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认识的时间和场合也没那么重要。在网络上用电子邮件口无遮拦地打情骂俏几周之后(像打网球咻咻咻地一来一往),杰夫好不容易突破我这个影子写手的含蓄矜持。很难得,算他厉害。先是在线说说笑笑,一周后,我们自然而然就约了见面,感觉并不像初次会晤,反而像久别重逢。
两个天差地别的人,没想到竟然一拍即合!我人生的前十三年都在俄勒冈州波特兰这个多雨的城市度过。我们一家七口(爸妈、五个小孩——四女一男)住在提拉穆克街(此名源于西北太平洋的原住民部落)一栋维多利亚风格的百年老宅中,家里只有一间浴室。我爸妈一方面因为信仰,一方面因为教育,把我们留在家中自学(当地中学在我的想象中,是个散落着安全套和针头的邪恶巢穴)。我妈虽然是虔诚教徒,却也很注重我们的学业和社会竞争力,所以我们一点也不像传说中穿着长裙和吊带裤、不准出门约会和跳舞的基督教自学小孩。纽约双子星大楼倒塌的那年夏天,我们搬到得州的沃思堡,我就在这座牛仔城长大成人。这里的暴风雨可以把天空变成诡谲的菠菜绿,把草丛里的蛇吓得惊惶乱窜;这里的人喜欢橄榄球的程度,几乎可比对耶稣的崇敬。
而杰夫是土生土长的得州小孩。他跟三个姐妹从小在休斯敦和圣安东尼奥长大,离这里以南四小时的车程。夏天,他都到得州丘陵区(他的高祖父在那里盖了一栋小木屋)钓鱼、寻找阿帕切人留下的箭头。大学是他比较保守的年代,读的是得州农工大学,还是个嚼着烟草的共和党青年党员,疯起来可以把乡下舞池给掀了。
他的个性也很得州,热情又奔放。小时候他曾跟医生坦承,他心里最大的恐惧不是狼蛛或坏人,而是有一天会人体自燃(就像《摇滚万岁》那部片里的鼓手一样,因为豪情万丈的独奏表演,化为一阵烟雾)。杰夫是人肉导电体,每个认识他的人都会被他电到(而且他交游广阔,五湖四海皆朋友)。一拍即合、刺激冒险、轰动场面,还有闪亮的彩色图片最合他的胃口。
他的字典里没有“低调”两个字;我跟这两个字却是好朋友。我们家的人都内向到极点(包括我在内)。如果说我是敏感内向的“阴”,杰夫就是热情好动的“阳”。我的衣柜都是麻灰色或米色的毛衣,他的衣柜则挂满颜色鲜艳的卡其裤和亮晶晶的袜子。我的盆栽和朋友的比例是十比一,就算整天不说话也怡然自得。
刚开始交往的几周,我们做的性向测验证实了我的怀疑:我们的个性刚好是两个极端,杰夫是可以迷倒众生的超级行动派,而我是低调的梦想家,一口气把米切纳长达三十三小时的有声书《波兰》(Poland)听完,也不会打瞌睡。
有时候,旁人会把我的内向误以为是高傲,但杰夫不同。打从第一次约会他就表明,他对我这种安静思考的能力心存敬畏。总之,他对待我的安静内向的方式,就像对待需要仔细观察的外星生物。
“我有点好奇,今天你开口说了几句话?”我们见面后一个礼拜,他问我,当时我们坐在一家昏暗的酒吧里喝啤酒。
“喝这杯啤酒之前吗?呃,今天早上我跟服务生点了一杯咖啡。”我说,屈指算了算,“所以至少一句吧。”
他难以置信地摇摇头,拿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草草记下人类学的田野笔记。“那这里呢?”他敲敲我的头,露出顽皮的微笑。
“多到我希望有开关可以把它切掉。”我说。确实一向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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