,另一季美丽,但不快乐的秋天。六年前,金字塔下,许多木乃伊忽然复活,且列队行过我枕上。许多畸形的片段,七巧板似的合而复分,女巫们自“万圣节”中,拂其黑袖,骑其长帚,挟其邪恶的笑声,翩翩起飞。重游旧地,心情复杂而难加分析。六年前的异域,竟成六年后某种意义下某种程度上的故乡。毕竟,在此我忍过十个月(十个冰河期?)的真空,咽过难以消化的冷餐,消化过难以下咽的现代艺术。毕竟,在此我哭过,若非笑过,怨过,若非爱过。当长途汽车迤迤进站,且吐出灰狗重重的喘息,当爱荷华大学的象征,金顶的州议会旧厦森然自黑暗中升起,当旧日的老师李铸晋与安格尔,和今日的少壮作家,叶珊、王文兴、白先勇,在站前接我,一瞬间竟有重归故乡的感觉。

第四张在爱荷华城西北。那是黄用公寓中的双人床。重游母校的第三天,和叶珊、少聪并骑灰犬,去西北方百英里的爱姆斯,拜访黄用和他的新娘。好久不写诗的黄用,在五年前现代诗的论战中,曾是一员骁将。公寓中的黄用,并不像寓公。伶牙俐齿,唇枪舌剑之间,黄用仍令你想起离经叛道、似欲掀起一股什么校风的自行车骑士。宾主谈到星图西倾,我才被指定与叶珊共榻。不能和戴我指环的女人同衾,我可以忍受,必须和另一男人,另一件泥塑品,共榻而眠,却太难堪了。要将四百多根雄性的骨骼,舒适地分布在不到三十平方英尺的局面,实在不是一件易事,而是一件艺术,一件较之现代诗的分行为犹难的艺术。叶珊的寐态,和他俊逸的诗风颇难发生联想。同床异梦,用之形容那一夜,是再恰当不过的了。他梦他的《水之湄》,我梦我的《莲的联想》。不,说异梦也是不公平的,因为我根本无梦,尤其是当他鼾声的要冲。这还不是高潮。正当我卧莲欲禅之际,他忽在梦中翻过身来,将我抱住。我必须声明,我既非王尔德,他也不是魏尔仑。因此这种拥抱,可以想见的,甚不愉快。总算东方既白,像《白鲸记》中的依希美尔,我终于挣脱了这种睁眼的梦魇。

第五张历史较长,那是我在皮奥瑞亚的布莱德利大学,安定下来后的一张,我租了美以美教会牧师杜伦夫妇寓所的二楼。那是一张古色古香,饶有殖民时期风味的双人床,榻面既高,床栏亦耸,床左与床尾均有大幅玻璃窗,饰以卷云一般的洁白罗纱,俯瞰可见人家后院的花圃和车房。三五之夜,橡树和枫树投影在窗,你会感觉自己像透明的玻璃缸中,穿游于水藻间的金鱼。万圣节的前夕,不该去城里看了一场魅影幢幢的电影,叫什么Witchcraft的。夜间犹有余悸,将戏院发的辟妖牌(witchdeflector)悬在床栏上,似亦不起太大作用。紧闭的室内,总有一丝冷风。恍惚间,总觉得有个黑衣女人立在楼梯口上,目光磷磷,盯在我的床上,第二天,发起烧来,病了一场。

幸好,不久布莱德利大学的讲课告一段落,我转去中密大学(Central Michigan University)。

第六张床比较现代化,席梦思既厚且软。这时已经是十二月,密歇根的雪季已经开始。一夜之间,气温会直落二十度,早上常会冷醒。租的公寓在乐山(Mount Pleasant)郊外,离校区还有三英里路远。屋后一片空廓的草地,满覆白雪,不见人踪、鸟迹。公寓新而宽大,起居室的三面壁上,我挂上三个小女孩的合照,佛洛斯特的遗像,凡高的向日葵,和刘国松的水墨抽象。大幅的玻璃窗外,是皑皑的平原之外还是皑皑的平原。和芬兰一样,密歇根也是一个千泽之国,而乐山正居五大湖与众小泽之间。冰封雪锁的白夜,鱼龙的悲吟一时沉寂。为何一切都离我恁遥恁远,即燃起全部的星斗,也抵不上一支烛光。有时,点起圣诞留下的欧薄荷色的蜡炬,青荧荧的幽辉下,重读自己国内的旧作,竞像在墓中读谁的遗-书。一个我,接着另一个我,纷纷死去。真的我,究竟在何处呢?在抗战前的江南,抗战时的嘉陵江北?在战后的石头城下,抑在六年前的四方城里?月色如幻的夜里,有时会梦游般起床,启户,打着寒颤,开车滑上运河一般的超级公路。然后扭熄车首灯,扭开收音机,听钢琴敲叩多键的哀怨,或是黑女肥沃的喉间,吐满腔的悲伤,悲伤。

另一张也在密歇根湖边。那是一张帆布床,也是刘鎏为我特备的陈蕃之榻。每次去芝加哥,总是下榻城北爱凡思顿刘鎏和孙璐的公寓。他们伉俪二人,同任西北大学物理系教授。我一去,他们的书房即被我占据。刘鎏是我在西半球最熟的朋友之一。他可以毫无忌惮地讽刺我的诗,我也可以不假思索地取笑他的物理。身为科学家的他,偏偏爱看一点什么文艺,且喜欢发表一点议论。除了我的诗,於梨华的小说也在他射程之内。等到兴尽辞穷,呵欠连连,总是已经两三点钟。躺上这张床,总是疲极而睡。有时换换口味,也睡於梨华的床——於梨华家的床。 第八张在豪华庄。所谓豪华庄(Howard Johnsons Motor—Lodge),原是美国沿超级公路遍设的一家停车旅馆,以设计玲珑别致见称。我住在豪华庄,在匹茨堡城外一山顶上,俯览可及百里,宽阔整洁的税道上,日夕疾驶着来往的车辆。我也是疾驶而来的旅客啊!车尾曳着密歇根的残雪,车首指向盖提斯堡的古战场。惟一不同的,我是在七十五英里的时速下,豪兴遄飞,朗吟太白的绝句而来的。太白之诗tempo最快,在高速的逍遥游中吟之,最为快意。开了十小时的车,倦得无力看房里的电视,或是壁上挂的费宁格尔(Lionel Feininger\\)的立体写意。一陷入黑甜的盆地里便酣然人梦了。梦见未来派的车轮车轮。梦见自己是一尊噬英里的怪兽,吐长长的火舌向俄亥俄的地平。梦见不可名状闪避的车祸,自己被红睛的警车追逐,警笛曳着凄厉的响尾。

好——险!鬼哭神号的一声刹车,与死亡擦肩而过。自梦魇惊醒,庆幸自己还活着,且躺在第九张床上。床在楼上,楼在镇上,镇在古战场的中央。南北战争,已然是百年前的梦魇。这是和平的清晨,星期天的钟声,鼓着如鸽的白羽,自那边路德教堂的尖顶飞起,绕着这小镇打转,历久不下。林肯的巨灵,自古战场上,自魔鬼穴中,自四百尊铜炮与二千座石碑之间,该也正冉冉升起。当日林肯下了火车,骑一匹老马上山,在他的于思胡子和清癯的颧骨之间,发表了后来成为民主经典的盖提斯堡演说。那马鞍,现在还陈列在镇上的纪念馆中。百年后,林肯的侧面像,已上了一分铜币和五元钞票,但南部的黑人仍上不了选票。同国异命,尼格罗族仍卑屈地生活在爵士乐悲哀的旋律里。“一只蕃薯,两只蕃薯”。“跟我一样黑”。那种悲哀,在咖啡馆的酒杯里旋转旋转,令人停杯投又,不能卒食,令人从头盖骨麻到脚后跟。所谓自由、平等、博爱。从法国大革命到现在。比起他们,五陵少年的忧郁,没有那么黑。你一直埋怨自己的破鞋,直到你看见有人断脚。

钟声仍然在敲着和平。为谁而敲,海明威,为谁而敲?想此时,新浴的旭日自大西洋底堂堂升起,纽约港上,自由的女神凌波而立,矗几千顿的宏美和壮丽。想此时,江南的表妹们都已出嫁,该不会在采莲,采菱。巴蜀的同学们早毕业了,该不会在唱山歌,扭秧歌。母亲在黄昏的塔下。父亲在记忆的灯前。三个小女孩许已在做她们的稚梦,梦七矮人和白雪公主。想此时,夏菁在巍巍的落矶山顶,黄用在爱荷华的雪原,望尧旋转而旋转,在越南政变的漩涡。蒲公英的岁月,一切都吹散得如此辽远。

想此时,你该仰卧在另一张床上,等待第一声啼,自第四个幼婴。浸你在太平洋初春的暖流里,一只膨胀到饱和的珠母,将生命分给生命。而春天毕竟是国际的运动,在西半球,在新英格兰,从且刹比克湾到波多马克河到塞斯奎汉娜的两岸,三月风,四月雨,土拨鼠从冻土里拨出了春季。放风筝的日子哪,鸟雀们来自南方,斗嘴一如开学的稚婴。鸟雀们来自风之上,云之上,越州过郡,不必纳税,只须抖一串颤音。不久春将发一声呐喊,光谱上所有的色彩都会喷洒而出。樱花和草莓,山茱萸和苜蓿,桃花绽时,原野便蒸起千朵红云,令凡高也看得眼花。沿桃蹊而行,五陵少年,该不会迷路在武陵。至少至少,我要摘一朵红云寄你,说,红是我的爱情,云是我的行迹。那种炽热的思念,隔着航空信封,隔着邮票上林肯的虬髯,你也会觉得烫手。毕竟,这已是三月了,已三月了啊。冬的白宫即将雪崩。春天的手指呵得人好痒。钟声仍在响,催人起床。人赖在第九张床上。在想,新婚的那张,在一种梦谷,在一种爱隋盆地。日暖。春田。玉也生烟。而钟声仍不止。人仍在,第九张床。

1965年3月15日,盖提斯堡学院

P23-28

序言

余光中

1

“每个人的童年未必都像童话,但是至少该像童年。”在《自豪与自幸》一文的开始,我这么说过。我的童年在南京度过,开始应该是快乐的,像是童话,但结尾不但不像是童年,简直变成了噩梦。

我出生在南京,货真价实,是一个“南京小萝卜”。还没有出世,就跟母亲上了栖霞山,那是重九前一天。母亲动了胎气,翌晨就产下了我。除了七岁前后随父母回永春去住过大约两年,九岁以前南京一直是我的家。九岁那年我逃过了一劫,但是我的民族没有幸免。南京大屠杀的现场离母亲和我不过一百公里。日本武士刀的凶芒过处,我的童年就此断了。当时母子两人随了族人在日军的前面逃亡,正逃到苏皖边境的高淳,敌军很快就超过了我们,于是我们在沦陷区迂回躲避,直到终于抵达上海。

九年以后,母子再度仓皇告别南京,仍然是为了逃避战争,仍然是去了上海,为了要远赴厦门;但这一次不同于八年抗战,告别的不仅是南京,而是整个大陆。这一别,要直到半世纪后,到二○○○年的重九才得以重回石头城下,去摩挲梦里的雪松与法国梧桐,再嗅秋魂一般的桂树了。

南京不但生我,而且育我。这一生载我的后土,最久的是台北,长达二十年。其次是高雄,达十七年。第三该是南京与香港,各为十一年。在南京的这十一年又可分童年与青年:前期读过崔八巷小学,后期则读过青年会中学与金陵大学。后来金陵大学并入中央大学,成为南京大学。这一变,我竟成了南大的校友,隔着海峡,终于遥应母校钟声的召唤,得以回去参加盛大的百年校庆。

当年金陵大学的同届同学,李夜光、高文美、程极明,也参加了百年校庆。但是校友太多,庆典太盛大,四人竟然无缘团聚,实在令人怅惘。我和未来的妻子第一次见面,是在鼓楼;坐在遥望紫金’山的窗口写第一首诗,是在将军庙龙仓巷。这阅尽沧桑的六朝旧都,年去年来,一层层桐叶、枫叶与松针的覆盖下,曾有过我童稚的、少壮的多少脚印与指纹?

我这一生与水有缘,大半在河边、海边度过。小时在南京饮长江之水,几度随母亲回她的故乡常州漕桥,也屡戏运河之波。中学时代在四川,不论梦里或梦外,嘉陵江水远在耳边流着。近三十年来,也有幸长得吐露港与台湾海峡的青睐。

从长江到玄武湖,从运河到太湖,江南水乡正是我母乡。在灵魂深处,这遍地江湖、盈眸洲渚,正是我乡愁所依,孺慕所赖,从来就不曾断奶。我当然也是广义的江苏人:常州不但是母乡,也是妻乡。在漕桥的孙家,我的表兄弟姐妹岂止百人,今日虽已散居各省,当年童稚,却同在假山后、鱼缸边捉过迷藏。用旧小说的章回标题来胡捣,简直是:“金陵子弟同学盛,常州儿女表亲多。”  十多年来我的书在大陆各省出版,但是在江苏,这还是第一次,尤其还是在接生我的南京,更是倍加快慰。

更令我快慰的是,这本《左手的掌纹》是由南京作家冯亦同先生编选。早在一九八八年,冯先生就将他所写的《读<白玉苦瓜>》一诗托张默先生转交给我。那是我和南京文坛最初的交往,从此便和冯先生保持联络。一九九四年他的姐姐怀同女士来台湾访问,和我见面,后来还在南京的《莫愁》月刊上发表《记与余光中的会面》一文。尽管如此,一直要等到二○○○年的重九,我才有机会回到久别的南京,与亦同初次会面。亦同是诗人,也是诗评家与散文家,不但先后写诗赠我,写评评我,更多次为文记述我这位“金陵子弟江湖客”,说得白些,也就是“南京大萝卜”的近况。现在更进一步,他又为江苏文艺出版社编选了我的散文选集。我的感动要套李白的诗句来表达:“请君试问长江水,乡情与之谁短长?”

2

我写散文,比写诗几乎晚了十年。当初动笔,不过当作“诗余”,原来无心插柳,后来竟自成阴,似乎赢得更多读者,以致近年在大陆出书,文集还多于诗集。但是另一方面,评者论我的作品,却是诗集多于文集。只能怪自己一心二用,变成练功走火,左手与右手竞有不同的掌纹。

我写散文虽然起步较晚,但是文路比诗路走得较稳,较快,也较早进入成熟之境。文路起步不久,少年气盛,我就奢言当代的散文需要革命了。

在《剪掉散文的辫子》一文中,我强调现代散文应该注意语言的密度、弹性与质料。后来我又对五四以降流行的小品文提出质疑,认为散文的格局不必自囿于小品,散文家也不妨发展重工业。小品文如果喜欢议论,容易变成杂文,如果一味抒情,就会变成所谓散文诗。一位散文家如果不能兼擅叙事与写景,只能凭空地、无端地主观抒情,作品就注定只会“蹑虚”,不能“落实”,更谈不上出虚入实、虚实相生。

早年我写散文,有意超越当代的风气,在篇幅上要求摆脱鲁迅所嗤的“小摆设”,经营黄国彬所倡的“大品”。大品之大,不全在其长,更在其格局与气势。谁规定散文要谨守寸土,味之如橄榄,饮之如清茶?在风格上我不满当时的散文叙事潦草,写景空泛,既乏临场的实感,又无创新的音调:总之是感性稀薄。所以我认为散文不应该甘于屈居“次文类”,相反也,应该扩大而且加强:扩大格局,加强感性,并且取法于其他的文类,例如诗与小说,与乎其他艺术,例如音乐、绘画、电影。

当年我又发现,要达到这目的,五、四以来的白话文就得倒回仓颉的风火炉里去,调整阴阳,重新炼起。中文的句法、文法、章法、节奏,以及修辞学习用的手法,似乎都可以换骨脱胎而金刚不坏。在《剪掉散文的辫子》里我说过:“在《逍遥游》、《鬼雨》一类的作品里……我尝试把中国的文字压缩、槌扁、拉长、磨利,把它拆开又拼拢,折来且叠去,为了试验它的速度、密度和弹性。”例如《鬼雨》有这么一段:

许多被鞭笞的灵魂在雨地里哀求大赦,魑魅呼喊着魍魉回答着魑魅。

第二句在句法的常态上本该写成:“魑魅呼喊着魍魉,魍魉回答着魑魅。”但这么一来,文法就太顺了,句法也太板了。只留下一个魍魉,文法上它就身兼二职,不但上承“呼喊”成了受词,抑且下领“回答”变成主词,像是武侠在半空转身,不,转弯,速度之快,令人猝不及防。这就是风火炉里炼丹,超越了中文的“速限”。其实违规超速我当然不是初犯。李白早就如此了: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李白的诗在节奏上常是快板(allegro),奇怪的是,我自举的“魍魉”一例是因减字而加速,李白却用加字来加速。连用两个“水”字,三个“愁”字,因重叠而流畅。至于“日”字连用四次,且都放在重读的部位,更加势不可挡。如果删成“昨日弃我不可留,今日乱我多烦忧”,反而气弱了。这些可以“变速”的“弹性”,都是中文未尽开采的“能量”,只待巧于运“力”的作家去奏“功”。

是的,每隔一代,至少每隔五百年吧,中文的老凤凰就应该重投造化的炼丹炉里,去经历火劫,净化出一只新雏凤来。

我相信,纯用白话文可以写出一篇好散文来,但所谓白话文不应该止于白话,而也是一种“文”,是当年胡适所期待的“文学的国语”,正是“国语的文学”所赖的载体。所以我更相信,至少对我而言,最有效的文体应该使用最多元、最有弹性的语言。语言有弹性,才能左右逢源,变化多姿。

白话的语汇与句法当然是现代散文的基调,但是仅止于此不免单调,功力所及,不妨佐之以文言、俚语和适度的西化,加以熔铸,成为合金。白话的亲切、自然可以用文言的简洁、精炼来调剂,一松一紧,一放一收,文章才有波澜,富于变化。所以无论是在创作、翻译或评论,我驱遣语言的原则常是:白以为常,文以应变,俚以见真,西以求新。我相信,散文的通才该是众体兼备的文体家。

这本《左手的掌纹》所选的作品五十多篇,有短到数百言的小品,也有长逾万言的巨制;有纯粹的抒情文,有夹叙夹议的杂文,有自己出书的序文,还有不折不扣的论文。无论篇幅与文体都不拘一格,可谓最广义的一部文选了。

我的抒情散文,包括小品与长篇,迄今已有一百五十。至于评论文章,包括正论与杂文,再加为自己和他人所写的序言等等,大约也已刊了两百篇。因此这本《左手的掌纹》所选的广义散文,约占我在这些文类上总产量的五分之一强。

我这一生还写过九百首诗,译过十三本书,但纵观我所致力的四大文类:诗、文、评、译,却显得有点“不伦不类”:因为我的诗兴勃勃,不尽在我的诗集里,更侵入文集里去了,文情汩汩,也不尽在文集里,更透入论集里去了,而议论滔滔呢,也不尽在论集里,更渗入许多译书的序言和注释。

所以这本《左手的掌纹》也不例外,读者当会发现其中的散文诗兴不浅,而评论文章文情颇浓。谢谢冯亦同先生抬举我的左手,让读者相一相纵横的掌纹。

2003年元月于高雄左岸

后记

冯亦同

中国是诗的国度,也是散文之邦。我们的文学中历来就有诗文并重的传统和两者兼擅的大家,但在当代作家群里,像余光中先生这样“右手写诗,左手写散文”且成就卓著者似不多见,难怪梁实秋先生曾在彼岸发出“一时无两”的赞语。自两岸文化交流以来,余光中散文也像他的诗作一样,在大陆读者中影响日深,不长时间内大陆各地出版的余氏散文选集已多达十数种,足见其受到欢迎和推重的程度。

我们的这个选本,是从余光中全部散文创作中“精选”出来的。它囊括了作者五十年间散文创作各个时期的主要代表作,从最早发表的《猛虎与蔷薇》、《石城之行》,到近期问世的《萤火山庄》、《金陵子弟江湖客》。论入选作品写作时间的跨度之长,近作与新作的数量之多,本书恐怕当属迄今为止大陆所出“余选”之最。

在书中各辑的划分与标题上,细心的读者会发现,编选者从余光中散文创作的整体性和多样性出发,以《蒲公英的岁月》冠首,以《自豪与自幸》作结,就是试图勾勒出这位活跃在当代世界华文之林中的文学巨擘,自浪迹天涯到誉满中外的人生轨迹与心路历程。中间分设《开卷如开芝麻门》、《凭一张地图》、《幽默的境界》、《日不落家》和《落日故人情》等辑,则为了凸显其散文创作内容和形式上的各个“类别”,例如《开卷如开芝麻门》和《凭一张地图》,分别展现余氏散文所擅长的“谈文说艺”与“域外记游”,如此安排是其他“余选”中少见或没有的。编者曾征求余光中先生本人意见,他也主张以专辑形式列出他的游记类文章。其他各辑的编选,也多从作者集诗人、散文家、文论家、翻译家和学者于一身的实际出发,尽可能地展示余氏散文融古今中外于一炉的深厚学养和大家气度,同时也呈现它个性鲜明、色彩斑斓、雅俗共赏的卓越风范。

然而受本书单本规模的限制,在篇目的选择上,我们不得不放弃《咦呵西部》、《剪掉散文的辫子》、《记忆像铁轨一样长》这类篇幅较长亦常为选家和论者关注的作品,而编入了《剖出年轮三十三》、《九九重九,究竟多久?》这些大陆读者不易见到的重要文字。目的只有一个,让喜爱余氏散文的读者能更多地接触这位语言艺术大师精神世界的广阔与深邃,了解他丰富多采、相辅相成的创作与学术成就,以便真正领略到余氏散文彩虹光谱中那奇幻而凝重的“底色”——诗与文化的蕴含、美感和智慧的结晶。

江苏是余光中先生的母乡,南京系其出生与求学之地;对锦绣江南的深情眷恋,作家笔下多有动人的流露。今天,在孕育了他生命和才情根苗的故土上首次出版余氏作品专集,应该有特别的意义。《左手的掌纹》这个生动隽永的书名,系光中先生本人所取;他还为本书写了热忱又精彩的长序,可谓锦上添花。序文中关于散文创作的经验之谈,多真知灼见,更值得喜爱余氏散文的读者与热心此道者去认真体味。

(2003年初春,记于金陵台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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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3/31 21:11: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