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井

每个人漂泊在外，总会思念家乡，尤其在逢年过节的时候，看着周围的人提着大包小包去走亲访友，一家人喜乐和睦在一起，我就会不由得想起乡下的老父亲，想起家乡的一切。尽管家乡留给我的是并不十分美好的记忆，父亲赐予我的除了债务就是抚养弟妹的责任。但是，自从母亲1993年去世之后，他鳏居二十余年确实也相当不容易。人都有老的时候，我们应该多给他关照。今年给父亲八百元钱，本来是想让他买点好吃的，改善改善生活，谁知他心里只有他的猪，第二天就去买了一车猪饲料！他希望我们在关心他之余也跟他一起养猪，但这是很难的。因为他不会算账，从来没有成本和利润的概念，只知道买饲料买饲料，饲料在涨价，而他的猪肉却在跌价。遇到肉价高的时候，要么他的猪死了，要么猪很小；而肉价低的时候，他的猪却塞满猪圈可以出栏了，仿佛老天爷永远在戏弄他，而他永远也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却固执地坚持，不知道还要折腾到什么时候才能醒悟。真是悲哀之至啊！

谈到养猪，自然就会联想到老家的那口老井，那井水甘甜清冽，可不只是用来养猪，而主要是养人。《周易·井》：“井，改邑不改井。”又说：“井，养而不穷也。”大意是说，井具有美德，它不断从地底下渗出水来，养人的功德是无穷无尽的，因此古人认为城邑村庄可以改移但是水井不可改移。古人聚居成村落，主要原因是由于有水井或河流。我的家镶嵌在并不算大的群山丛中，海拔也就五百米左右，中间是一块小盆地，面积大约一平方千米，两条河呈“Y”字形将盆地分割成三大块，人家大都聚居在小河边的山麓下，小河中游、下游是农田，吴家堂、上屋村、朱屋村是坐西朝东，房屋鳞次栉比，高低相连，错落有致，也有一种居高向远的气势。所有的门户向东敞开，早上旭日东升，霞光万道，镀亮满山的苍松翠竹，金牡丹河闪烁着点点金光，山谷里小河边浮起一层浅蓝色的雾气，天空飘荡着丝丝白云，那景象非常美丽。山脚下的农家房屋一律的黑瓦白墙，房顶上袅娜升起数十道白色的炊烟，烟突里不时传来公鸡啼鸣和一两声狗吠，村子中间的稻场上，各家养的猪都被赶出来拉屎拉尿，老人一边拾起猪粪，一边吆喝家禽家畜走开，小孩子们睡眼惺忪坐在门前的石墩上，准备跟父亲上山放牛砍柴。这就是我记得的小时候的景象。

我们吴家堂位置最好，居于中间，背靠和尚尖延伸下来的一座小圆顶山峦，老人说那是龙头，龙眼就是那口老井，面对面前山，那是一条凤形山脉，吴家堂就处于龙头凤尾之间，大有龙头衔凤尾的架势，即所谓的盘龙飞凤地形，是游龙戏凤、龙凤呈祥的上吉之地。据说太平天国的时候，吴家是大财主，全村住的全是两层的木楼，家家相通，下雨时不需要走湿路，门口挖两口很大的鱼塘(后来被堰塞，又后来改成两个麻窖，用来烂麻做黄表纸)，养了各种红鲤鱼、白鲤鱼。前后有两棵据说是唐代种植的大朴树，老井后面那一棵树冠近百米高，枝叶扶疏，遮天盖日，栖息着各种鸟雀，每天都是百鸟鸣叫的音乐盛宴。门口那一棵则斜倾着伸过河面，高高掩盖在房屋顶上，枝叶纷披，椭圆形的叶子层层叠叠像密密麻麻的青玉碎片遮蔽着下面的鱼塘，你不得不佩服祖先的审美眼光。可是太平天国的战火烧尽了吴家的通楼，大火三日不绝，可怜吴家堂一片废墟，两口鱼塘也被堰塞。因为大树没有死，老井也还在，所以吴家子孙在废墟上重新盖起一片黑瓦白墙的泥瓦房，开始了艰难的创业。在“文革”期间，两棵朴树被砍倒，表面上看吴家堂没有老树覆盖，亮堂了许多，但是那悠久的文化气息消失了，只有那口老井依然散发出来自远古的芬芳，它默默滋润着吴家堂还有上下屋的子子孙孙，所以我要详细说说关于老井的故事。古人说：吃水不忘挖井人。是的，老井虽然是大自然的赐予，也是老祖宗留下的德泽。不能数典忘祖，因此背井离乡的漂泊的游子，请你一定永远记着家乡的老井，你就是喝井水长大的。

老井的所谓“老”，是说这口井的年岁很长，是什么时候挖的，实在很难考证。最保守的估计也有两三百年的历史。记得我几岁的时候总是跟老婆婆在一起，她那时有八十多岁，每天都带我从井边走过，并时时告诫我不要向井里张望，因为井水会摄下人的倒影，如果不小心就会出现“赤子匍匐将入井”的悲剧，所以我们很小就知道了不能到井边嬉戏打闹，不能玷污了水源，要注意卫生，保持井水的洁净。由于备家教育到位，从来没有出现掉进井里淹死人的事情。P2-4

我在一篇小散文《石》中说：

石，有灵有顽；石，有丑有美；石，有的粗糙，有的精细；石，有的棱角分明，有的圆滑柔润。

石之灵异者，通体晶莹，玲珑剔透，能变化莫测，会融铸悲喜。像贾宝玉颈上的“通灵宝玉”，变化万千；像蓝田山的关玉，常笼轻烟；像和田滩头的籽料，柔润千年。但是，这些人间至宝，可遇却难以求获，面对精美的宝石，只能徒增浩叹！

石之粗陋者，冥顽不灵，颜色灰暗，外形丑陋，棱角如刀，撞击易碎，构成悬崖，形成险阻，使追求的脚步望而生畏，使爱美的眼睛知难而退。然而，漫山遍野都是这些丑石，河流溪涧都是这些冥顽，有的专门绊脚，有的又臭又硬。面对这样的石头，也只能徒增浩叹！

美玉是理想、梦境，丑石是现实、人生。因为到处是粗俗，所以追求高雅；因为到处是丑陋，所以追求美好。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生活在两个世界里。

真实鲜活的现实世界，总存在那么多不如意的烦恼，甚至悲剧：成长旅途的蹭蹬，怀才不遇的悲愤，追求爱情的挫折，家庭琐事的磕绊，亲友逝去的悲伤，岁月沧桑的无奈，繁华落幕的凄凉，这些都让我们疲惫衰老，心力交瘁，感慨苍茫，于是，总想超脱这红尘，渴望羽化而登仙。

另一个世界是虚幻却美好的：故乡山水的清丽倩影，亲友相聚的温暖场面，艰辛奋斗的晶莹汗水，相濡以沫的患难真情，酣畅梦境的甜蜜幸福，寒冬腊月的一缕春风，面向未来的无限憧憬，这些都是一个个好的故事，让我们充满回忆的温馨和浪漫的想象，让我们的生活充满美好的希望，充满诗意的阳光，带领我们走向迷人的远方。

因此，一个真实有为的生命，一定拥有丰富充实的过往，五彩缤纷的现在，大气磅礴的未来。珍惜往日的辛酸，因为辛酸中包含着曾经的美好；拥抱现实的苍凉，因为苍凉需要勇敢的挑战；憧憬未来的灿烂，因为灿烂需要辛勤的浇灌。

因此，每一个真实的生命，都是一条河，河里一定翻卷着浪花；也是一座山，山上必定开满鲜花；更是一片天空，夜晚会缀满星辰。这一切都将化成一个个故事。

我秉持“坚守善良，追求美好”的理念，向我的亲友、学生及其他广大读者，奉献这本小书，或叙述往昔的故土乡情，或描写故乡一片小景，或采撷一枚成长的酸果，或追念亲友的前世情缘，期待送给您一泓甘甜的清泉，一阵清凉的晚风，一丝淡淡的馨香。

我要感谢二十年风雨同舟、相爱相守的妻子余水娥女士，她无私的付出，才使我能够完成这部小书，我们还一起推敲每一篇文章甚至每一个词句。

感谢挚友方维保先生为本书赐序，使拙著增色不少。  还要感谢我的学生汪训国、马沛，他们为本书的出版慷慨解囊；还有张燕喜、朱灿华、曹江宁、朱金焰、洪柳、廖新华、廖小鹏、张八四、吴焕荣、张江容等同学不避辛劳的热情推销。

吴振华

2016年7月28日于芜湖花津河畔陋室

老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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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振华先生和我是几十年的老同事，老兄弟了。今年五月间，有一次在小区楼下遇见，他说要出版一部散文集，要我作序。我当时只作笑谈。谁知没过几天，他真的把清样拿来了。那我也就只能当仁不让了。

振华先生是个学问家，做唐诗研究的好手，尤其擅长研究韩愈，其功夫和见解，都让我这个从事现当代文学研究的人佩服得五体投地。没想到，振华先生不但学问做得好，现代文也写得很精彩。而且，他还把古体诗的学问，用到了现代文的写作中。无论是游景，还是怀人，他都会赋诗一首两首的。虽然他的诗并不像郁达夫的那样放浪形骸，但也非常的工整，更加的情真意切。从这些古体诗，我看到了振华先生身上极其浓厚的文人气息。诗词歌赋，是有它的语境的。在现代化的社会里，我认为它的语境已经消失了。但是，振华先生的生活情趣，他的性情，为诗词歌赋的重生提供了语境，而且是鲜活到水灵灵的语境。

这部《遥远的青沙滩》说是一部散文集，其实与一般的散文集是不同的。一般的散文集大多都是东扯葫芦西扯瓢式的散乱文字的归拢，但这部《遥远的青沙滩》却是系统的，在大体的时间的线索上，我看到了振华先生在进入城市之前的较为完整的人生历程，完全可以说就是一部自传。它不是陶渊明的《五柳先生传》而是萧红的《呼兰河传》。

振华先生是一个从山村走出的知识分子。这个经历与我非常相似。透过振华先生的文字，我看到了他在走入城市之前的每段人生，也看到了他的人生中的每一个枝节。那里有欢欣、幸福，但更多的是人生的沟沟坎坎以及他的悲愤和不屈。振华先生出身于农家，如同所有农家子弟一样，他从小就面临着家庭的贫困，以及乡村中的种种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抑郁。兄弟姐妹比较多，父亲和母亲艰难地肩负着家庭的重担。但是他们善良，他们坚韧，他们聪明，想尽一切的办法，发挥所有的才智，养育着自己的孩子，勇敢地活下去，而且，总是怀着一个明天会更美好的梦想。但是，突然有一天，母亲英年早逝，父亲也因思念母亲而精神狂乱了。于是，一个刚刚长成的“我”，作为家中的长子不得不承担起了家庭的责任，承担起照抚兄弟的责任。我在以前的交往中，对振华先生的“受难”经历就有所耳闻，现在读他的散文，对其中的苦楚和艰难又有了更加深切的体味。人生的苦楚，可能有千百种滋味，但是，只有身在其中才能真正体味。

读着振华先生这些让我很有代入感的文字，我仿佛看到了一个乡村才子正踽踽独行在山间小道的身影，虽孤独，而又那么坚定；虽艰难，但从不气馁。在我与振华兄的同辈乡土青年中，有很多人因为家庭负担过重，而放弃了学业，丢失了奋飞的勇气。而振华先生虽然身处苦境，依然奋斗不息，始而考上了师范学校，到乡村中学当教师，继而，报考自学本科，报考研究生，最终走出了大山，实现了自己的愿望，获得了展示自己才华的机会。在振华先生的文字中，我读出了其中的曲折，更聆听到了一个有才华的自强不息的强劲心音。

振华先生在入城之前，在他的故乡是经历过艰难的，但是，他自始至终对自己的故乡怀有赤子之情。在他的文字中，我感受到了一个由乡村走出的知识分子对于故乡的热爱。他每当写到故乡宿松的物产、山水和风俗文化的时候，就禁不住地进入抒情模式。他用饱含深情的笔调，抒写着故乡的美丽，那让人陶醉的自然风光，那让人骄傲的历史文化。我感受到了一个由乡村走出的知识分子对于亲人的深情。振华兄的文字是饱含深情的，对于父母、兄弟，对于父老乡亲，以及对于同事、老师，他总是怀有感恩的深情。振华先生对于故乡的爱，更多的还是来自于生活的感受。他生于斯长于斯，有许多的美景，在当时是看不出来的，比如那里的山水，而之所以那么的美，实则来自于后来的回顾。在振华先生的文字中，我看到出现频率最高的关键词是“方山纸”。这种纸张是用竹子纤维做的。这种黄表纸主要是在祭祀时用的，但它是方山村的主要手工业。振华先生的家庭以及整个村子的人，都依赖这一项手工业来养家糊口。在振华先生的文字中，不但介绍了方山纸的制作工艺，而且，还讲述了方山人有关黄表纸的故事。他的父亲造纸的故事，他的父亲在卖纸中受到欺骗的故事，还有他以及他的父亲母亲在卖纸中遭遇暴风雨的故事。在一次次有关父亲母亲的寻常事件中，我听到了一个敏感的灵魂成长中的裂变和拔节的声音。振华先生对他的故乡无疑怀着赤子般的爱，你看他对宿松山水的描写，你看他对宿松人文历史的介绍，你看他对宿松物产的讲述，无不饱含深情，情感浓厚处，禁不住足之蹈之吟诵之。那文字虽朴实无华，但情感却浓到化不开。

振华先生的由对于故乡的热爱所诱发的文字，有的时候真的让我想起了欧阳修的《醉翁亭记》或柳宗元的《小石潭记》之类。那种清丽文字中的沉醉感，不能不引起我的揣想，也许他有一天真的可能如五柳先生一样，要归隐山林了。不过，振华先生是不会出世的。他的文字似乎更接近袁枚一路，其中更多是人生的况味和情味。他要回归的是“故乡”，而不是“山林”。

振华先生的文风清丽流畅，尤其是在对故乡自然风物的叙述中，文字尤为优美；文中常有叙事，但不并刻意，其中有曲折婉转，也是生活故事的自然体现；文中也不乏自然风光的描绘，但也不有意卖弄文辞，一枝一叶细细写来，那种文学的功夫倒在不经意间流露了出来；文字在叙述中并偶向历史深处做探索性联想，但也是点到为止，行文以现实感怀为主脉络，并不过多为历史掌故所牵绊。文有多种境界，而以自然为上品。振华先生的文字，可能因所述皆为亲历，感怀深厚，故不需做作，随意流淌即为妙文，那种自由潇洒的风度，读来让人畅快；而其中满含的情感，更是让我感动，而陷入一种由他的文字所营构的氛围中。

在炎热的夏天里，我挥汗如雨地为振华先生的自传体散文集《遥远的清沙滩》写序言。我知道，我在为一段精彩的人生写序。我内心中充满了敬畏，不仅为振华先生的人生，也为振华先生的文字，也是为如他如我等一批当年从乡下走入城市的人们。

是为序。

《遥远的青沙滩》是一本个人散文集，收录了作者吴振华近年创作的散文。主要内容有对故乡景物和人物的怀恋，将回忆中的人和事娓娓道来，讲述了一个个感人至深的故事，表现了真挚感人的亲情；也有对师长的回忆，叙述成长历程的点滴心酸和成功的喜悦，表现了坚守善良、追求美好的愿望。书中收录的散文篇幅中等，内容充实，语言质朴，感情真挚。怀念至亲的散文，真情流露，令人感怀；回忆往事的散文，一面记录着成长的苦涩，一面描绘着岁月的沧桑。

这部《遥远的青沙滩》说是一部散文集，其实与一般的散文集是不同的。一般的散文集大多都是东扯葫芦西扯瓢式的散乱文字的归拢，但这部《遥远的青沙滩》却是系统的，在大体的时间的线索上，可以看到了作者吴振华先生在进入城市之前的较为完整的人生历程，完全可以说就是一部自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