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的这所房子还算可以。门前立着一盏煤气灯,还有一条曾经铺着小方石块的人行道,不过路面早被挖得不成样子,如今刚刚重新铺好。煤气灯已经亮了,我借着灯光认出了这座房子的门牌号码:24号。我一跨进院子大门就闻到了从过道上散发出来的一股酒味和潮气。四周的墙壁潮得灰泥剥落,有点儿像油酥面团。我穿过走廊来到小院,不禁往旁边一闪,只见一个金发女人只穿了一条玫瑰红的裤衩和戴了一副乳罩。她正提着一桶水往院子里泼,然后又用扫帚将冲洗过的水扫进下水道。她全神贯注地干着这活儿,累得汗流浃背,一脸不高兴的样子。提水,往院子里冲水;再提水,再冲水……我问了一句:“莉莎太太在家吗?”
“不在。不过您可以问问那位也在洗地的博士。您知道,我这儿必须弄得干干净净,全楼房的人都打我的窗口过,而我又是个干净惯了的人。”这个满头金发的胖女人说。大概是为了证实她所说的话,她推着我的肩膀走到她家房门口,打开房门。果然,我看见的房间非常干净。灶面擦得锃亮,柜子也擦得十分光溜,上面摊着几根鸵鸟毛,窗子下面的长沙发上罩着天鹅绒的沙发套,摆着好几个丝面靠垫,桌上盖着一块漂亮的桌布,中间摆着一瓶人造的红罂粟花。
我耸了一下肩膀,蹬过一长溜水洼,来到一座小台阶上,往上迈六步,看到另一个小院。右边是一排泥土堆到了窗子边的长长的板棚,就靠它们隔出来了另一个小院。我沿着这一排紧闭着的窗户朝着一栋二层楼房走去。这座楼的楼上有一条带铁栏杆的外。楼房侧面的那堵墙正好与板棚相连,高高地耸立在板棚上方。墙皮剥落,硕大的一面墙连一个窗子都没有。院子左边是一个用来悬挂地毯以拍打尘土的架子,旁边是一扇敞开着通向洗衣房的门,从里面散发出一股合成洗衣剂和脏水的臭味。我继续往前走,楼下的一盏可以上下拉动的吊灯灯光吸引住了我。小院里倒是蛮舒服的。从楼下敞开的一扇窗户里透出一丝凉气,我不禁哆嗦了一下。
我站住没动犹豫了一下,该不该进去呢?是进去打听一下,还是离开这儿算了呢?在下面的第一个小院里,我听到那个金发女人还在用水桶提水浇水泥地,接着又听到水龙头放水的声音。我站在装有铁栅栏的窗户前一堆泥土旁边,泥土中长着两株五叶爬山虎,它沿着一根铁丝横贯整个院子。爬山虎的卷须往下耷拉着,过了一截又扭过头来朝上长。它轻轻触着了我的身子,我鼓起勇气,走到窗子跟前。
有个男人正跪在地上用细草根做的刷子刷地板。不,他不是跪着,而是四肢都趴在地上。他全神贯注,一声不吭地在擦地板。如今他直了一下腰,满心欢喜地看一看已经擦洗干净的那一片地板。屋子角落里安放着炉灶,那座炉火正旺的铁炉灶上面放着一口大锅在煮水。我站在窗子外边静静地观察了一下:拧在钢琴上的烛台上吊着四根小链子,这四根链子绕在一块板子的四个角上,板上搁了一盆大文竹,文竹的枝子朝下弯曲得碰着了安在窗框间的两面镜子。房间的一角摆着一张安有四个黄铜轮子的黄铜赛采赛①式的床。其他家具全放在房间外面:椅子、桌子,还有一张椭圆小凳子,凳子上摆了一段树干,树干里面大概有个马蜂窝什么的。
这个男人又抓起粗板刷,蘸上水,继续全神贯注地刷起地板来。刷子咯吱咯吱地响着,吊灯给板刷照亮着行走的路线。只听得下面第一座院子里用水冲洗水泥地的唰唰响声,随后又听到二楼上有人开了门,屋里的灯光射到院子里。等那人把门关上,院子里的光亮便没有了。只听得有人一步一步从旋梯上走下来,我立刻躲到敞开的厕所门后面,可我又直担心那个下楼的人是来上厕所的,因为在这座楼里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直到那人下到第一个院子,我才松了一口气,立即从厕所里钻出来,后又听到了那金发女人泼水的声音。她肯定泼在这个刚下楼的人的脚下,因为他惊叫了一声,接着就是一阵对骂,一声高过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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