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案惊奇》是明朝末年凌蒙初编著的拟话本小说集。成书于明朝天启七年(1627),第二年由尚友堂书坊书坊刊行问世。其后凌蒙初又编著《二刻拍案惊奇》,于明朝崇祯五年(1632)刊行。二书合称“二拍”。凌濛初的《拍案惊奇》、《二刻拍案惊奇》,通称为“二拍”,与冯梦龙的“三言”(《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齐名,均为明末“话本”、“拟话本”的上品,在中国小说史上占有重要地位。“话本”源于唐代的“说话”,至宋代渐为盛行,且开始有刻本流传。“说话”就是说书、讲故事,“说话之事,虽在说话人各运匠心,随时生发,而仍有底本以作凭依,是为‘话本’。”(鲁迅《中国小说史略》)“话本”仅是故事的梗概,是供说书人去讲给观众听的。其间文人也摹仿话本编写小说,将故事情节铺展开来,供读者去看,这就形成了“拟话本”。
《拍案惊奇》创作于天启七年(1627),当时凌潆初科场失意,滞留南京。书编成后,于崇祯元年(1628)由尚友堂刊行,共四十卷。尚友堂原刊本今藏日本。
《拍案惊奇》四十篇,展示了一个多元的、五光十色的社会。在这里,传统士子和达官贵人、英雄豪杰已退居到相对次要的位置,而商人、手工业者、妓女、僧尼、乡绅、胥吏、强盗、骗子等凡夫俗子占据了文学的主要舞台,他们为各种欲望所驱使,演出了一幕幕令人拍案惊奇的生活悲喜剧。好货与好色,进取与冒险,贪婪与欺诈,追求与毁灭,这一切构成了小说真实的生命本体。这是一个人欲横流、价值多元的时代,是一个充满刺激和诱惑、堕落和犯罪的时代。
《拍案惊奇》之“奇”,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取材的追求新奇,二是于日常生活中发掘新奇。正由于此,书刊行后即大受欢迎,而且长盛不衰。
红如喷火,巨若悬星。皮未皲,尚有余酸;霜未降,不可多得。元殊
苏井诸家树,亦非李氏千头奴。较广似曰难兄,比福亦云具体。乃是太湖中有一洞庭山,地暖地肥,与闽广无异。所以广橘、福橘,播名天下,洞庭有一样橘树绝与他相似,颜色正同,香气亦同,止是初出时,味略少酸,后来熟了,却也甜美,比福橘之价,十分之一,名日“洞庭红”。若虚看见了,便思想道:“我一两银子买得百斤有余,在船可以解渴,又可分送一二,答众人助我之意。”买成,装上竹篓,雇一闲的,并行李挑了下船。众人都拍手笑道:“文先生宝货来也!”文若虚羞惭无地,只得吞声上船,再也不敢提起买橘的事。
开得船来,渐渐出了海口,只见:
银涛卷雪,雪浪翻银。湍转则日月似惊,浪动则星河如覆。三五日间,随风漂去,也不觉过了多少路程。忽至一个地方,舟中望去,人烟凑聚,城郭巍峨,晓得是到了甚么国都了。舟人把船撑人藏风避浪的小港内,钉了桩橛,下了铁锚,缆好了。船中人多上岸,打一看,元来是来过的所在,名日吉零国。元来这边中国货物拿到那边,一倍就有三倍价。换了那边货物,带到中国也是如此。一往一回,却不便有八九倍利息,所以人都拚死走这条路。众人多是做过交易的,各有熟识经纪、歇家、通事人等,各自上岸找寻发货去了,只留文若虚在船中看船。路径不熟,也无走处。
正闷坐间,猛可想起道:“我那一篓红橘,自从到船中,不曾开看,莫不人气蒸烂了?趁着众人不在,看看则个。”叫那水手在舱板底下翻将起来,打开了篓看时,面上多是好好的。放心不下,索性搬将出来,都摆在艎板上面。也是合该发迹,时来福凑。摆得满船红焰焰的,远远望来,就是万点火光,一天星斗。岸上走的人,都拢将来问道:“是甚么好东西呀?”文若虚只不答应。看见中间有个把一点头的,拣了出来,掐破就吃。岸上看的一发多了,惊笑道:“元来是吃得的!”就中有个好事的,便来问价:“多少一个?”文若虚不省得他们说话,船上人却晓得,就扯个谎哄他,竖起一个指头,说:“要一钱一颗。”那问的人揭开长衣,露出那兜罗锦红裹肚来,一手摸出银钱一个来道:“买一个尝尝。”文若虚接了银钱,手中等等看,约有两把重,心下想道:“不知这些银子要买多少,也不见秤秤,且先把一个与他看样。”拣个大些的,红得可爱的,递一个上去。只见那个人接上手,撷了一撷道:“好东西呀!”扑地就劈开来,香气扑鼻。连旁边闻着的许多人,大家喝一声采。那买的不知好歹,看见船上吃法,也学他去了皮,却不分囊,一块塞在口里,甘水满咽喉,连核都不吐,吞下去了。哈哈大笑道:“妙哉!妙哉!”又伸手到裹肚里,摸出十个银钱来,说:“我要买十个进奉去。”文若虚喜出望外,拣十个与他去了。那看的人见那人如此买去了,也有买一个的,也有买两个三个的,都是一般银钱。买了的,都千欢万喜去了。
元来彼国以银为钱,上有文采。有等龙凤文的最贵重,其次人物,又次禽兽,又次树木,最下通用的,是水草,却都是银铸的,分两不异。适才买橘的,都是一样水草纹的,他道是把下等钱买了好东西去了,所以欢喜,也只是要小便宜心肠,与中国人一样。
须臾之间,三停里卖了二停。有的不带钱在身边的,老大懊悔,急忙取了钱转来。文若虚已此剩不多了,拿一个班道:“而今要留着自家用,不卖了。”其人情愿再增一个钱,四个钱买了二颗,口中哓哓说:“悔气!来得迟了。”旁边人见他增了价,就埋怨道:“我每还要买个,如何把价钱增长了他的?”买的人道:“你不听得他方才说,兀自不卖了?”
正在议论间,只见首先买十个的那一个人,骑了一匹青骢马,飞也似奔到船边,下了马,分开人丛,对船上大喝道:“不要零卖!不要零卖!是有的俺多要买。俺家头目要买去进克汗哩。”看的人听见这话,便远远走开,站住了看。文若虚是伶俐的人,看见来势,已此瞧科在眼里,晓得是个好主顾了。连忙把篓里尽数倾出来,止剩五十余颗。数了一数,又拿起班来说道:“适间讲过要留着自用,不得卖了。今肯加些价钱,再让几颗去罢。适间已卖出两个钱一颗了。”其人在马背上拖下一大囊,摸出钱来,另是一样树木纹的,说道:“如此钱一个罢了。”文若虚道:“不情愿,只照前样罢了。”那人笑了一笑,又把手去摸出一个龙凤纹的来道:“这样的一个如何?”文若虚又道:“不情愿,只要前样的。”那人又笑道:“此钱一个抵百个,料也没得与你,只是与你耍。你不要俺这一个,却要那等的,是个傻子!你那东西,肯都与俺了,俺再加你一个那等的,也不打紧。”文若虚数了一数,有五十二颗,准准的要了他一百五十六个水草银钱。那人连竹篓都要了,又丢了一个钱,把篓拴在马上,笑吟吟地一鞭去了。看的人见没得卖了,一哄而散。
文若虚见人散了,到舱里把一个钱秤一秤,有八钱七分多重。秤过数个都是一般。总数一数,共有一千个差不多。把两个赏了船家,其余收拾在包里了。笑一声道:“那盲子好灵卦也!”欢喜不尽,只等同船人来对他说笑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