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千华编著的《食客行(我的江湖美食生涯)》内容介绍:一卷活色生香的江湖寻味纪,一部拍案惊奇的饮食风物志,一幅自然生态的江山美食图。十六张淳朴田园彩插,珍存旧时美味记忆。本书在一个行者的旅途中,在山野乡间的袅袅炊烟里,品尝真正的人间烟火。带上厌倦的味蕾和疲惫的心,来一次途经地理、历史、人情味儿的清新美食之旅!这世界上很多美味的逝去,是因为很多人都不念旧了。这世界上很多美味得以存留,是因为有些人依然念旧。乡土在消褪,人心在浮沉,但那些逐渐远去的、陌生而又亲切的美味,却保存着属于我们每个人的味道、记忆、情感和家园。因为,那是我们无论置身何处都深深依恋的故土之根。
朱千华编著的《食客行(我的江湖美食生涯)》是一本充满人文气息的关于美食、旅行和生活的札记。作者是个地地道道的行者,足迹遍布天南海北山野乡间。行万里路,自然享南北风味,记地域风貌,于是就有了这本活色生香的饮食文字。其中谈到的另类佳肴很多来自古人的野史笔记,或是出自民间乡野的奇异风俗,绝大多数都是听说过,没见过,更有些吃法甚至闻所未闻。
猎奇与领略美味之余,都市人对于乡土、对于家园气息的眷恋之情弥漫其间。而这,才是真正的美食情怀,才是漂泊在尘世烟火里的人们挥之不去的那份惦念。
《食客行(我的江湖美食生涯)》是一本美食随笔。
啫啫鸡
中原人初到岭南(指中国南方五岭之南的地区,相当于现在广东、广西及海南全境,以及湖南和江西等省的部分地区。现在一般特指广东、广西和海南三省区),很少有人知道睹睹鸡是怎么回事。
看到菜单,以为“睹睹”是种调料,误以为类似咖喱鸡。其实不然。睹睹,是粤语象声词,形容一种响声,中原人可读成:嗞嗞。当一锅刚刚做好的睹睹鸡端上席来,里面有非常劲爆的“嗞嗞”响声,锅盖揭开,热气冲天,油香扑鼻,令人胃口大开。
无论哪个菜系,制作时都讲究色、香、味俱全,除了味觉的满足之外,还要看菜的搭配、色彩、香味等,唯独缺少耳朵听的。一道佳肴,端上桌面,除色香味之外,居然还有声音,这道菜就与众不同了。
岭南的睹睹鸡,看似平常,只因为有了声音,这鸡就成了招牌菜。
暗睹鸡之所以能发出响声,与使用砂锅烹饪有关。
此菜原料以雏鸡为佳。斩鸡成块,放调料拌匀,下淀粉,再拌以猪油。
中火烧热炒锅,放适量猪油,六成热时放入鸡块,再下鸡肝,盖好锅盖。约5分钟至熟,倒入砂锅。砂锅上火烧开,一道风味独特的“响菜”便做成。
此菜制作要领,主要是掌握火候,锅要红,油要足,砂锅大小适中。那么为什么会产生响声呢?
之所以会发出响声,是因为砂锅中猪油沸起之际,热度较高,大约有200℃左右,骤然加入生冷的物料,冷热相遇产生响声。如果油温过低,砂锅过小,或主料过多,就会导致欠色,失香,无声,那是相当扫兴的事。
当砂锅端上宴席时,砂锅里的热油仍在作响,揭开锅盖,热气升腾,油香扑鼻,色、香、味、气、声俱佳,引人食欲。
广州原有一家饮食店,名“梁孟记”,以经营睹睹鸡著称。据说此菜乃一食客所传,店主在此基础上略加调整,成为“梁氏秘制睹睹鸡”。至于新的配方,一直保密。由于清香扑鼻,味道独特,更兼嗞嗞晌声很能勾起食欲,食客越来越多,常常出现供不应求的场面。因为此菜要一锅一锅做,颇费时间。
有个在梁孟记学徒的小伙子,经过长期观察,终于得到了老板的秘方。原来,此鸡除了火候的掌握,几味调料必不可少,其中有薄荷、香菜、香茅,还有稻草。
稻草入菜,是非常具有农家特色的制作方法。一边吃着鸡块,一边闻着稻草香,十分惬意,感觉就像躺在阳光明媚的稻草堆上晒太阳。那嗞嗞的声音,就像许多雏鸡在草堆边欢快觅食。
稻草骨
把田野的稻草用来人馔,一定是个农家出身的大厨的妙思。只有在农村插过秧、割过稻的人,在他的心里才会产生抹不去的草木情怀,让我们在品赏美味佳肴时,想起山川和田野,想起稻草的清香味,想起一片黄灿灿的稻田和白花花的谷米。
岭南地区的农作物以水稻为主。广西的隆安县,是壮族先民最先把野生稻变成了栽培稻的地方,随后衍生出丰富多彩的稻作文化。壮语中,水田称为“那”,因此稻作文化又称为“那文化”。每年,隆安人都要举行仪式,表演原生态的稻神祭祀民俗。
在岭南进行田野调查时,我常去隆安,有时去那桐镇,参加“农具节”。这是个相当朴实的节日,以地方特色浓郁的农具为主,每年的五月初进行为期一周。在那桐镇,可以看到许多用稻草制作的工艺品,还有独特的稻草画,当然,还能吃到隆安人用稻草制作的肴馔,我品尝过的有稻草香辣骨和稻草蒜蓉骨。还有一种,直接称之为“稻草骨”。不论哪种制作方法,都有稻草的加入,田野清香,百吃不厌。
这道菜的关键,在于稻梗的选择与加工。新鲜稻草晒干之后,切齐保存,加工时,需用山泉浸泡。用其他水浸泡容易使稻草失真,失其金黄色,失其清香味。
稻草取糯米梗为佳,主要是有韧劲,香味持久。
稻草梗十公分长,用山泉泡两小时。排骨切块,与调料和匀,然后用稻草包裹起来,清蒸十分钟即可。
端上席的稻草骨,给我的第一印象是很乡村味。如果不特别说明,我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它是排骨,看着有点像粽子,只是外面包裹的不是粽箬,而是一根根的稻草。
这道菜,需要用手解开一根根草梗,一边解,一边闻着稻草香。这时需要耐着性子,小心翼翼对付褐色草梗,稻草香伴着肉香一阵阵袭来。未食已是满口生津了。
稻草褪尽,排骨显现,咬上一口,顿觉清风拂面,仿佛在田野上走,阵阵春风吹来。排骨肉质细腻松软,酥香绵糯,清香四溢。吃罢稻草骨,胸中不禁泠然有春气,那一刻,感觉经过一片成熟的稻田,自己快成为耕耘田间的农夫了。P3-5
我为生计,一生漂泊:东北擒大马哈鱼于乌苏里江,南端击浪于三亚,西部追赶落日于新疆乌恰县……每至一处,我习惯饮当地酒,品当地茶,尝当地美食,访当地风物民俗,每每归来,检阅厚厚的田野考察笔记,发现其中对于各地饮食风俗的记录占很大比例。在《中国美女地理》付梓之后,理所当然想到了中国美食地理,于是萌生了这个新的选题——《食客行》。
我一直是地理环境决定论的忠实支持者。每个地方的饮食习俗,无不与当地的地理环境有关。这部作品,仍以中国传统划分的地域为版块,写隐藏在各地民间、野史笔记中的饮食秘闻——有很多关于饮食的古俗已经消失,但我们仍能从稗官野史的字里行间,深切感受到先人灿烂的饮食文化。在今天看来,那些湮没的、远去的饮食古俗像中国历史一样,让人产生汪洋恣肆的想象空间,无论在采猎、制作、烹饪或进食、储藏、审美诸方面,都有着非常前卫、开放的思维与智慧。
我旅居岭南,常常在深夜翻阅《投荒录》、《岭表录异》、《溪蛮丛笑》等南方野史笔记,其中关于饮食部分的记载有许多是我们闻所未闻的。这不奇怪,尤其在岭南,的崇山峻岭间,森林茂盛,是动植物的天堂,那些动物恣肆横行:鳄鱼成群结队,大象拦路抢劫,老虎走村串户……种种充满勃勃生机的原始自然生态,我们今天已无法体验,但可想而知其中丰富多样的食源,是怎样刺激着人们的味蕾的。捧读《调鼎集》这样的美食巨著时,你会感叹什么叫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如《调鼎集》中关于鸡的做法,多达一百多种,当我在字里行间看到那些早已失传的古菜式、秘制古法时,就止不住拍案称奇。我们祖先的肴器之华美,膳食之惊心动魄、之诡秘、之浩大繁盛,远远走在现代人前面。一些古谱至今还在延续,比如横县的鱼生,从远古一直传留至今。很多人以为鱼生多出现在大雅之堂,可在横县,却是大排档的招牌菜。横县鱼生很出名,师傅刀工了得,选活鱼,切片纸薄,醮以调料,鲜嫩可口,成为岭南一绝。
现在关于饮食的文字很多,这是很正常的事。泱泱大国,幅员辽阔,民族众多,饮食之美事,自然多多益善。我们的先人把饮食吃出了万种风情,可再怎么吃,仍然逃不出地域的限制。有个关于“辣”的俗语最形象生动:湖南人不怕辣,四川人怕不辣,贵州人辣不怕。“北方的面南方的粉,山西的香醋迷死人”,这就是故乡的味道。
饮食就是我们的故乡,饮食就是回故乡。正在写这段文字的时候,有朋友问我:如果每顿饭你只可以选一个菜,会选什么菜?
我回答:故乡冬日,有一道家常菜——鱼煮雪里蕻,久吃不厌。
有时,吃就这么简单,心里没有了惦念,你吃什么海鲜山珍都没有味,甚至还不如故乡的一把野菜——那雪里蕻原先只是故乡的一种野菜。母亲把那些翠绿的野菜挖回一来,与几条鲜鱼一起煮成鱼成菜,那是我一生中尝过的最鲜美的肴馔。
写这部书的时候,我特地从南方回到故乡写作。我要寻找一种故乡的味道。故乡早已面目全非,我再也回不去了——各种砖窑厂挖走了故乡田野里肥沃的泥土,烧成砖瓦,最后变成一幢幢小楼房。这些小楼房多数都空着,居住者也多为留守老人与孩童。男女青壮年远走他乡打工。那个楼房遍地的故乡,比我童年时生活的那个故乡更加荒芜。
但是说荒芜又不十分恰当。现在想起来,我童年故乡并不荒芜,那可是一片如花似玉的原野啊,处处充满生机。我现在经常回想那些快乐自由的日子,我可以在田野上奔跑,一年四季,都可以享受着故乡丰饶的馈赠。
我在散文集《像麦子那样金黄》中,用大量篇幅描写了我那个曾经贫困的苏北故乡(以长江为界,江南称为苏南,江北俗称苏北)。有很多读者问我,从文字中看,你的故乡很清贫,你当时吃什么活下来的?没错,我对故乡的记忆,还停留在20世纪70年代末,那时还未包产到户,家家户户粮食紧张。但难过的日子在春天,青黄不接,白天又长,这是一年当中最难熬的季节,不是吃什么,而是没得吃。春天再怎样百花齐放,可在饿肚子的故乡人眼里仍是四处萧条的景象。只有孩子们,虽然饥饿,春天的明媚却是无法遮挡,阳光普照下依然在田野上奔跑,头上有细密的汗珠。
这就是故乡的春天,荒而不凉,就像夜晚我们走过冬天的月亮地,虽披着一身冷光,照样是月色荡荡的清平世界,脚下的路却清明而敞亮。
有什么可以充饥吗?故乡人为了应付春天饥荒,想了一种办法,贮藏馒头、米糕、馒头片。每年过春节,故乡人最大的一件事就是蒸馒头。这事很隆重,平时不蒸。第一步是磨面。故乡产大麦、元麦、小麦。以全年的小麦磨成面,分成两种,一种是精白面,就是第一遍和第二遍的机磨面,雪白的。另一种是麸子面,即第三遍的机磨面,把面和麦壳同时磨成面。这样一来,精白面做出的馒头当然雪白,麸子面做出的馒头是暗红色,吃起来也粗糙。
做馒头都是在春节之前。准备大缸,和入面,加酵母不停和面,最后放在灶后,以棉被包裹,加温发酵。乡间有专门人做馒头,两三人一组,走村串户,一家一家预约。户主只管添加柴火。每年做馒头那几日,我有说不出的兴奋,因为房间里一下子多了几个陌生男女在说话,我听不懂他们的话,但能闻到馒头香。我至今记得,那个做馒头的外乡女子,把蒸好的第一个馒头给我吃,整个房间里都有馒头的酵香。
说是馒头,其实里面有馅。多数是青菜、萝卜丝,再加几块肥肉丁。为什么不叫包子?我觉得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形状。包子固有的形状是顶部有摺叠,而馒头上面是圆滑的。除了做大量的馒头,还要做很多“王麻糕”。王麻糕几乎没有技术可言,把发好的面,揉搓成长条状,一条一条放入蒸笼即可。王麻糕实心,无论精白面,还是麸子面,都可以做。蒸好后切成馒头片,一片片晒干,装在坛子里,那就是整个春天的粮食。
其实故乡并不贫困。就拿养的猪来说,猪吃的是大麦粉,加胡萝卜、山芋藤、萝卜缨。故乡的猪吃得如此奢侈。而这些“猪食”如今都上了餐桌。现在大家都知道大麦是好东西,但是在我童年时代,还无法细加工,大麦表面的那层糙皮无法去除,人无法下咽,只能给猪吃。当时还有一种元麦,煮粥很好吃,可惜由于产量不高,已经无人去种了。
现在想起来,我在苏北故乡吃过很多种粥,其中印象最深刻的是玉米粥。玉米产量高,有香味,一次喝两大碗。但是天天吃,也腻,却又找不到别的食物。真的没有别的食物吗?
不是。故乡遍地都是食物,可我们不知道怎么吃。比如,萝卜缨,是很有营养的一道菜,遍地都是,都喂猪了。还有山芋藤,我后来到南方,才知道山芋叶可以炒食,味亦佳美,可在我童年时,也都喂猪去了。
我家东侧有条野河,长满芦苇。那里的甲鱼有面盆大,常常爬到岸边来晒太阳。螃蟹都是野生的,一只有半斤重,太多了,横行霸道,常常爬到门前来。曾有亲戚来我家,见河边大蟹无数,脱下裤子,到河边捉蟹。没有东西装,就扎紧两只裤脚,当口袋,一个时辰,就装满了一裤子。到镇上卖,五毛钱一斤,还没人要。
那么大的野生螃蟹,卖不掉,就扔了。乡里人很少有人吃。那么多可以吃的东西,在那样穷困的情况下,为什么都不吃?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青蛙大规模叫唤,王八成群晒太阳,大螃蟹肆无忌惮横行,我常常怀疑这一切是在梦中。人在这样的环境中是卑微而渺小的,所有的欲望仅仅是果腹的一点食物,对一切并无太多的奢求。那么多的胡萝卜,脆脆的,甜甜的,人吃,猪也吃,并无不妥。那几乎是一个完美的世界。
那段时间,父亲在外工作,我和母亲、妹妹弟弟守在故乡。日子再艰苦,母亲总是想办法让我们吃得更好。春天柳树刚发芽,母亲摘了柳芽和入面中,摊薄饼,晒些葱花,满屋都是清香味。母亲做得一手好菜,手艺是从外公那里学来的。解放前,外公在一个大户人家做大厨,深得东家喜欢,一直做到离世。母亲耳濡目染,大厨家的女儿,做菜的手艺,自然不会差。
2006年,我离开母亲,只身去南方谋生,至今已有七年时间了,这期间很少回故乡。南方的饮食习惯多数不太适合我,特别是对于动物无节制的食用,我一直不适应,心中念念不忘母亲的手艺。这回写饮食,总算有足够的理由回到母亲身边,享受她亲手制作的美味了。
现在,我已从南方回到母亲身边。母亲已经是七十多岁的老人了,身子骨还算硬朗,每天早上,母亲会为我摊一锅葱花薄饼,我品味着,感觉又置身于辽阔的苏北故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