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讲,一个长篇如果没有一个惊心动魄、环环相扣的故事,很难让人拿起就放不下。可作者却走了一条险路,凭着他娓娓道来的讲述,让人不知不觉地沉迷其中。无论是兄弟杀手藏身水洞,母亲只身犯险,还是父亲与别的女人调情被人家丈夫撞见,虽然也充满惊险,可你感受到的不只是惊险,而是一个母亲的大义、宽宏,一个女人的胆量和心胸。这要比一味地制造紧张氛围高妙许多。我不会喝酒,但我也想拿喝酒作比方。有的作品是高度的二锅头,辣而呛人,可有些人就喜欢那个冲劲儿。有的作品则是香醇的茅台,让人在欣赏和品味中沉醉。而李法庆的《母亲的季节》属于后者。
《母亲的季节》:
父母能舍得把女儿嫁给一个小女婿吗?好比陡峭、寒冷的喜马拉雅雪山,能委身于不被人看好的热带丘陵吗?
人在幼稚的年龄往往自以为成熟,常常用虚假的成熟掩盖真实的幼稚。感情这东西如同水壶里烧开的水,不能对它压制太长的时间,不然它会急剧蒸腾、肆意膨胀,顶翻颤动的壶盖发出咕咕的吼声。
不再引述了,感兴趣的读者自己去看吧。小说中没有惊险、刺激,可我却在这样优美的语言中流连忘返,这也许就是文字的魅力吧。这样的文字不是凉水,而是上好的茶水,让你细细品味,让你余香满口。
母爱是一条河流,流淌不息;思念也是一条河流,不息流淌。两条河流在一个叫做诗意的入海口汇合。难怪没有惊心动魄的故事依然让人兴致盎然。还是刘再复说得对:“文学不是头脑的事业,而是性情的事业与心灵的事业,必须用眼泪与生命参与这事业。”《母亲的季节》的作者李法庆正是用他的眼泪与生命给我们留下了这些难忘的文字。
煎饼、地瓜干儿与海潮
海潮啊,你想对海鸥透露一些什么秘密呢?煎饼、地瓜干儿的主人还在,而让母亲魂牵梦绕的依琳娜已不在身旁,她正漂浮在伏尔加河上摇桨、荡舟……
在齐鲁大地,泰山脚下有一个很普通的村庄,母亲在那里出生、成长,上有一个哥哥,下有一个弟弟。小的时候,她很脏,穿的都是带补丁的衣服。那个年代,书是没机会念的。姥爷靠编席子维持生计,姥姥整天割柴草、采苦菜,摊煎饼的空隙,忘不了把地瓜干儿放到苞米糊糊里煮软,算是一家人每日的吃食。
年幼的母亲看着双亲如此艰难,就想方设法替他俩分担劳作。无论烈日炎炎的仲夏,还是落黄满地的深秋,总能看到她不急不慢地围着磨盘转圈儿,粒粒苞谷放在上面的磨孔里,随着她胸前的木棍一圈一圈旋转,从磨盘的缝隙中不断溢出金黄色的糊浆,足供得上姥姥每天摊出一张张薄嫩可口的煎饼了。
小户人家,雇不起拉磨的毛驴。
原以为苦日子不会久长,日本人却隔海而来了。回首往事,母亲只有叹息——她在兵荒马乱中苦熬着凄惨的童年。
父亲家离母亲家较远,中间隔着一条清凉的浅河,水是从附近的山上流下来的。两家平时交往不算密切,但也并不疏远。河东河西没什么异样,父亲家的日子同样凄惶。有一天傍晚,爷爷砍完柴正扛着往家走,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枪响,他寻声望去,看到一群日本兵张牙舞爪地端着刺刀,正向一个村民的身体刺去,血即刻从村民的胸腔喷出来,溅到树上,把翠绿的树叶染得一片血红。爷爷吓坏了,扔下肩上的柴禾,抱着脑袋飞速往村里跑,边跑边喊:“鬼子进村啦,鬼子进村啦……”没有些许夸张,那场面跟电影里的不差分毫。
夕阳似乎也被这一声枪响惹恼了,愤愤地沉入山底……
从此爷爷疯了,像幽灵一样在村里游逛,怕光、怕水、怕树,尤其是当狂风一吹,树枝左右碰撞摇摆,发出如同鬼魂一样的叫声,爷爷就立即捂住耳朵,撒腿在田间地头乱跑乱喊,散乱的、肮脏的头发被苞米秆子划得四处飞扬。
爷爷疯了以后,奶奶无形中成了这个家的主心骨——她责无旁贷,别无选择。父亲在家排行老四,上边有三个哥哥,大伯从小就过继到了邻村的老王家,和父亲来往甚少,只有二伯守着这个残破的家和两个弟弟,协助奶奶撑起门户。这样的家,让年幼的父亲厌烦、乏味,昼思夜想要逃出去,找寻另一番水土填饱饥肠辘辘的肚子。
日本人的胃口再大,终究是要撑破的,爆炸的地雷和原子弹让他们溃不成军、坐以待毙。总是嫌自己的国土小,但也不能去抢邻居家的东西、占他人的地盘呀。即便有辽阔的海疆,不拿通行证出海远航也是不允许的。
风中摇摆的高粱,是齐鲁老百姓不屈的脊梁。
抗战胜利那年,疯爷爷高兴过度,走村窜户挨家喝酒,喝完就骂日本人。在冬季,爷爷喝得酩酊大醉,头晕目眩找不到家,躺在村东头的一棵老槐树下睡着了。早晨,当村民们把他抬回家时,爷爷四肢僵硬、浑身冰凉,已经死了好长时间了。母亲头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到死人,吓得额头直冒汗——她哪里知道,这个死人就是自己未来的公公。
草草把爷爷埋到山腰,生活又恢复了老样子。
第二年夏天酷热难耐,爷爷坟头长出的蒿草无比翠绿,茎粗、叶宽、色浓,在阳光下显得分外醒目。触景生情,三伯争抢着当兵去了,一去杳无音讯,家里只留下奶奶、父亲和二伯。就是多年以后在东北生活的日子里,每逢提起家人,父亲总是忘不了他的二哥,家里再穷也要往老家寄几个钱,让他的二哥买酒喝。
二伯喝酒是全村有名的。早晨推着一车苞米、地瓜到集市上,东西卖完了就欣喜若狂地打上一壶酒绑在裤腰上,边喝边哼着小曲,快走到家时已经飘飘欲仙了,活脱脱就是一个济公重现,把整个村子弄得热热闹闹,人们争抢着去看二伯七扭八歪的步态。父亲常说,是绑在二哥裤腰上的酒壶养活了这个家,因为只要酒壶里有酒,就证明二哥在集市上有了收入,家里的炉灶就会烧起来,越烧越红火。
父亲只身闯关东,村里人没有不夸耀的。
花开花落,四季更迭,转眼解放有一年了。天安门前热血沸腾、锣鼓喧天,人们意犹未尽,腰间挥舞的红绸割断了秋之凄凉,重生的喜悦印在一张张癫狂的脸上。与此同时,母亲也到了该寻婚问嫁的年龄。——那条浅河容颜依旧,阻隔了青山,却切不断由澎湃的心潮挤出的海波。
坦白地说,时间相当脆弱,在此时此地像一团雾、一朵云慢悠悠环绕着你,……
P10-12
流淌不尽的怀念与诗意
刘兴雨
透过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镜片,读着厚厚的两大本大字体《母亲的季节》,我时而在心里冒出这样的念头:这是我认识的那个李法庆吗?
如果不是20多年前就认识了他,单单读这样的文字,我会以为这是一个非常成熟的职业作家的作品。
虽然他在20多年前就获过全国的奖励,在没有一等奖的情况下他得了二等奖,但毕竟只是一个微型小说;虽然那是从几万甚至几十万的作品中选出来的,但终究小了一点。凭运气、凭机智都有可能获得。
我曾经当过他的编辑,但更多的时候是他帮助我,作为一个医生,在我对孩子的病一筹莫展、急得心急火燎的时候,他以那真诚的微笑,化解了我的烦恼。后来,我的孩子病好了,他似乎也消失了。我虽然偶尔还能想起他来,就以为他已经一门心思弃笔从医了。似乎20年间他没再写什么东西。当我读完这部长篇,我突然感到,就像每天看门前弱不禁风的小树,仿佛一夜之间成了参天大树,我的惊讶和惊喜真是难于言表。
看来真像他自己所说:医学是我的妻子,文学是我的情人。表面看,他已经远离文坛,可在心灵深处,依然供奉着文学这尊在别人看来已经式微的神像。
当他把自己的长篇捧到我眼前的时候,我说我不懂长篇。这不是拒绝,也不是找托词,而是实话。尽管青少年时大量阅读了古今中外的一些名著,但这是那时人们的风尚,只是消磨时间的一种方式,像现在的人们看电视上网一样,没有琢磨,更没有研究。近年来,由于兴趣转移,我只读过《白鹿原》、《沧浪之水》、《中国1957》等有限的几部长篇。由于视力减退,对长篇小说我一直保持着敬而远之的态度。可他一直把我当成无所不能的编辑,就像刘翔跨栏能行,就长跑也行,甚至投掷、跳高、游泳也都能行似的。我知道自己不行,却无法拒绝他,因为他的真诚,因为他对我的信任,因为他对我的帮助,也因为我对他文学天赋的信心。
在将稿子交给我的时候,他表示出了希望我写个序言的意思,我实在有些诚惶诚恐。这就好比让一个旱鸭子对那些游泳高手进行点评一样,非得让大方之家嘲笑不可。我就想学别人教我的偷懒的写序办法,看看开头,看看结尾,然后敷衍成篇。
可没承想,看起开头竟然就再也放不下了。虽然知道这就是写一个母亲的一生的作品,但依然让我读得津津有味、爱不释手。不像读有些作品,努力想看,却好像遇到了一堵墙,怎么也进不去。
读这样的作品,仿佛观赏一条清澈的小溪,纯净、透明,偶尔能看见其中有几条小鱼在晃动,悠闲自在又充满生机。母亲的一生跃然纸上,他真挚的怀恋就像流淌不尽的河水,缠绵而多情。
一般讲,一个长篇如果没有一个惊心动魄、环环相扣的故事,很难让人拿起就放不下。可李法庆却走了一条险路,凭着他娓娓道来的讲述,让人不知不觉地沉迷其中。无论是兄弟杀手藏身水洞,母亲只身犯险,还是父亲与别的女人调情被人家丈夫撞见,虽然也充满惊险,可你感受到的不只是惊险,而是一个母亲的大义、宽宏,一个女人的胆量和心胸。这要比一味地制造紧张氛围高妙许多。我不会喝酒,但我也想拿喝酒作比方。有的作品是高度的二锅头,辣而呛人,可有些人就喜欢那个冲劲儿。有的作品则是香醇的茅台,让人在欣赏和品味中沉醉。而李法庆的作品属于后者。
他为我们塑造了一个虽不美丽但却有一个美丽的心灵,虽没文化但却有深厚的民族精神的积淀,虽然臣服于父亲但却坚毅、百折不挠的母亲形象。这个形象在儿子心中,也在读过它的读者心中。
写小说是让人读的,所以作者要与读者沟通,你会讲故事,有声有色固然容易先声夺人,可如果你没有内涵,人们可能就像渴了咕咚咕咚喝一瓢凉水,解渴固然解渴,却没有什么值得回味。要想让读者回味,就要有内涵。而这个内涵,很多作者是缺少的,而李法庆却并不缺少。
他对人类真诚、善良、美好的歌颂是发自内心的,对大自然的敬畏是发自内心的。这在人心浇薄的时代,显得那样珍贵。
真正的文学理论家刘再复最近在谈到文学创作的时候说了这样的话:最伟大的作品一定兼有两个特征,一是宏观历史构架下的深广的精神内涵,二是细部的诗意描写。李法庆是否具备了历史构架下的深广的精神内涵我不敢擅下结论,但他的确做到了细部的诗意描写。比如他在写一个苏联女兵面对自己同胞贬低中国女子也就是母亲的时候,她坚定地站在了中国女性的一边。作者是这样写的: 她以跨越国界、超凡脱俗的胸怀,站在女人们共同开掘出的沟壑里,齐
心协力维护山涧的尊严不被淤泥污染。这是说,在静静的、庄严的山坳里,
不能只有松柏的挺拔,曲折婉转的藤蔓也要爬出令人称羡的图案,在绿意掩
映的陡坡争得一席之地。
就是写斯大林、希特勒这样的人物,他也不乏诗意,间或带点幽默,他说这两个人都留有独具特色的胡子,仿佛谁的胡子浓,谁就能统治这个世界似的。说斯大林高傲地擎起大号的烟斗,烧毁一切企图摇晃他的人。
哪怕写一些日常的景色,也常常出人意表:
夕阳似乎也被这一声枪响惹恼了,愤愤地沉入山底。
凛冽的寒风仿佛是一针催产素,帮助母亲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了出来。
寒冷像被勇敢的猎人驱散的狼群,没什么可怕的。
地球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初升的太阳一时还搞不明白。
这样让人眼前发亮的句子几乎俯拾即是,让我惊叹,他简直就是一个天生的诗人。读着这些句子,我不禁疑惑,这些优美温馨的文字难道是从整天在观片灯前沉思的人手中流出的吗?
也难怪,搞文学的和搞医学的天然就接近,他们都以人为研究对象,不过一个是研究人的肉体,一个是研究人的精神而已。中国的现代作家鲁迅、郭沫若不都是学医出身的吗?
父母能舍得把女儿嫁给一个小女婿吗?好比陡峭、寒冷的喜马拉雅雪
山,能委身于不被人看好的热带丘陵吗?
人在幼稚的年龄往往自以为成熟,常常用虚假的成熟掩盖真实的幼稚。
感情这东西如同水壶里烧开的水,不能对它压制太长的时间,不然它会
急剧蒸腾、肆意膨胀,顶翻颤动的壶盖发出咕咕的吼声。
不再引述了,感兴趣的读者自己去看吧。小说中没有惊险、刺激,可我却在这样优美的语言中流连忘返,这也许就是文字的魅力吧。这样的文字不是凉水,而是上好的茶水,让你细细品味,让你余香满口。
母爱是一条河流,流淌不息;思念也是一条河流,不息流淌。两条河流在一个叫做诗意的入海口汇合。难怪没有惊心动魄的故事依然让人兴致盎然。还是刘再复说得对:“文学不是头脑的事业,而是性情的事业与心灵的事业,必须用眼泪与生命参与这事业。”李法庆正是用他的眼泪与生命给我们留下了这些难忘的文字。
本来视力衰退不想看太长的东西,但看了他的东西,觉得为了这样的文字眼睛累一点也是值得的。不知别人看了感觉如何。
2012年7月29日于程和鑫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