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刻
没有什么人——鉴于故事的作者和读者应当尽快互相理解,我希望大家注意到我这里说的并不限于毛头小子或市井百姓,而是所有人:无论地位尊卑,年龄长幼;无论是在成长发育还是日渐佝偻——我的意思是,没有什么人愿意睡在教堂里。我说的不是和暖天气里在听布道时打盹儿(这种事谁都难免有一两回),而是晚上,独自睡在教堂里。大白天里,不少人会对我的想法大惊小怪。但是这里要说的是晚上。这事必须放在夜里来说,任何一个不同意这个说法的人,如果愿意在某个寒风凛冽的冬夜和我独自在老教堂门前的墓园里见面,并且事先允许我把他锁在里面,一直到第二天早上,那我必胜无疑。
因为夜晚的寒风仿佛恶作剧般,呼啸着围着房子打转,用它看不见的手推着门窗,要找个缝钻进去。可一旦钻了进来,它又好像没找到想要的东西——不管什么东西——吼叫着横冲直撞要出来。它不甘心只在走廊里大步流星,还要一圈圈绕着柱子打滑,逗弄风琴发出低鸣。它一飞冲到屋顶,要把房梁震裂,之后又绝望地冲向下面的石板,咕哝着钻进地下室。很快,它又偷偷摸摸地出来,沿着墙面爬过,似乎在低声念诵献给死者的悼文。它念诵时一会儿好像在尖声大笑,一会儿又好像在呜咽哀泣。它的声音如鬼似魅,在圣坛里回响不绝。它似乎在那儿狂热地赞美犯罪和谋杀,歌颂歪门邪道,蔑视那块刻有《摩西十诫》,表面光亮但实际破旧的石板。哦!老天保佑我们暖和和地坐在火炉旁吧!教堂那鬼哭狼嚎般的午夜寒风,它的声音真太可怕了!
然而,在那高高的尖塔之上,讨厌的大风发出了一阵咆哮。
在那高高的尖塔之上,风儿自由自在地穿梭于一个个通风的窟窿和小窗之间,在转梯上扭来扭去,它一把扯过吱哟哟的风向标,整个尖塔都因它而颤抖!高高的尖塔是钟楼的所在,那儿的铁栏杆锈迹斑斑,铅板和铜板因天气变幻而腐蚀,被这罕见的狂风吹得劈啪作响;鸟儿在橡木横梁的角落里搭起简陋的窝,到处是陈年积灰;花斑点点的蜘蛛在长期的安逸生活下变得懒散臃肿,随着钟的震动懒洋洋地荡来荡去,从不离开它们用丝网织就的空中楼阁,遇到危急时,或是像水手那样爬上爬下,或是跌在地上后靠着几条灵活的腿逃命。那高高的尖塔就是深夜里的可怕地方,它耸立在灯火点点的喧嚣市镇之上,远在漫天飞云之下,而我要说的那些钟就安放在一座古老教堂高高的尖塔上。
它们是些老钟。数百年前,它们由主教施洗,命名,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因而它们受洗的记录早都找不到了,早到人们记事之前就找不到了。因此没有人知道它们的名字。这两座钟曾有教父和教母(话说我宁愿做一座钟的教父也不愿做一个男孩子的教父),还有各自的银质杯子。但是岁月夺走了它们的教父教母,亨利八世令下它们的银杯被付之一炬,它们现在就悬挂在钟楼上,既没有银杯,也没有名字。
但它们并非默默无闻。恰恰相反。它们的声音清澈洪亮。十里八乡都可以随风听到这钟声。这些大钟定力很强,不需仰仗风力,而且在逆风时还会英勇抗击,热情地把悦耳之音送入有心人的耳畔。在暴风雨夜,它们一心要把钟声送人照看病儿的可怜母亲或孤单一人的海员妻子耳中,因此有时要打败那狂暴的西北风,用托比·维克的话说,把西北风“打得一塌糊涂”——虽然人们都叫他托小跑·维克,但他本名托比,如果没有议会的特别法令,谁也不能给他改名(除非叫他托拜尔斯)。他和大钟一样被正式命名过,虽然仪式没有那么庄严,那么兴师动众。
就我来说,我相信托比·维克的话,因为我肯定他有足够的机会确立正确的观点。无论托比·维克说什么我都信。我支持托比,站在他一边,不过话说托比真是成天在教堂门外站着(可够累的)。事实上托比是个有执照的跑腿勤杂工,天天在那里等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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