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轴线》共分三辑。第一辑《我从这里走过》,编选了16篇记事散文,捡拾了作者郭冬的沿途所见,以小见大地表达了她对所“走过”的世界的思考。第二辑《生命,我为你而歌》,编选了9篇记人散文,摹写了她们那个大时代中不同命运、不同风格、不同色彩的人物,由此展示了一道道明丽的生命风景。第三辑《心的思考》,编选了6篇散文,这些散文是广义上的散文,或称大散文。本书收集的散文,都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北京文学》、《北京日报》与《散文选刊》、《作家文摘》、《文摘报》、《青年文摘》等多种报刊发表、转载过,或在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北京出版社等社出版过。
《中轴线》收集的散文,大多在报刊上发表过。在作者郭冬看来,狭义的散文是用来表现个性、抒发感情、描绘心态的艺术短文,要求精致秀美;广义而言,它过于宽容,令人不好把捉边界。但总体而言,作者认为,要用心写作。《中轴线》是作者多年文章的合集。
城墙
20世纪50年代,我还小。有天碰上邻院哥哥。
“嘿!”其中一位说,“你敢跟我们爬城墙吗?”我是女孩,却不甘示弱:“干吗不敢!”说完后我才想:城墙是什么?
我就跟在哥哥屁股后头走。那路老远,我都走累了,才见一堵山般高大的厚墙,长不见边。哥哥们嫌我累赘,一窝蜂地挤上了砖梯。我紧着追赶,真怕被甩丢了。
我永远记得,在看见城墙顶部的一刹那,我惊讶地叫出了声!我敢说,我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一条大街有它那样宽、那样长!恐怕只有田野才能与它相媲美!那时,我还不懂事,不知道梁思成曾经建议在这座“田野”上筑起“凉亭”与“花池”,让城墙变成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立体环城公园”,让亿万外国游客尽赏北京旧城这座“幽燕文化博物馆”!更不知道梁思成已经大败,古都北京已经永无建成新城旧城的可能!
这里真像长长的田野。宽大的砖缝间生着繁茂的野菜野草。我心里惦着刚刚买到家的小白兔,蹲下身,一会儿就拔了一抱草。
“嘿!你敢跟我们玩‘冲啊打啊’吗!”小哥哥问。“干吗不敢!”我扔下草说。坦率讲,那是一场没有名称的男孩子游戏,前面人跑,后面人追,“冲啊打啊”的,挺无聊。可我们在宽阔的城墙上跑,都自认为比在小街巷里冲撞得威武。后来,我们就直闹到了一座城楼跟前。
在我看来,那是一所大房子。房门被铁链反锁着,两门之间有一道宽宽的缝,刚好容小孩侧身钻入。于是我们挨个钻进去,继续冲杀不息,连地上的灰尘也被搅得飞飞扬扬。
房里很黑很冷,油漆剥落的粗木柱特难看,木窗是花格格的,早掉了漆。房子很空,小哥哥喊:“嘿,你知道这是正阳门,北京城南大门吗?”我就听见“……门吗、门吗”的回声。
后来,我们全跑不动了,就钻出屋,伏在城墙的垛口上往外看。我看见了一座楼。我问小哥哥那是什么楼?小哥哥挺轻蔑地说你连这也不懂?那叫箭楼,弓箭手立在那儿射箭,管保叫攻城的敌人个个栽在护城河里! 我朝下瞧,真的瞅见了宽宽的河。我就极崇拜地看了小哥哥一眼。
那天回家很晚。保姆梅菊给我洗脸时非常气恼。可听说我去了正阳门,她倒乐了,说她知道箭楼的一个故事。那箭楼原本并不高大,楼顶很小。皇帝发令重造。工匠愁了。有天来了位衣破帽破的老头儿,他手里捧着咸菜,却口口声声求大家添点盐。大伙烦死了,让他滚。老头儿滚了以后,工匠恍然大悟:“添盐”莫非是“添檐”?于是箭楼顶上就有了现在这结结实实的大宽檐。我听得似懂非懂,只觉得那天见到了一个极深奥极浩大的世界!
第二天,我想起了遗忘在“田野”里的那抱草。为小兔,我决定独自去闯那遥远的城墙。我去了,不想却没了头天的兴奋。城墙上没有一个人。风乍起,一墙野草齐刷刷地倒下去,又顽强地立起来。周遭阴凄凄的,大极静极,我感受到一股压迫内心的空灵,立时,胳膊上就挺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心惊胆战,哭啼着下了城。
时过五六年,大约是1961年吧,我已经是四年级小学生。老师说,我们增加了劳动课,爱祖国爱学校要落实到爱操场上,要我们到城外取土垫操场。于是师生扛着筐铲走出校门。没想到取土的地方竟是一段城墙!我义一次叫出,声!
——那堵一望无边的城垣哪里去了?没有往H的恢弘,没有雄伟,没有断壁,甚至连那灰色的老砖也一块没有了!矗立在我眼前的是高高的黄土山!啊,我的城墙!曾经以你的威严凄清吓哭了我的城墙,你到哪儿去了?你给予过我童年中最美好的乐园哪里去了?那天老师说“郭冬同学表现很好”时,我噙着泪,突然想起了也许能将城墙起死回生的“添盐”老人!
1994年,我为采访北京危旧房改造工程穿行北京城,再一次站到了正阳门下。差不多有一刻钟的时光,我一动不动,静静地感受着历史。我想起了德国科隆那被拆得只剩下两三个城门的城墙,想起了罗马那至今还半露在街头的不曾损毁的古城门,想起了法国Caca-sonnae那保护完好、如同博物馆的古城,当然,也想起了我们可敬的早逝的宗师梁思成。
然而,我那为失去古城墙而饱尝悲哀的心却平静下来。“添盐”老人能够指教后人的恐怕也只能是“亡羊补牢”了。好在雄浑的正阳门不是还屹立在北京中轴线上吗?西便门不是还给中国的后人留下一角修复了的城墙吗?即使它们真的消失了,又有谁能够夺去民族古城的神韵?至少,那幼年的记忆是深深地印在我心上,印在我们这一代人心上了!
我扭过头,企图寻找护城河水的踪迹。就在那刹时,我想起了一个人,尽管我从来不知道他的姓名,甚至拼凑不起他的模样,我只管他叫过“小哥哥”。我想,也许他在某天也会伫足正阳门下,似我这般去翻动发黄了的往事吧。
P6-8
我自内蒙古土炕,踏上写作之路,已经半生。
这之前,我不懂作文章法。我的领路者,是父亲的书架。当父亲不在家时,十来岁的我,就在书架上来回翻找,鲁迅啦,郭沫若啦,别林斯基啦,普希金啦,都看。也有时,我会打开一本本诗集,立正站好,如同在舞台上演出那般,声情并茂地诵读。像马雅可夫斯基的《向左进行曲》、郭小川的《甘蔗林——青纱帐》、臧克家的《有的人》、伊索寓言……许多片段,都熟到了会背诵的程度。我并不知道,这些阅读与朗诵,会奠定我日后文学生命的基础。
那时的父母,为了建设新中国,早出晚归,并不对孩子进行智力开发和早期教育。我就守着书架,长大了。
18岁那年,我自北京到内蒙古刘家营村插队。
乡村是丰腴的,我至今感念它的博大与深沉。当我所在的这个村庄,与城市同样不能逃避当时“红海洋”荡涤的时候,乡亲们镇定自若,波澜不惊。我发现,他们按照自己对事物评判的惯常标准,从容应对任何局面。比如,他们顺从上级意图,批判村里的“历史反革命分子”赵春林,没收他的新房,可却将队里最好的活计“菜园把式”分配给了赵春林(《勿忘昨天》);比如,面临旗(县)上对我的不公,他们用自己的方式表达爱憎,一次次选举我当妇女队长、大队干部(《我的内蒙古》)……他们有着承载苦难与负重之心,有着舔犊之情般的深厚爱心,就是这些,幻化成为我心里跳动闪烁的一支烛光。
我啊,无法不爱这个乡村,无法不赞美这里的人们,我提起了笔。
从向往创作到执笔为文,只有一步之遥。
我的第一篇习作是散文,写一位种树的老妈妈。那时,我感觉老妈妈就站在眼前,呼之欲出。知青的小屋没有书桌,我坐在炕上,捧着一个木板夹写。冬天,屋里没有炉火,我戴着手套写;夏天拔麦子时,双手被麦秸划出道道血印,我缠着布条写。我给这篇习作起了个好听的题目:《杏花开了》。我写啊写,忘记了所有的不快,只觉得,明月的清辉洒满我简陋的小屋,美丽的诗意也滚动在我艰难困苦的日子里。
后来,回北京探亲时,我将《杏花开了》送给父亲看。他从头看到尾,最后,抬起头,笑笑,提笔改了个标题:《杏花吐艳》。那时,我还不能读懂父亲,只知道他扶植过刘绍棠、丛维熙、李学鳌、温承训、韩忆萍、韩映山、谢冕等一大批名家,被称为“人梯”。《杏花吐艳》成了我的处女作,被收在旗文化馆主编的《土默川新歌》中。
我痴痴地写,倾注全心。第二篇发表的是诗歌,第三篇是中篇小说。再后来,写的东西多起来。
当我从中文系毕业,又在中文系任教时,我所追求的事业与爱好难得地获得了统一。教书、创作,不仅成为我生命中的重要内容,而且,也成了我的一种生活方式。我将自己的创作心得升华为理论,移进课堂;又将学术前沿的观点,拿来指导我的创作。理论活了,创作就活了;而创作活了,理论也如同受到甘霖滋润,变得丰茂起来了。
此时,父亲与我的文学对话多起来。准确地说,是指导。他告诫我,要用心写作;要用诗样的语言书写散文、小说,以及报告文学;他提醒我要注意形成自己的风格。他甚至亲自动笔,为我修改文章。
我感觉自己踏上了一条宽广亮丽的文学大道,对创作,已是丢不下,舍不掉了。
我喜欢走进沸腾的社会生活,喜欢与各种各样的人聊天,也喜欢返回故乡的往事中。我用键盘敲打出我所深爱人们的悲喜苦乐,记录下涌在心头的经久不息的思考。
我写道:“我明白了什么叫‘用心’写作。那是说,用心,用血,用我奔腾着激情的生命作典当,置换出一行行,一页页文字”;如果我出门远行,长时间不能写作时,便“会强烈地怀念这支笔,怀念执笔为文时的远离尘嚣的愉悦与自在,怀念写东西时才呈现出的那种生命元素释放时的自由、奔腾和情愿”;甚至设想,“有一天,我老了,眉发皆白,靠在病榻上。枕边有什么呢?一定有支笔,一个用来写字的木板夹,还有几页纸”……(《我选择了这条路_<文学的思考>自序》)
这就是我所走过的,与正在走着的写作之路。今天的少年朋友,不会再经历“史无前例”年代的苦难,可如果想学习写作,却与我们一样,要经历“热爱——坚持”的路径。“热爱”(至少是“喜欢”),才会产生动力;“坚持”,才能到达理想的彼岸。
本书收集的散文,都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北京文学》、《北京日报》与《散文选刊》、《作家文摘》、《文摘报》、《青年文摘》等多种报刊发表、转载过,或在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北京出版社等社出版过。我始终认为,散文不大好写。从狭义说,散文是用来表现个性、抒发感情、描绘心态的艺术短文,要求精致秀美;从广义说,它过于宽容,是个人丁兴旺的大家族,令人不好把捉边界。我将人生旅途中那些无处放置的情感与体会,那些与我相遇过的人、事、物,一份份地珍藏,又一份份地磨砺成小文,以此倾吐我生命历程中的所思所感。希望对今天的少年朋友理解我们的人生,理解我们经历过的时代,有点用处。
本书共分三辑。
第一辑《我从这里走过》,编选了16篇记事散文,捡拾了我的沿途所见,以小见大地表达了我对所“走过”的世界的思考。其中,《中轴线》、《城墙》、《小胡同、大宅院及其他》,是我为应邀写作报告文学《北京危旧房改造》遍访北京城工地之后,对北京城建设的感悟;《看戏》描述了插队岁月的欢快,《我的内蒙古》是为纪念插队而作,但却表现了“拒绝插队”的心声;《上课》、《心祭》写于香港回归之际;《三只眼》、《今天不是昨天》、《为了动物的尊严》,表达了我对动物生存状态的关注,《狗事人事》是我旁听北京人大会议、经历市民大讨论后最早表现北京“狗法”出台史实的散文;《家教黄牌》起于1996年我为海峡两岸大中学生授课时发现大陆“人尖子”人格教育问题的思考,直到今天还可见出这种思考的意义。
第二辑《生命,我为你而歌》,编选了9篇记人散文,摹写了我们这个大时代中不同命运、不同风格、不同色彩的人物,由此展示了一道道明丽的生命风景。其中,有3篇写的是我的长辈:《生命、阳光与运动》、《不能释怀的思念》,写的是我的父亲晏明先生;《勿忘昨天》,回顾的是与我没有血缘关系,一生坎坷的内蒙古邻居赵春林大爷。现在,两位老人都已经作古,编选在此,也为表达我永生难以释怀的思念之情。另外6篇,分别记录了奋战在单人岗位上的乡村教师邢春增,女总监代表许莹,企业家李博伦,售票员李素丽,外国在华专家米勒、李莎等人物的多彩生活,以及与我的友谊。为了刻画他们的精神世界,我多次采访,像华籍俄罗斯人、李立三夫人李莎教授每一次声情并茂的讲述,都使我震撼难忘。我将自己又稠又浓的感受,搀进了这些辉煌绽放的生命的故事中。
第三辑《心的思考》,编选了6篇散文,这些散文是广义上的散文,或称大散文。其中有5篇是我近年著述的“自序”或“跋文”,它真实地记录了我在各个时期的心路历程,其中《我选择了这条路——(文学的思考)自序》与《守望校园——(走出“老房子”——当代中国教育报告)自序》,记叙了我对文学创作追求的断片;而《聆听另一种声音——(远去的大清帝国)自序》与《返回历史现场——(见证1900~1911>自序》,则为我们的祖国而作,从一个特殊角度,以文学语言阐述了我对国家一段悲壮历史的认识。除了自序与跋文外,还有一篇散文,以发言形式表现了怀人主题。
文学的深邃与浩大,是永远无法穷尽的,我在继续努力。
感谢北京金色少年传媒文化有限公司,给了我整理自己散文创作历程的机会;感谢北京金色少年传媒文化有限公司同仁的敬业与辛苦,本书也凝结着他们劳动的结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