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的母亲,可怜得只能动动干瘪的嘴唇,对着我的耳膜说:“我想吃口柿子。”
“您怎么那么磨人呐,这个季节上哪儿给你找柿子啊?”我在病床前已经几个昼夜了,所等待的无非是她死的那一刻。只有那时,我才会解脱吧?
“火龙果行不行?这里还有猕猴桃,新西兰进口的,哪个不比烂柿子贵,还有营养。”我不耐烦地随手剜了一勺水果,送到她干裂的嘴唇边。
而她却只会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机械地念叨着:“柿子。”
吱呀一声,白光被打开一条缝,一个脑袋探进来:“姑娘!”
白色的天花板,陈旧,却一尘不染。
还有白色的墙壁,陈旧,却一尘不染。
天堂?
地狱?
我用力眨着眼睛,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
小小房间放着一张普普通通的桌子,几把简陋的红棕色的椅子,空气中有股潮湿的味道。
“啊。”我痛苦地呻吟了一声,无论是天堂还是地狱,眼前的景象都够让人失望的。
“想喝粥吗?”一勺热腾腾的米汤,送到我的唇边。
“天使的声音里怎么带着河北口音呢?”我一肚子的疑惑和饥饿在腹中像一列火车轰鸣着。不管怎么样,先做个饱死鬼吧。
那是一勺天使的米粥,携带着阳春三月的温暖由舌尖滑过喉咙,入胃穿肠,沿着血管奔流,直至撞击每个神经末梢。被冰封僵硬的皮囊,一下子被融化,软软瘫下来,好像一件刚刚被熨平的衣物,被平铺在床上。
果然是天堂吧,会有这样的味道、这样的感觉。
“来,我扶你起来,免得呛着。”那个河北口音再次响起来。
大概是低级的天使吧,大天使应该都讲普通话才对。这是我到天堂里的第二个遗憾。第一个遗憾是我超级不喜欢这里的摆设和装饰风格,既不豪华又不现代,和想象中的一点儿也不一样。
一只充满力量的大手,撑在我的后心上。再次,温暖袭遍全身,让我有一种春笋拱出地面的感觉。舒服极了。
“啊?”我愣了。
这是我第一次看清天使的面孔:杂乱斑驳,好像钢丝一样的头,烫着过时的波浪卷;头发下布满沧桑的纹路;暗红色的皮肤从来没有被保养过;方正无奇的脸庞,一脸农民的气象;穿着八十年代款式的旧衣服,虽然没有补丁,却也能猜估出年岁。这是天使吗?
轰的一声,我的脑袋好像炸开了一样。
“等等,这是哪儿?”我傻呆呆地环顾着四周。
“你在我的旅馆里。”她微笑着回答。
“旅馆?!”
“为什么没有死?为什么没有死……”
我把自己缩成一团,空气一下子变得单调孤寂,令人窒息。
一线阳光从半开的门外散进屋中,柔软而稀落。空气里的浮尘,无所事事地漂浮着。
一些尘埃盘旋着着陆在地上破碎的碗上。溅落在地面上的汤水与米粒反射着阳光,闪烁着晶莹的光点。
“干吗救我,让我死了多好!”我一巴掌把粥碗打翻在地,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声。
“滚,给我滚出去,谁叫你多管闲事。”
她什么话也没说,一声不响地离开,顺手带上了房门。
我发泄地把枕头扔向门口,看着它毫无生气地撞在门框上,跌落在地。
此刻,夺眶而出的泪水像洪水淹没了我的面颊。
我本想大声号啕,胃却抽风一样,带动着全身的筋肉一起抽搐,上气不接下气。
哭声在喉咙里滚动,发出怪兽一般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一切似乎以我的昏厥结束。
缓缓的,我透过一口气来,一点点地苏醒。破烂不堪的身体,异常疲惫。大脑也失去了思维。
我呆呆地望着,不知道望着什么。
阳光在地上缓慢地移动,正午的白悄悄地变为傍晚的橙。
“嗒嗒。”小心翼翼的敲门声。
我微微动了一下沉重的脑壳,回头看着门的方向不做声。
门,胆战心惊地启开,她探头进来。那模样和我在白光中经历的一样。
“不好意思,我想把地收拾一下,好吧?”她居然还在笑。
“你救得了我一时,救不了我一世。”我冷冷地说完,就用被子蒙住脑袋,再不搭理她。
“唉,”她叹了一口气,“那我就收拾了,很快的。要不脏兮兮的,不知道的以为我的旅馆服务差劲,影响生意。”
啊——,她是故意想引我生气吗?想用这种方法折磨我吗?我决定绝不和她说话。
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过后,她又说道:“旅馆里有食堂,可以给你做点家常饭菜,现在不想吃也没有关系。过了这个点后,虽然没有炒菜了,但我还可以给你做点粥、面条什么的。你什么时候想吃,就找我。我就住在你隔壁,挺方便的,一点儿也不麻烦。”
“还有啊,你的衣物都洗了,还在外面绳上晾着。我这儿有一套睡衣,你可以先穿着,出房间也方便。也不知道你穿多大号的,我就自己估量着给你找的,你先将就着。我给你放在椅子上了……”
求求你,闭嘴吧,我心想。
我会绝食裸亡的。
据说,人有八万四千种自我了结的方法。这方面的专家好像是一个名叫“找死的兔子”的家伙,下次再自杀的时候,我一定仔细拜读那部漫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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