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部中篇、短篇小说合集。本书是林斤澜的代表作,以描写浙江温州为背景的小说集《矮凳桥风情》。林斤澜的《矮凳桥风情》系列小说,以故乡温州的家乡人和事为题材,融现实生活的变动和民间传说的叙说为一体,描绘了一幅幅梦幻般变化着的温州风俗画:千里地外都知道有个两三年里就发起来的矮凳桥全国纽扣集散市场,镇上有一条六百家商店三十家饭馆的街道和又绿又蓝非绿非蓝的如幔之溪,从憨憨跑供销扯到空心大好佬讲的黑胡须白胡须憨憨造楼的传说,鱼圆店女店主溪鳗与传说中的美丽水妖互相游移……。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中,林斤澜的创作别具一格。他善于在短篇小说中表现深广的社会现实内容。
《矮凳桥风情》是一部中短篇小说合集,收录了林斤澜《李地》《溪鳗》《黄瑶》《万岁》等经典代表作。作者以浙江温州为背景,用神秘、清丽的笔调描写了江南水乡矮凳桥的风貌,以从容、平静的笔调描写了经历磨难的人们的哀痛。那一位历经沉浮的女镇长李地,那一间扑朔迷离的鱼非鱼小酒家,那一个没有名字的卖菜妇女,那一群初生牛犊的小贩……作者的笔触神秘婉转、哀而不伤,却让读者咀嚼不透,以致深深回味。
李地
——矮凳桥的女镇长
惊
这是五十年代的故事。
李地接到通知,叫到陈十四娘娘宫去“学习”。当时大家都有一套下乡或“学习”的行头,李地这回是三进“学习班”,行头现成。无非是一身“稀”旧蓝制服,一双两头包皮青布鞋,背上背包——一被一褥,斜挂书包——笔记本纸张,女人用的手纸不必细说,手拎网兜——面盆口杯。稍微花哨点的东西,犯点嫌疑的好比茶叶,都不作兴。
李地这个样子,兵不兵民不民,实是当时的时装。陈十四娘娘宫在县城角落里,一路是拱肚砖墙,茅草瓦背,露天茅坑……时节是秋后,秋风钻到这些角落里,就把阴凉变作阴冷了。天上灰一块黑一块旧棉絮一样,还没有下秋雨,地上已经滴滴答答,潮湿,滂臭。脏水横流,粪水从阴沟渗上来,五颜六色……
五颜六色,这回是什么颜色呢?李地第一回学习班上的“学习”,叫得最响的是,“揪出尾巴来”!第二回是,“夹起尾巴走”。当然也还有“割尾巴”、“翘尾巴”、“甩掉尾巴”、“留点尾巴”种种说法。同志哥对同志姐说:“脱下裤子,看看你的尾巴。”同志嫂说同志哥的尾巴:“翘起来旗杆一样。”这些话都火红滚烫,都是在战场般的会场上,子弹那样射出来。完全没有闲情杂念,神经都紧绷如弓弦、钢丝、缆绳,凡圆脸都拉成长脸,长脸都生毛如驴脸。
世界上有的事情说不灵清,动物进化到人类,耗费了亿万年时间,把条尾巴退化到只剩下一块尾骨。倒又作兴在尾巴上做文章:口头上有,小说书上也有,西方有,东方也有。不好说是谁学谁的样,就说是都从一条路上走过来的就是了。
走到陈十四娘娘宫门口,李地看见中学同学小个子,站在台阶上和两三个人说话。小个子现是学习班的副主任,现管“尾巴”。李地是老资格学员,知道到了这种地方,大家都会摆出六亲不认的面孔。这一下对面相逢,是打个招呼好还是不打为妙?拿不定主意,先拉开一个笑容,又笔直朝门洞走,只拿眼角睃着点小个子,准备随机应变……小个子看见了她,倏地转过身体和别人说话,好像是没有看清楚,也好像是有要紧话赶紧要和人说。
李地腮帮上肌肉僵硬了,只好僵硬着走进大门,心想你也不用神气,塞到这种班里当什么主任,查查别人的“尾巴”,都不是得意的角色,都还有一个地方,暗中在查你们的“尾巴”。
陈十四娘娘宫是城里的小庙,这种小庙在茅坑街拉尿巷里轧着,门外完全没有城外寺院的气派,门里地盘狭小,偏偏又讲究两进的格局。前进天井只有半个篮球场大,办班的倒又立起两个篮球架。两廊和大殿上的泥塑木雕,早已收拾干净。大殿叫作教室,实际是会场,两廊改作宿合。后进的天井不过狭长的一条“槽”,不如叫作“天槽”。又是殿,又是廊,又是厢房,格局齐全。因此两步一台阶,三步一转弯,门洞对门洞,屋檐搭着屋檐,摆布得处处是阴暗角落。人走进去,好像走进了“蛐蛐笼”。
西廊宿舍本来都是成排的玻璃窗,又把下边的玻璃都贴上了旧报纸,好像是隔离病房,传染了一种怕光的毛病。从上边的玻璃看进去,只看见一条条毛巾,可见住了不少人了,倒又鸦雀无声。P1-3
不仅是为了纪念
——“走向世界的中国作家”文库总序
野莽
尚书房请我主编这套大型文库,在一切都已商业化的今天,真正的文学不再具有20世纪80年代的神话般的魅力,所有以经济利益为目标的文化团队与个体,已经像日光灯下的脱衣舞者表演到了最后,无须让好看的羽衣霓裳做任何的掩饰,因为再好看的东西也莫过于货币的图案。所谓的文学书籍虽然也仍在零星地出版着,却多半只是在文学的旗帜下,以新奇重大的事件冠以惊心动魄的书名,摆在书店的入口处引诱对文学一知半解的人。尚书房的出现让我惊讶,我怀疑这是一群疯子,要不就是吃错药由聪明人变成了傻瓜,不曾看透今日的文化国情,放着赚钱的生意不做,却来费力不讨好地搭盖这座声称走向世界的文库。
但是尚书房执意要这么做,这叫我也没有办法,在答应这事之前我必须看清他们的全部面目,绝无功利之心的传说我不会相信。最终我算是明白了他们与上述出版人在某些方面确有不同,私欲固然是有的,譬如发誓要成为不入俗流的出版家,把同行们往往排列第二的追求打破秩序放在首位,尝试着出版一套既是典藏也是桥梁的书,为此已准备好了经受些许财经的风险。我告诉他们,风险不止于此,出版者还得准备接受来自作者的误会,这计划在实施的过程中不免会遇到一些未曾预料的问题。由于主办方的不同,相同的一件事如果让政府和作协来做,不知道会容易多少倍。
事实上接受这项工作对我而言,简单得就好比将多年前已备好的课复诵一遍,依照尚书房的原始设计,一是把新时期以来中国作家被翻译到国外的,重要和发生影响的长篇以下的小说,以母语的形式再次集中出版,作为中国当代文学的经典收藏;二是精选这些作家尚未出境的新作,出版之后推荐给国外的翻译家和出版家。入选作家的年龄不限,年代不限,在国内文学圈中的排名不限,作品的风格和流派不限,陆续而分期分批地进入文库,每位作者的每本单集容量为二至三个中篇,或十个左右短篇。就我过去的阅读积累,我可以闭上眼睛念出一大片在国内外已被认知的作品和它们的作者的名字,以及这些作者还未被翻译的21世纪的新作。
有了这个文库,除去为国内的文学读者提供怀旧、收藏和跟踪阅读的机会,也的确还能为世界文学的交流起到一定的媒介作用,尤其国外的翻译出版者,可以省去很多在汪洋大海中盲目打捞的精力和时间。为此我向这个大型文库的编委会提议,在编辑出版家外增加国内的著名作家、著名翻译家,以及国外的汉学家、翻译家和出版家,希望大家共同关心和参与文库的遴选工作,荟萃各方专家的智慧,尽可能少地遗漏一些重要的作家和作品,这方法自然比所谓的慧眼独具要科学和公正得多。 当然遗漏总会有的,但那或许是因为其他障碍所致,譬如出版社的版权专有,作家的版税标准,等等。为了实现文库的预期目的,那些障碍在全书的编辑出版过程中,尚书房会力所能及地逐步解决,在此我对他们的倾情付出表示敬意。
2016年5月7日写于竹影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