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了没有？”
“还早呢。”
“老不到，真难受！”
“今天火车误了点，走了三个半钟头，还没有到一半的路程，要是往常，已经快到了。不要紧，反正家里人不想到我们会早一天回来，他们也不会着急的。”
“他们当然不会着急，不过我此时真有点着急了！”
“着急有什么用处？还不如坐下看小说罢。”
凌华尽管不断地问宝林，不体贴人的火车还是慢慢地移动。他坐下把一本小说翻开，觉得毫无意思，看不上两页，又放下了。往窗外一望，已经是暮霭苍凉，晚烟四起。移时黑色笼罩了大地，天气渐渐寒冷起来。他打开手提箱，拿一件衣服穿上。车上的人，此时都静静地不作一声。宝林坐在他的对面，两眼也忽开忽合，移时竞打起鼾来。同宝林一个位子坐着的是一位面色苍白的商人。他呆呆地望着窗外出神，有时喃喃自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移时宝林的头点得太低，他忽地用力往上一抬，两眼模糊地睁开，惊异地问道：“什么时候了？”凌华笑道：“你自己不是带着表吗？为什么还问我？”宝林拿出手巾，擦了眼睛，衣襟里掏出表来，一看，原来已经九点半了！
凌华想不一会就要到了，急急忙忙地把衣箱打开，把洋服穿上。宝林笑道：“回头我们俩一块回家，他们一定以为我同一个外国人回来了，尤其是妹妹，她一定要笑死呢，她真喜欢笑！”凌华还没有穿完，听说，想了一想，连忙脱了洋服，重新开箱，取出一件白绸大褂，并且把青纱马褂也穿起来。
“你为什么又不穿洋服了呢？”宝林笑问道。
“穿起洋服，你们家里的人一定觉得我太轻浮了！”凌华正经地说道。“你父亲素来就以为我少年老成，这样一来，他对我的观念倒变坏了！”
“真老成！真老成！你也够老成了！”宝林忍不住大笑。
“你刚才提醒我，现在又来笑我，真正岂有此理！”凌华假怒道。
“好！好！你说‘岂有此理’就‘岂有此理’好了！你既然穿上马褂，当然是顶不‘岂有此理’的了！”宝林看了凌华一眼，更忍不住大笑。
宝林笑时脸上红得像满放的桃花，酒窝深深现在两颊。凌华呆呆地看了一阵，脑子里忽然涌现出宝林妹妹的像片来，他心里暗暗地想道：“怎样同他妹妹的像貌，一模一样？他妹妹不知道是不是这样笑？他说她比他还喜欢笑，这才有意思呢！”
他不住默默地想，宝林倒觉得奇怪了！
宝林一番大笑以后，一点睡意也没有了，接着同凌华说了许多关于他家里的事情。他讲他父亲是如何的勤苦节俭，每天都要到铁路局去办公，除了吃饭与晚上，没有休息的时间。他讲他母亲是如何的慈爱，爱他们兄妹好像性命一般，她本来很快活，不过自从大姊放错了人户，伤心死后，她一提起就悲伤，现在看看妹妹读书，她就讨厌了。他讲他佣妇李妈是如何样的脑筋简单，行动是如何样地慢，不过为人却忠实可靠。他讲他家乡风景是如何地美丽，就在葛岭的半山，西湖当前，一时一刻，景色都有无穷的变幻。他又讲他妹妹是如何地调皮；如何地天真；如何地聪明；如何地可爱。他形容他妹妹捣乱的样子，两人都忍不住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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