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蓦然回首
与“白西装”在维多利亚港湾饭店有惊无险的偶遇,带出了这么一段献诗送花的插曲,这插曲就成了三姨这些日子琢磨不清的事儿。三姨实在弄不懂,那个白衣阔少凭什么白白地请他们全家吃了一顿全城最贵的“皇家一号”呢?重要的是留给菊香的那几句诗,所表达出的情意清清楚楚。可是,为什么他偏偏不留名不留姓,让人猜不到他的用意呢?难道就像丈夫说的,他是觉得歉意,顺便送个人情而已?这个青年是何方神圣呢?三姨在这件事上耿耿于怀,甚至还和三姨夫商量是不是再去一趟维多利亚港湾饭店打听打听,说不定能再碰到他,也好把那顿饭钱给他。这位白衣阔少给三姨留下了极好的印象,三姨认定,这个后生出身不凡,品貌上乘,完全是她希望菊香找的标准夫婿。
三姨说:“凡事都有个缘分,那天巧遇这后生一定是上天赐给菊香的缘分,不然哪来的那么凑巧,遇到一位这么般配的人,况且明明他也倾心菊香呀!”
菊香反对三姨让姨夫再去维多利亚港湾饭店打听那个“白西装”。她认为大可不必把这事放在心上,那不过是一个陌生人送了一束花,夹了一首诗,请吃了一顿饭而已。这种送送花写首诗,在菊香眼里不过是雕虫小技,是俗不可耐的事,实在无需大惊小怪。类似的事情菊香又不是第一次遇到。菊香有菊香的原则,越是因她的美貌穷追不舍的人,她越是不屑一顾。就拿白衣阔少送花留诗来说,在菊香看来,“这仅仅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在用别人的尊严取悦他们自己罢了。辛弃疾那首伟大的词,他也配拿来随意挥洒?这个人,不留名不留姓还算他识相!”
但三姨有三姨的见解。她不认为那个白西装后生是一个没教养或者玩世不恭的少爷,他的彬彬有礼反倒让三姨挺看重。在这件事上,三姨怎么能说服菊香呢!三姨哪里知道菊香心里早有了自己的心上人!
这个夏天似乎过得很快,姹紫更迭嫣红,不知不觉,大地悄然披上了秋色。这年,菊香已步入了二十岁。刚过去的暑假也意味着她在哈尔滨的生活过去了两年时间。两年来,她的学习有了长进,还让她收获了爱情。原本娴静少言的她,近来变得怡眉悦色,满脸都是遮不住的彩霞。三姨见状自然好奇,为此旁敲侧击追问了多次。但菊香都是遮遮掩掩,闪烁其词,并没把她的恋情说出来。三姨毕竟是过来人,自然心中犯疑。其实,三姨不是怕菊香谈恋爱,反而怕她不谈恋爱耽误了她的美貌和青春。三姨的意思很清楚:菊香来到哈尔滨,除了让她在荷花艺校圆了学习的心愿,还要让她找一个家境殷实、品貌上乘的丈夫。当然,最好是富家名门的青年才俊,不然就亏了菊香的天姿国色。所以三姨才把那个白西装青年视为和她外甥女的良缘。可惜,现在看来,那不过是个令人空欢喜的巧合,有缘无分的小插曲罢了。
菊香尽量收拾起放飞的心情,因为再开学,就是她在荷花艺校最后一年的学习了。她努力提醒自己:就是恋爱了,也要好好地认真学习。
这晚,菊香躺在床上,心如青蛾游飞,禁不住回想着今天与赫山幽会时的情景……
她在他宽大的臂膀中沐浴着芊芊浓情;她在他滚烫的唇下香软如醉。他以款款细语诉说衷肠,像潮汐浮游、热浪翻腾;他沉函忧郁久久地凝视,让她情不自禁兰心荡漾……
不知为什么,菊香就是会为赫山眼中的一股忧郁而着迷,那种犹豫里就像蕴藏了神秘的魔力,把她吸入其中,牵魂梦萦。她回味着赫山身上温暖的气息,他男人的力量让她体会了小鸟依人的幸福感。菊香看着赫山买给她的那些漂亮的礼物:头饰、耳环、钱包和胭脂…… 她心里美滋滋的,一个劲儿地笑。她自言自语地说:“这些就是我和他爱情的信物。”
菊香和赫山的情是在瞬间迸发出的火花,爱火越烧越旺,菊香完全沉浸于其中。她为自己能和梦想中的白马王子真正地相拥相爱感到无比的幸福。此刻的她犹如梦幻,还停留在初恋的甜蜜之中。至于和赫山的将来,菊香并没来得及多想。
可是,终于有一天,菊香感到了一丝隐隐的不适。她越是爱赫山,就越是难舍难分,每每幽会结束,总是有些惆怅。偶尔她也会想:“地老天长的爱情是什么呢?是与爱人长相厮守、白头偕老吗?自己和赫山这样相爱,最终不就是要嫁给他做他妻子才能厮守一辈子吗?嫁给赫山做他的二姨太?”想到这儿,她不免又联想到赫山回到家与他的太太和孩子共享天伦之乐的情景。于是,一阵孤独感袭进她的心里。无疑,她和赫山最后的结果,就是给他做姨太太,否则还谈何长相厮守呢?然而,要和另外一个女人在一块儿生活,共同拥有自己的爱人,她觉得很迷惑。她的迷惑是对爱情意义的定格,即,爱情意味着结婚,结婚意味着爱情。看来她不能无视这个“爱情终极”说。或许,她真的要有嫁为人夫的思想准备了。不过,她和赫山都好了半年多,赫山从来没有对她谈到要娶她的事。而且继续要求她瞒着所有人,包括自己的父母、三姨和好朋友们。他对她说:“爱情只属于我们两个人,先把它放在贝壳里隐蔽一段时间。”他还说持守秘密是对他们爱情的保护,他不想让爱受到任何干扰,更不想让任何人干扰阻碍他和她厮守绵长的关系。
至于他们的恋情需要隐藏多久,菊香没有问过赫山。静下来的时候,她会为自己偷偷摸摸的行为感到有些沮丧。而且,她防备的都是最爱的家人,这让她感到愧疚和不安。赫山看出菊香对隐瞒恋情有些不情愿,但他还是说服她,让她理解。菊香爱赫山,自然接受赫山的要求。实际上,爱情在菊香的心里是光明正大的,她是一个画家,唯一能让她把爱情表达出来的方式,只有画画了。
赫家大少爷赫山,自从在熙松园再次偶遇菊香之后,就再也无法忘怀这个美艳的女子。他第一次体会了什么叫不能释怀。其实,赫山对女人从来都不曾心猿意马,他对爱情是陌生的。他从小到大的人生路途,一切的儿女情长都被压制到极限。他一直是在严格的家族宗规中管教长大。他的一切包括他自己,都要在家族利益之下权衡定夺。他凡事都不能独断独行,因为他要处处维护家族的声誉利益。所以,他心里时刻都警醒着,什么样的人可以交往,什么样的东西不能碰。
赫山明知他与菊香的关系不会有什么结果,要娶她一定会受到家族的阻挠。赫氏家族从来没有娶或嫁普通外族人的先例,更何况菊香这样一个外来的女子呢?赫山不能自拔地爱上了菊香,是因为她的美貌震撼到了他的骨髓里。他就像一条久旱的河床喝到了清泉一样,她让他享受了温柔乡里的爱情滋味。半年过去了,赫山也渐生忧虑,他和菊香能持续到何日?他不能没有菊香,因为他爱她,他在她身上第一次体会到一个男人应有的激情,这种感觉让他全身上下都有生命重新复苏的感觉。那一刻他才知道,男人不能丢弃情欲,没有这个还叫什么人生?他必须想出一个两全的办法,既要拥有菊香,又不会让家族威胁到他的地位。
赫山必须先把菊香藏在一个厚厚的堡垒中,等待有朝一日他得了权势。既然在熙松园他还不能独断独行,那现在也不能轻举妄动。他知道娶妻在赫家是大事,娶二房同样他也做不了主,娶一个汉族女子更会遭到阻止。当年他父亲娶蓝姨进门,就因为蓝姨不是纯正血统的满人,让父亲费尽了周折。好在蓝姨的家父有地位,总算还有撑腰的筹码。
此前,在赫山二十五年人生中,他还不曾有过钟情的女人。其实,他也不能随意地钟情,因为爱了也未必能娶回来。他娶谁不娶谁都得由家族“公事公办”。他现在的福晋关淑娥,从订亲到娶进家门总共见了不到三面。赫山和她之间除了必须履行传宗接代的义务之外,毫无感情可言,更别提如胶似漆的厮守了。他和关淑娥几乎没有话说,两个人只是睡在一间屋子里罢了。自打关淑娥生了第一胎女儿之后,赫山就更厌烦那种没有一点情趣的日子。他经常借口公司事务繁忙,每日晚归甚至不归。他大多时间除了工作,就是去自己的驯马场骑马。在家里,赫山没有谈得来的人,偶尔和赫嫣还能聊一聊外面的事情。
关淑娥的娘家是哈埠呼兰县城首屈一指的大户,她父亲关占海在当地雄霸一方。二十年前他们赫关两家就结下了联盟。关家在木材和粮食两块产业上,都是赫家坚实的后盾。没有关占海的鼎力协助,赫德吉想要在这个行业里立于不败之地是很难的。哈尔滨毕竟是各方列强称霸之地,日本人更把哈尔滨的粮食、矿产、木材等资源变本加厉地控制起来。赫德吉当然知道利弊关系,他不能失去像关占海这样的实力人物,所以,与关占海唯一最可靠的利益维护就是联姻。
关淑娥在关家八个孩子里排行老四,女孩中的长女。她有三个哥哥,两个弟弟,两个妹妹。关淑娥身材瘦高,单眼皮高鼻梁,薄薄的嘴唇,皮肤白皙但缺少血色,总体来看她还算清秀。关淑娥虽是大户人家的闺女,可只读了三年私塾,这一点文化也够她平日读些才子佳人打发闺中时光。俗话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关淑娥觉得能嫁给赫山,是她的命好,她太知足了。赫山又英俊又有文化,她越想越觉得老天爷厚待她。所以自打嫁进赫家,她三从四德样样都做得得体周到。就算赫山很少和她说话,她觉得那是文化高的人特有的矜持。只可惜,关淑娥把她丈夫的文化看得太高,才使她和她男人的距离越来越无法逾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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