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的创世力
语言可以通神,文字能表达出神的本质。在古埃及神话里,“心与舌”,即思维与语言,是神创造世界时使用的工具,而希腊字母表上的首尾两个字母,据说是由命运三女神所创,它们代表象征宇宙始与终的上帝,“我是首,我是尾,除我以外没有上帝”。
将字母作为创世元素,这一神话思维还启发了雨果,他认为象形文字是一切文字的根基,字母也有象形意义,字母“X”是两剑交锋,生死由命,所以它是命运的记号,也是未知数;字母“Y”是一朵长在花梗上的百合花,一个张开双臂向上苍祈祷的人;而字母“Z”则是鞭笞天空的闪电,显示了至高无上的权威,它就是上帝,也是宙斯。
古希腊人赋予字母以创世意义,还神化了话语权力。他们不仅将来自宗教的启示和国王的“法令”当做“神谕”,还把公民的话语权变为说服力之神“皮托”(Peitho),希腊城邦民主政治就是在公民的话语权中诞生的,与之俱来的还有命运的理性形式——逻各斯。
神由语词而生
神由语词而生,神学中的上帝,其实是由希腊语的语法来支撑的。在希腊语中,有两个语法耐人寻味,一个是引发了“存在”范畴的“系动词”,一个是产生了“主体”概念的“主语”。而神学中的上帝,便是用“存在”和“主体”这两根拐棍来支撑的。
尼采叹日:我们还扔不开上帝,因为我们还在信奉语法。
《圣经》的作者们,似乎猜出了语言造神的秘密,为此他们要拨乱反正——让神来掌握语法和语根。《创世纪》中讲述了“巴别”塔的故事,那时“天下人的口音语言都是一样”,诺亚的子孙们来到示拿平原,决定为自己建一座城和一座塔,使塔顶通天,可以“到达星星”,直抵“上帝之门”。人类的抱负使神恐慌,神就变乱人类的口音,使之语言不通,分散在各地,“因此那城名叫巴别,因为神在那里变乱天下人的言语”。“巴别”(babel)一词,从希伯来语中的“babeli'’派生而来,它的意思是“上帝之门”,《创世纪》将“babel”同另一个希伯来语“balal”(“混乱”)联系在一起,只作了一个小小的语言手术,人类便开始争吵起来。
从此“会说陌生语言”,便成为一种神授的能力,是“替天使说话”。惟义人之舌,能传播福音;惟圣徒之舌,能出神入化。凡人不自量力,僭越了神权,会遭天谴。
仓颉造字二法
天地交通,神民往来,“蚩尤”跑去民间,以革命无罪,造反有理,率苗民杀上天去,与黄帝争上帝,黄帝诛之。故仓颉造字,以“蚩尤”贬之。或日“蚩尤盖以痴之尤异”,言其蠢不可及;或日“蚩从虫,尤从人”,言其“毒如蝮而形似人也”。
仓颉用“象形”——观象于物、开物成务,“会意”——圣王制名、受命于天二法,奠定造字的天命观和天下观的基础,确立了造字的王权主义原则。“蚩尤”作乱,故以“虫”象形,其意尽在“从虫”,而黄帝,则越来越成为一条大一统的龙。革命出自蚩尤一系
颛顼称帝时,对蚩尤之辈,深恶痛绝;对下民上访神界,不胜其烦,便派重、黎二神,分管天地,将神与民分开,民再也不能上天,神也不能私自下凡,这便是所谓“绝地天通”。
从此神权落入帝彀,从表面看,改革由于“民匮于祀”引起的经济危机,而其根本,则在“民神同位”对帝的威胁。
“绝地天通”使神异化。为反抗异化,蚩尤一系与颛顼战,共工头断不周山,天柱折,地维绝,使宇宙大翻盘。
后来的革命者,对蚩尤多有敬意,奉为战神和兵神;连隐士陶渊明,对蚩尤之属的刑天也心向往之,诗曰“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一直到毛泽东,对蚩尤一系的造反派,仍然表示尊敬,词日“不周山下红旗乱”,即言其革命传统,乃源于《山海经》里造反的蚩尤一系,而非来自三代替天行道的汤武革命。文明因语言而异
与耶和华用语言的分化搞垮通天塔不同,颛顼的改革,没有使人类因失语而分化,而是用了形意文字的神化功能来求解决方案,以写字一族,仓颉的徒子徒孙——巫史,为专业性和职业化神媒,以象形和会意,作为攫取权力的手段和促成大一统的符号,以此为中国文明的统一性奠基。中西文明一开始便渊源有自,其后亦未同归。西方文明走了一条口语化之路,由口语来决定拼音文字;而中国文明则走了一条文字化之路,用文字之形意来规范口语的方向。西方文明因文字向口语靠拢,而不断“分化”,由“分化”而演进,而形成民族国家和民族精神;中国文明因口语向文字靠拢,而趋于“统一”,由“统一”而展开,而形成天下观和中央集权。
用汉字才能造长城
口语是大众化的,同时也是地域化和民族化的,以口语为基础的拼音化文字,也有着鲜明的地域化和民族化特征。一方面,地域化和民族化,限制了口语扩张,收缩了话语的统一性功能;另一方面,拼音化文字,难以形成语言的霸权,反而要跟着口语走,作为表达口语的工具,使语言更加分化,越来越地域化和民族化。
而形意化的汉字则趋于统一,与分化的口语化文字相比,它相对静止,较易固化,因而能刻在龟甲上,表达天机;铸在青铜上,宣示祖训和神谕;还可以如货币一般,广泛流通,稳定使用。
如果当初巴别塔的建设者们能用大一统的形意文字来交流与组织,也许通天塔就造起来了。想一想,那跨地域、跨民族的万里长城,不就是靠了大一统的形意文字来组织并建造的吗?语言一分化,不仅造不了通天的巴别塔,连万里长城也造不了吧?P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