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成谶。
许多年以后,悲剧发生了,人们便开始在飘忽不定的记忆中寻找只言片语。一个眼神,一个手势,配合着这些瞬间闪现的动作,人们把一句随口所说的话,几个无意写下的字,看成是暗含某种不祥征兆的密码。
一句话,真的蕴藏着如此强大的魔力?
当一个人爱着另一个人时,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会拥有无穷的魔力。
因为爱,所以怕失去。
沈复爱上他的表姐陈芸,这不足为怪。旧时表亲婚在民间十分普遍,贾宝玉不是爱上了他姑姑家的女儿林黛玉吗?比沈复稍后的咸丰年问文人蒋坦,写了一部和《浮生六记》同类型的忆语体小品《秋灯琐忆》,文中所忆之秋芙,即蒋坦之妻,二人也是表亲婚。
以前的人觉得姑舅表亲婚是亲上加亲,民间谚云“姑妈女,顺手娶”“舅舅要,隔河叫”。亲戚之间,知根知底,容易门当户对,所以旧时人对表亲婚非但不反对,而且还会努力促成。唐宋法律对于这种婚姻形式并不禁止,明清律则杖八十,并予以离异,但因民间流行甚广,法律条文亦无可奈何。清律后改为听从民便,直到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后,才明令禁止三代以内的旁系血亲结婚。
陈芸是沈复舅舅的女儿,自幼便相过从。逢年过节走亲戚之际,两个孩子定然常常碰面。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加上大人也不反对制止,时间久了,自然会生出彼此爱慕之情。蒋坦《秋灯琐忆》中有记:关、蒋故中表亲,余未聘时,秋芙每来余家,绕床青梅,两无嫌猜。丁亥元夕,秋芙来贺岁,见于堂前。秋芙衣葵绿衣,余着银红绣袍,肩随额齐,钗帽相傍。张情齐丈方居巢园,谓大人日:“俨然佳儿佳妇。”大人遂有丝萝之意。
你看,连大人们都不介意,反有成全之心,也难怪旧时小说戏文里那么多表兄妹、表姐弟之类的缠绵爱情故事。
乾隆四十年(1775),七月十六日这天,沈复跟随母亲来到外婆家。在和表姐陈芸闲聊之际,得知她平素刺绣之暇也作一些诗句,便索来一观。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陈芸的诗。
在沈复的眼里,这些诗句才思隽永,灵光闪动,但他十三岁的少年心思,却开始暗暗担忧起芸姊来:古来英才多薄命,芸这么好的才赋,会不会也遭到上天的嫉妒,福泽不深?
可他管不了那么多,谁又能洞悉未来呢?
或许他并不知道,这种莫名的担心正是最初最纯粹的爱意,在他那懵懂无知阳光明媚的年纪,关于爱,应该还是第一次遭遇。他只知道,此刻有一种执念在内心无法释怀,若这一生,不能和芸在一起共度,那么他的灵魂将无处安放,堕入永恒孤独的深渊。于是他告诉母亲:“如果您要为儿子择妇,那就选淑姊吧,我非她不娶。”
最初的爱情,或许只是这种朦胧的牵念,这种非其莫属的执著,但它不掺杂任何杂质,显得纯粹晶莹,淡然却又激昂。
陈芸一向温柔贤淑,沈母亦甚为喜爱,当即便摘下自己的金戒指给芸戴上,算是把这门婚事订了下来,了却儿子的心愿。
这年,沈复和陈芸十一岁。
很多时候,我们猜不到开始,也猜不到结局。
沈复幼时的娃娃亲是南通于氏,不幸的是,这个小姑娘八岁就夭折了。
如若不是这段残酷的插曲,或许我们就看不到另外这段更长更残酷的浮生悲喜。
和芸结姻的那年冬天,适逢她堂姐要出嫁,沈复又跟着母亲去凑热闹。
虽然已订了婚约,沈复依然称她“淑姊”。
眼前的淑姊已经不复是幼年嬉戏过家家时的小女孩模样,不知不觉问,岁月开始把她雕琢得亭亭玉立起来,“削肩长项,瘦不露骨,眉弯目秀,顾盼神飞”,一切听上去都符合古典美女的标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两齿微露,似非佳相”。不过,这两颗可爱的龅牙非但没有影响在后世人眼里的美好形象,反而更令她的可爱跃然如在眼前。就如芭芭拉?史翠珊的大鼻子,秋芙脸颊上的一对小酒窝,令人印象更为深刻。无怪乎连林语堂先生都说:“若《浮生六记》的芸,虽非西施面目,并且前齿微露,我却觉得是中国第一美人。”(《论读书》)
我们且不妨看看别个文人对其姬妾或正妻的形象描摹是如何。“晚明四公子”之一的冒襄(字辟疆)初见秦淮名妓董小宛时,小宛年方二八,薄醉初醒,斜倚曲栏,“面晕浅春,缬眼流视,香姿玉色,神韵天成,懒慢不交一语。余惊爱之……”(《影梅庵忆语》)陈裴之描摹他的姬妾紫湘如是说:“姬如出水芙蓉,不假雕饰,当春杨柳,自得风流。……壁月流辉,朝霞丽彩,珠襦玉立,艳若天人。”(《香畹楼忆语》)未免夸饰太过,不着血肉。相较而言,倒是业余文学爱好者沈复老实巴交的描写,少了正统文人笔下的那股酸腐味和雕琢感,却恰恰更为传神,形意结合。P22-P25
他们都喜欢这个女人。一个早他们许多世代就死去的女人。他们都觉得,如果能站在她的坟茔前,默立不语,便会再次感受到她恍若在世的诸般可爱。这些可爱,先前只在那本书的字里行间,经由这个女人的丈夫娓娓道来过。
第一个去寻墓的人,叫林语堂。他是她的超级铁杆粉丝, 为她“终日痴昏冶。他觉得,世上有这样的女人是一件可喜的事,“一生中不可多得冶。他说,“芸,我想,是中国文学中最可爱的女人冶。他去了苏州郊外的福寿山,她夫君家的祖坟。他本来想预备香花鲜果,供奉跪拜祷祝于她和她夫君的清魂之前,却入得宝山,空手而归。
第二个去的人,叫冯其庸。十三岁到二十三岁的十年间,正值抗战,他在农村种地的间隙读了那本书,并深深为之倾倒。书中所记之东高山、江阴、靖江、扬州等地,都离他家不远,耳熟能详。后来,他特地去扬州金桂山寻她的墓,到山前,却已日暮,只得怏怏而返。
第三个去金桂山寻墓的,是扬州人韦明铧。他是才子, 自然是读过那本妙书。每与文友相聚而谈,提起她的墓,年长日久,无迹可寻,都不免唏嘘慨叹一通。他之所以决心踏遍西山去寻她的墓,是因偶然听一位老者说:前不久金桂山的农民在平整土地时,挖出了一具保存完好的女尸,身穿绸缎衣服,长发齐腰。同时出土的还有一些玉簪、玉佩,令人惊奇的是,这些玉饰上都刻着一个 “芸冶 字。他断定正是她的墓。可惜,玉饰已遭瓜分散失,不知流落哪方,女尸也已朽坏,不知掩埋何处。
一切的痴迷,只因一本书和两个人。
书是《浮生六记》,人是沈复和他的爱妻陈芸。
他们更愿意叫他三白,叫她芸娘或芸。
因为三白所写的《浮生六记》,我们今天才会知道还有一个芸这样的女人曾在这个世上活过,和芸芸众生一样饱尝这人世无尽的欢乐与哀愁。
印象里,似乎人们都愿意去做芸的粉丝,却忽略了写下让芸流芳千古的这本妙书的沈三白。他们是人世间不可多得的一对夫妇,一生一代一双人,缺了谁都不会有那么多的乐趣和故事。
虽然写下了一部伟大的作品,三白的一生却始终是一介寒士,文名不显,生活困顿。或许这也属正常,因为他原本就只是画家,为文应该算是业余爱好,况且这书也是到了后世才声名渐起。史料中关于三白的记载稀少且简短,就已发现的来看,也只是把他当做画家去描述,而且是不知名的小画家。如:“沈复,字三白。元和人,工花卉。冶 (清·彭蕴璨《历代画史汇传》)
三白生于清乾隆二十八年 (1763) 冬天,生平横跨乾隆、嘉庆和道光三朝,一生四处游幕,困顿时卖过画,做过些小打小闹的生意。平素喜欢弄弄盆景插花、园林假山,尤爱冶游山水,虽境况窘迫中也不肯轻易放过任何一次游赏的机会。四十六岁时,因好友石韫玉的举荐,跟随齐鲲等册封使臣出使海国琉球,回来后曾去如皋做过约十年的幕僚。晚年返回故乡苏州颐养,与高僧名道相往来。卒年不详,或谓在道光十五年(1835,时年七十三岁) 之后。
芸娘与三白同年生,却比他要大十个月。芸娘的卒年和卒地很确切: “时嘉庆癸亥三月三十日也。冶 即1803年春, “权葬芸于扬州西门外之金桂山,俗呼郝家宝塔。冶即今扬州邗江北路与平山堂西路之交界处。只是,如今已不得而知,三白最终有没有把芸娘的骨骸迁回苏州福寿山祖坟。
谁能料想,一个非著名画家和师爷却以一本文学作品而名世。并且,吸引着后世无数的名流,无数的芸芸众生争相去做三白的隔代知己,幻想着能在三白家做一回客人,享受打瞌睡时芸娘在自己腿上放一条毛毯的温柔,或者和他们夫妇一起去游山玩水,品月评花。如果这些都太奢侈,能见一面也好啊。
他们爱这本天地间独一无二的妙书,爱芸娘这位世上最可爱的女人,也为这对平凡夫妇悲欣交集的一生痴迷不已,可青冢难觅,无处凭吊,徒留长恨在心头。
由柳毅编著的《浮生若梦》讲述了沈复和芸娘的浪漫传奇。
一部阅而心醉的经典,一幕断人心肠的传奇。
《浮生六记》,一部晶莹剔透的妙书,清代姑苏师爷沈复,悼念爱妻陈芸所作。复、芸夫妇,本应是世间最令人艳羡的一对天成佳偶,平凡而幸福地度过此生,然后寂寂无闻;却因爱美、爱自由的天性,终落得家庭不睦,寄人篱下,美人英逝,晚景孤凄。
两百年后,书生柳毅穿越厚重的时光迷雾,搜罗典籍,染濡心血,追寻复、芸最真实动人的踪迹,在心灵的最深处娓娓细吟那六阕如梦的浮生。
梦幻泡影,栩栩重现。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有令世人艳羡的爱情和婚姻,却连遭中年丧妻折子之痛,飘零他乡。
布衣菜饭,可乐终身。她有最简单质朴的生活理想,却依然被公婆驱逐,颠沛流离,郁郁而终。这是一首哀婉悱恻的抒情诗。始于欢乐,终于忧患。
一部至今残缺的“小红楼”,一场历两百年毫不褪色的浮世悲欢,读柳毅的《浮生六记》,重温世上最坚如磐石的完美爱情,看林语堂心中中国文学中最可爱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