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十四岁又五个月大的少年,向我回忆他五六七年级的往事。事隔三两年,他已能用轻松的心情描述。我摘要他的“口述历史”:
“同学不乖,叫去屋顶罚晒太阳。不必上课,一次一小时。连下课时间。”
“发考卷边走边叫同学名字,同学要马上站到他前面。成绩好的,他把考卷给他。成绩差的,他就不给。直接把考卷扔在地上。叫学生自己捡。”
“还有更过分的,我们教室在三楼,他会走到走廊,把考卷或联络簿丢到一楼。发完考卷或联络簿,他才说:没有发到的,自己到楼下捡。”
“全班太吵,被罚跪着考试。有家长向学校反应,老师知道后,对全班说:‘是你们自己要跪着写的。我又没叫你们跪,你们怎么怪到老师头上?’”
他说的是五年级的男性班导师。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年轻人。对孩子说话的语气很直接:“排好!”“站好!”“不要讲话!”“听到了没有!”
非常明显地,他的功课一落千丈,朋友激增。敢呛老师的,被老师憎厌的同学都成为他的“好朋友”。他们那伙孩子如此称呼自己的班导师:“屁”一个。“那个屁啊!”
现在他已经会苦笑地说:
“他是个敢做不敢当、会撒谎、喜欢侮辱学生的老师。”
“现在我学会了。自己不乖,不要把错怪到别人身上。”
五年级下学期,家里替他转学,远离不再让他快乐的学校。新学校接手的林老师兢兢业业,却得面对一个“总是抱怨和迁怒”的孩子。没想到,老师也会成为上一位老师的受害者。
真正的噩梦从七年级开始。故事发生在宜兰一所著名的私立住宿学校。事隔一年,迁地为良后,他已能坦然面对。
“我问他,我戴个戒指也不行?事情就这么大?”他顶撞学务处江主任,学务处当年称为训导处。
“谁叫你是一。八的。”主任说。
“一。八是怎样啦?就不是人吗?”他直接呛回去。
这私立学校按人学考试成绩分班。虽然,对外都说常态分班,但是,校长、老师和同学,都知道真相。私下里也互不隐瞒。数资班、英资班和全资班都有。
“我们学校现在很多人读,宁缺勿滥。你们一。八的几个问题学生,给我小心点。我会天天盯着你们,找到机会就会让你们走。”
“干你娘!”十三岁的孩子当场发飙。结局是小过两只。这是“念在初犯,从轻发落”。按校规,侮辱师长记大过一只。
这样的反应很不成熟。但是,面对这种可恶的师长,十三岁的孩子还能有什么成熟的反应?他妈妈说的话最经典:“儿子,你这样反应,让我很担心。但是,你如果不反应,妈妈会很伤心。可以让我不要担心、也不要伤心吗?”
我请他把过去七年学生生活中的“恶师”,列个“排行榜”。他说只有两个。连五年级的班导他都淡淡地略过。这位学务处江主任被他评为首恶;排名第二的恶师叫秃头,他总管教室和宿舍之外的地盘。
他举一个和他同伙的崔姓学生,在餐厅遇到秃头的例子。
“安静,不要讲话,不要走动。一个口令一个动作。”秃头说,“在餐厅我最大。叫你们做什么,你们就照着做。”
“需要这么臭屁吗?”崔同学小声说,却被秃头听到。
“站起来。”秃头咆哮着,“你不服气吗?你想怎样?”
崔同学拿起餐盘,往秃头砸过去。餐盘上的食物散落满地。记大过一只。
当然,这都不是单一事件,而是早已冰冻三尺。师生之间互相憎恶已久。
现在,他说着说着,毫无怨气或怒气,神态和语调都很轻松。
“学校大,又漂亮,制服也很好看。篮球场很多,篮筐都是新的。教室开冷气,桌椅很新。他们给学生最好的读书环境。”
“可是,我们的心里什么也没得到。”
“高段班有错,大事可以变小事。高段班当然没有小事。低段班小事绝对是大事。他们看人处理事情。”高段班是成绩好的班。低段班是成绩差的。成绩歧视是这个学校的体制运作本质。P7-9
“有别班的老师这样跟全班说,没办法,既然在这学校教书,就要遵照学校的规定。希望大家能够配合老师,给老师一个面子,赏老师一口饭吃。”他 《芬兰惊艳》和《惊叹爱尔兰》相继出版,两本书的序中都预告下一本“国家书写”是乌克兰。
好朋友们又有新话题:“不晓得你那么喜欢兰。”
他们的教育程度都比我高,可是国语没学好。兰是土地“Land”的音译,他们却发音成闽南语的生殖器。他们为好朋友做下新定义。原来,好朋友就是:没水平却还让您很喜欢的人。
还有的好朋友更烦人。“三兰写完,第四本是不是要写你们宜兰?”
“国家书写”能扯出宜兰?真不简单。又不能骂他们:“你们烦不烦?”
这本“培正历险记”,算是“惊险宜兰”和“惊喜宜兰”的综合体。这下子好友们的大话又保证说不完:
“不会写宜兰?现在不是写了吗?不只写,还急着写,才写完两兰,就写宜兰。话不要讲太早。年纪不小了。”
算了。好朋友一场,我就不说:“未卜先知有时只是瞎猫碰上死老鼠。”
人生好像处处充满着意外。然而,许多看似意外,冥冥之中却自有逻辑。只是,事没临头,难有先见之明而已。《芬兰惊艳》第192页的开头说:“人生充满不可预知的逻辑。”正是我对人生命运的体会。
培正转学到“人文国中小”,纯属偶然。这本书的写作也完全不曾在我的意念或计划中出现。但是,两件事都一点也不“意外”。1975年写出《拒绝联考的小子》的人,2008年写出这本书,意外吗? “拒绝联考的小子”,把他儿子转到一个不重视考试成绩的学校,意外吗?还是逻辑分明?
串起这条命运逻辑线的正是《芬兰惊艳》和《惊叹爱尔兰》。这两本书受到广大读者的喜爱,我受邀到各级学校、主管机构、社团或私人企业的演讲,两年里已达186场。无论邀请单位原先默认的主题为何,两本书中有关教育问题的表述,都成为演讲后询答的重心。台湾教育带给孩子、校长、老师和父母的疑惑和苦闷,竟然是如此地深切和普遍。无助心灵的深沉召唤,正是“意外”写作这本“真人真事”的“不可预知的逻辑”。
培正的照片让我想起广告上“整形前”和“整形后”的对照组。如果您觉得他还“貌美,气质佳”,就表示他的“心灵整形”相当成功。
孩子像小树,禁不起狂风暴雨。教练像三角架,支撑小树直直地长高。
“你一定会打得比我好。我对你有信心,很快就可以看到你打七字头了。”陈教练对培正说,“你没打比我好,就是我的失败,也是你的失败。”
“教练,很简单啊,你就故意打九十几,我就打得比你好了。”
“我打九十几,传出去能听吗?”陈教练大声地飙。
蛮好的,有信心的人通常比较会开玩笑。
“我鼓励你把这些故事写出来。我会帮助你。你想知道学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说给你听。”十四岁的少年这样告诉他的作家父亲,“让那些没有信心、不快乐的小孩知道,有个作家在关心他们。对他们会是很大的鼓励。”
他的动词和心愿都很特别。在他的“鼓励”和“帮助”下,这本书终于完成。
他想激励同侪的赤子之心,但愿我能多少替他实现一点点。
吴祥辉所著的《我是被老师教坏的》内容简介:“我鼓励你把这些故事写出来。我会帮助你。你想知道学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说给你听。”十四岁的少年这样告诉他的作家父亲,“让那些没有信心、不快乐的小孩知道,有个作家在关心他们。对他们会是很大的鼓励。”
《我是被老师教坏的》中他的动词和心愿都很特别。在他的“鼓励”和“帮助”下,这本书终于完成。
他想激励同侪的赤子之心,但愿我能多少替他实现一点点。
吴祥辉所著的《我是被老师教坏的》讲述亲子是天底下唯一不可取代的关系。没有任何价值或成就或荣誉能够改变我的这项认知。有这样的信念,大概我会成为幸福的父亲。
我认为小孩不知书无妨,不达理却是灾难。父母伟大不是真理。“伪大”才是真相。
我的愿望很小——希望小孩都不该背太重、或拖个像旅行箱的书包上学;希望小孩不要早上六点半起床,放学后还要补习到晚上九点半,才能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