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电影《三笑》
忆起《三笑》这部电影,简直有种与生俱长的感觉。那时我还住在南昌的金塔街,念初中。每天上学放学,都要经过南昌公共汽车交通公司,那门前经常贴着电影海报。有一天我看到海报上五颜六色的几个毛笔字:
香港彩色故事片
三笑
《三笑》,这个电影常听外婆和妈妈提到,每次都眉飞色舞。我激动地跑回家报告。那时我们和外婆家比邻而居,外婆这人有着极品的浪漫,虽然她不过是酱油厂给人送酱油的,近乎庸保,目不识丁,每天一早,便须和我妈妈两个推着板车奔跑于南昌的大街小巷。可是她骨子里小资气息之浓烈,跟身份有着强烈的反差。这种小资并非如我同学方子郊所言,坐在星巴克的屋里,忧郁地呷着咖啡之类。她的表现是那样的独特:不管多忙,只要路过电影院,必会停车看花花绿绿的海报。见有戏曲片,则会着急地下令:“赶快去买票,送完下一趟,去看电影。”接着这母女俩干劲冲天,拖着空板车,也顾不得回家换件稍微体面点的衣服,将板车寄存在电影院门口,小跑着就进去了,引来路人惊呼:“看哦,乡下人进城啦!”
那个年代的戏曲片产量很不少,一年必有几部。而故事也大多不过是落难公子中状元,经历一点点曲折,又赢得美人归之类,总之离了困顿、误会、苦情、恋爱和团圆,便没法演。虽然老套,外婆却看得津津有味。她根本一个字不识,那唱词是几乎不懂的。统计一下,每部片子她必看数遍,像越剧大片《红楼梦》,竟有三十遍之多。然而在她的圈子里并不是冠军,附近有个绰号“妖精”的单身老妪,以三十三遍的纪录夺得金牌。我还记得彼刻,外婆盯着那春秋甚高,一身呢子大衣,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同庚姐妹,满脸哀苦。可惜那时并没有所谓影碟,否则,外婆定会熬夜加班,接连看完五遍才罢休。即便如此,她也不是没做过适当努力,她曾经浼求别人,想雇个放电影的,在自家的院子里放一两场《红楼梦》,可是因为外公的干涉,最终没有成功。如此迷恋戏曲,或许在今天真正的小资看来,非但算不得同类,反而是十足的腐臭。可是小资的定义到底是什么?就在前两天,还有人说我小资呢。天可怜见,我一不吃西餐,二不喝咖啡,衣服晦暗,头发蓬乱,跟小资这概念完全形同陌路。最后她说出的理由竟是:你这厮经常读那劳什子秦汉竹简,从坟墓里挖出来的,跟无产阶级劳苦大众的审美趣味相悬天壤,不算小资算什么?好吧,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既然小资这概念可以如此的因地制宜,见风使舵,那么我将它扣在当年五十多岁的外婆头上,大概也算不得不可以吧。
总算要扯到正题了。话说我一告诉外婆有《三笑》,她的眼睛刹那间亮得吓人。“快去买票。”说着她已经掏出腰包,“这部片子好看,我才看了十一遍,比老妖精少多了。”她把钱递给我。自然晚上我是要一同去的,叫我去买票,就不能没我的份,这是规矩。可是那是场什么电影呢?我真的糊涂了。我现在唯一记得的是,那次买了好多票,我们几乎倾巢出动,外公、舅舅、姨,一大堆。回来的时候我二舅舅还在哼哼:“尊一声二奶奶,听我表一表。华安原是块好材料。从小宝护金,长大金护宝,屈膝为奴这是第一遭。我的好二奶奶呀,你好心成全有好报。”我却只顾去菜橱里,用手指钳剥皮鱼制成的干鱼块吃。他们很欢乐,热烈讨论,根本不管我。我吃了好多块。就在那个星光摇曳的晚上,我养成了伴随一生的习惯——看电视的间隙,跑到客厅里用手指钳桌上的干鱼吃,非常快意,这能不能通过心理学得到什么解释?P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