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一处古老废弃的货仓内,孩子们在安睡。
这里原来是海。曾几何时,海浪时而声如雷霆地撞上石头然后化为泡沫,时而温柔地抚过这些巨大的黑石,这些石头如今成为仓库的基石。原先海水曾川流不息地在船坞处流淌,孩子们如今就在这里休憩,一束金黄的月光照亮了他们的脸庞。不计其数满载着货物的桨帆曾从这里起航,开始横跨大海的旅程,其中有些巨船涂上了奇异的色彩。船只曾在这里停泊,载上货物,而如今木板已经腐蚀殆尽。原本神秘的大海就在货仓前方,夜晚有着墨绿的颜色,近似纯黑,这就是神秘的颜色,海洋之夜的颜色。
如今的货仓前方是破晓般的白色,这是因为码头的沙滩蔓延到了这里。船坞之下再也听不到海浪的轰鸣,沙滩侵占了一切,让大海远避数里。沙滩对货仓前地的征服是缓慢渐进的。满载的帆船不再停留在船坞里,强壮的自由黑人也不在这里劳作,船坞里再也听不见歌谣,那恋家水手的歌谣。纯白的沙子延伸到货仓之前,大房子里包裹、口袋、箱子空空如也。货仓就这样废弃在沙地里,成为纯白码头中唯一的黑斑。
前几年老鼠是这里唯一的居民。它们欢快地穿堂而过,噬咬着大门的木头,仿佛在这里唯我独尊。偶尔会有一只流浪狗来这里寻求挡风遮雨,头一个晚上它没睡,忙着撕碎从面前穿过的老鼠。接下来的几夜,小狗会在清晨朝着月亮吠叫,因为天花板大部分已经坍塌,月光可以毫无阻碍地射人,笼罩铺满大块木板的房间。不过那是只居无定所的狗,很快就离开前去寻找下一个住所,某个昏暗的门口,某个空旷的船坞,还有寻找母狗的温热。老鼠重新成为了主宰,直到沙滩船长把目光投向这间废弃的空屋。
大门已经倒在一旁,一名沙滩船长有一天来这块领地巡视,进入这间货仓。说是领地,是因为全部的码头沙地,就像整座巴伊亚城一样,都属于沙滩船长。
睡在这仓库里应该比沙滩上好得多,也比其他的仓库要好,别处海水有时会涨得很高,孩子们有被卷进海里的危险。从此一大批沙滩船长开始在这间废弃的仓库过夜,陪伴他们的是老鼠和金黄的月光。仓库前方是一望无垠的沙滩,无边无际的白色,远处海浪拍打着码头。从大门可以看见船只进进出出的灯光;透过屋顶可以看见夜空中的满天繁星,还有闪闪发光的月亮。
不久他们开始把白日的战利品转移到这间仓库,于是各种稀奇古怪的物品开始出现在这里,不过最为稀奇的还是那些男孩子,皮肤颜色各异,年龄从八岁到十六岁不等,夜间他们四散开来躺在木板上或桥下,不理会围着房子呼啸的海风,也无视很多时候能淋湿全身的雨水,不过他们的双眼会紧盯海船上的灯光,他们的双耳听不够船上飘来的歌声。 沙滩船长的头领“子弹”佩德罗也住在这里。他五岁的时候就有了这个名字,今年他十五岁,十年间他一直在巴伊亚的街头游荡。他对自己的母亲一无所知,父亲则死于枪伤。孑然一身的他花了数年时间熟悉这座城市。无论大街还是小巷,他如今无所不知。无论小卖部、菜场还是酒吧,他都了如指掌。这块获得新生的滨水区吸引了城市里的所有弃儿,而子弹加入沙滩船长时的头领还是强壮且皮肤紫铜的“混血儿”雷蒙多。
混血儿雷蒙多掌权的时间不长。子弹佩德罗十分活跃,精通分配任务,为人处世老到,眼神和语调都透着首领的威严。有一天两人发生了口角,雷蒙多的不幸在于,他拿出一把剃刀在佩德罗脸上划了道口子,这创口将伴佩德罗终生。其他人介入了冲突,由于佩德罗手无寸铁所以判他有理。他们开始等待佩德罗的复仇,但他们不需要等太久。一天晚上雷蒙多试图鞭打巴兰当,佩德罗为黑小子出头,两人发生了打斗,这是滨水沙滩见证过的最激动人心的一幕。雷蒙多更高更大,但脸上有疤的子弹佩德罗金发飘飘,展现出了令人叹服的敏捷性。那天以后雷蒙多不但让出沙滩船长头领之位,而且彻底离开了这片沙滩。~段时间后他应征当了船上一名水手。
大家都认同子弹佩德罗的首领之位,从此城里人开始听闻沙滩船长的名头,知道那是一帮以盗窃为生的弃儿。从来没有人知道如此过活的少年总数有多少,大概总有一百多人,其中超过四十人睡在废弃的旧货仓内。
衣衫褴褛且脏乱不堪,饥肠辘辘又好斗成性,嘴里飚着脏话的同时吸着香烟头,他们是城市事实上的主人。他们了解城市的一草一木,全身心地爱着它。他们才是这座城市的诗人。P17-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