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父亲
父亲，给我生命没给我生活的父亲！
心在我们身上，一辈子没有照顾过自己的母亲猝然而去！慌乱中我们的无奈之举是，觉悟遥远、陌生的父亲的高度和名分，在母亲身旁填补了这个感情的空白一一母亲去世那年，她的大孙女从抽屉旮旯里找出尘封多年业已发黄的他的黑白遗照，放大后和母亲的并排挂在大厅的东墙。父母的音容笑貌定格成固定的尺寸和形式，以传统的习俗礼法各就各位，父亲居右，母亲在左。母亲去了他的世界，结束了他们长达四十六年的鳏寡的日子。家或达或穷，人或起或落，头上的天空不能阴不能塌。幸福的家庭都相似，父亲这个太阳照着，母亲这个月亮照着，儿女们众星捧着，这个世界白天黑夜都暖洋洋亮堂堂一一居家凡常的享受竟成我们奢侈的梦境！挽不住滔滔东逝水，只能留影岁月的沧桑和感情的沉重；对人成对影，接受我们白天夜晚的仰视和思念，也接受“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拷问和疼痛。这不是他俩一张老来伴的合照，两人不离不弃，兑现今生今世一一天不遂人愿，父亲走得早，母亲也不能享尽天年一一生活照中的母亲是老奶奶的自然、亲切；标准像中的年轻父亲内敛、肃然。打着时代印记的两帧遗照挤挨在一起，诉说着这个家庭曾发生的天大的悲剧和艰难！
父亲是1926年农历十二月十三日出生，忌日是1951年农历十二月二十四日。那年，父亲二十六岁，母亲才二十四岁(母亲生于1928年农历一月二十四日，卒于1997年农历九月二十四日)，我四岁(1948年出生)，我妹妹才出生！
或许是后来母亲在风雨如晦的日子里哀哀泣诉，或许是随我生命一起生长的对苦难的敏感和无奈，更是父爱缺失的心理偏差，暗淡的日子里总会对陌生的父爱产生出百味情感来，遥远、淡漠，也有几丝念想、渴求，小时还夹杂着怨艾、妒恨，藕断丝连使我对父亲的有限的几个记忆的碎片竞长出根来，多年来一直盘错在心头。
构建农耕文明最得力的人的因素是男丁，对于我的出生给父亲带来的喜悦和希望，母亲没有给我鲜活的细节，被她反复念叨的是，我满月时父亲竞置办酒席，还特地唱了一天戏，据说当时村里只有两家这样郑重其事地操办过。在1984年搬上新居以前，我们住在坐南朝北逼仄的祖屋里。这房子是一层半的三厢房的一问厅房，平日里为隐私，冬日里为挡住直灌而入的北风，过高过大的门前总是挂着一张涂得暗红的竹帘，生活就在竹帘内外演绎。印象中一次父亲好像是劳作回来，我当时就站在门口为他掀帘进门；一次是夜间，母亲把我从床上抱起，我睡眼惺忪，原来是父亲煮了夜宵，要我起来吃炒米粉；一次是父亲带我到窑埕上，那是个秋日的上午，后厝埕土窟旁有一棵龙眼树，父亲印坯，我就在旁边玩土……父亲病重期间睡在家里的楼梯下～个模糊印象，一个待入殓的棺木和母亲的哭声……我跟着送葬队伍走上垄头尾(家乡的一座土丘，父亲葬在其西侧圹边后)，记不清当时的情景，好像是大人们走在前头，我落在后面，沉默无语。当时我混沌无知，只是稍长后才悟出了那一天是父亲没了，我是给父亲送终的。
人生匆忙，在我的生命刚刚发轫的年代，父亲与我错身而过，孤身西行一一把我带到这个尘世刚教我学步就给我一个决绝的背影，如山的父爱成了一鳞半爪的黑色碎片，这是上天对我最吝啬的悲悯，也是对我最残酷的惩罚！垄头尾，父亲托体的小土丘，懵懂的幼童哪里承载得起诀别的沉重！命运转折，竟然在我刚学步不久，刚刚能爬上家乡这个最高的小土坡！
在苦水中浸泡，我也渐渐参悟了父亲苦涩的人生。
父亲上过私塾，家里依碲也见过他用过的零星学习用品，(父亲的大名“富乾”是相命先生给的还是私塾先生所赐？)但祖父不能用读书来改变他的命运。从父亲后死的同辈口中，我知道他从小就跟祖父一起卖苦力。祖父抠门小气，有一次“挑大路”(当时货物搬运，大部还是靠人力肩挑)，时值盛夏，父亲口渴无茶，要喝生水，祖父厉声“你不顾命了！”抢过碗把水泼了。酷暑、重担，还有望不到头的坎坷；口里冒烟，无水救火，又不许将就一一不识面的祖父这把早年的无名火，烧得我至今口干舌燥一一这就是我父亲命运里的有点不近人情的父爱。我祖上一辈又一辈勤俭持家的真传，就是沿袭千年的落后、笨重、艰辛，甚至残酷的生活资料谋取方式：或为农民，一年四季在自己少得可怜的地上刨食，再写20世纪“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的续篇；或为挑夫，大路筑在肩膀上，再走祖辈“一杀二挑”磨难仅次于杀头的生计老路或为砖瓦场的窑工，“拿石头砸胸膛”一一人如举重机械，频繁不间断从地上抓举起二三十斤黏土，投入脚下的坯具中。这种受刑直逼得一代又一代壮汉腰断骨头散架，为傲视群小的大厦添砖加瓦，自己却无立足之地，无片瓦遮头。后来城市之间有马路贯通，于是与时俱进备了硬轮的土车蜗行于汽车的风尘之后，把汗水和着悲壮的号子洒在通往福厦漳泉的坑坑洼洼、坡坡坎坎中。父亲也想过挣脱重厄，另谋生路。他卖了部分家产人了股，和村人合伙开了一家食杂店，日子过得忙也累。后来不知是因为伙不同心，还是经营无方，最后血本无归，人又重落磨道！听母亲说，我小妹出生，土改分田已近尾声，父亲向工作组要求补分小妹的一份人口田，得到应允后喜出望外，土改时听说成了积极分子。田为男字头上天，力是男人真本事！男儿立世农耕文明时代，只巴望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劳动是父，土地是母，好日子就是乖乖儿！
有儿又有田了，自己播种自己收获的时候，天灾不来人祸来：父亲没命享用了。P3-5
获奖感言(代后记)
收到杂志社通知：我的参赛作品这次征文奖榜上有名。
电脑前，一字一字地追踪打着我精神烙印的新旧生活场景，这些码成堆的我个性表达和个人言说的文字，一时嫁不出，成了剩女藏在深闺人未识，这次不自弃出来应征瞎猫碰到死老鼠。有痛我就喊，画了蛇还想添几只足。
有几年的投稿经验，知道现在写手多，稿件脱手难一一未退休前发表教学论文是要缴版面费的，(有一论文还在该期杂志的封面上作为头篇推介也如此)当然还要找门路拉关系；后来十几篇散文发表，有好几篇见报后排在这一版面的头篇，其中也有素不相识的读者评刊时肯定为“一篇好散文”，可稿子要发表仍要排队几月甚至于一年半载，磨你的心性，让你灰心丧气。
(《考场写意两章》写于最后一年七月高考，翌年发表时高考已提前为六月)而编辑这家报纸文艺版的，是动员我动笔的老同学。有一次我到他那里，探询发稿消息，他指着成堆的稿件，做无奈状。报纸上的版面，每星期两期，发十来篇稿件，好多都是虚席以待名家赐稿或应景之作，替补队员只有见缝插针的份。上地区小报的板面要钉子精神，远方琳琅满目的文学刊物也只是他人的牧马场。羡鱼而下不了网，无奈中我心锁教坛又十年。
刚学习作的20世纪70年代，那时编辑对投稿者，特别是来自基层出自农村的想入门的青年文学爱好者，关爱有加，另眼看待。虽然那个时代写的内容偏“左”，技巧语言更是粗笨得可以，但正是蹒跚学步时的扶持才弥足珍贵(这些感动，我写在《青天有月来几时》里)。沉舟侧畔，近半个世纪过去了。退休后老夫得闲心血来潮重拾旧好，碰壁后感叹无写处时，总要后悔当年傻也笨，不知道珍惜，学艺不精，而今还在炒着没人看上眼的夹生饭。
近几年，有几个功成名就的老同学作品屡屡散见于各级的报纸杂志，他们有些人起步比我晚，但现在的成功已经让我羡慕、嫉妒，也反思、自责。作品变成铅字得社会肯定、他人赏识固然好，但作品发表不了不要连自己都漠视了心在跳动。你笔写你心，我的秃笔，不能舞文弄墨，但还可“涂抹诗书如老鸦”，搁笔十多年心愿未了，心债高利息，欠自己的老了要加倍还给自己，沉重的要自己担当，创造的让自己享受，矮纸斜行闲作草，为了晚年的寂寞，为了中年的烦冗，为了少年狂想。(恩师姚兆国曾激励我，过去种地、拉车，衣食无着能写作，现在教书了，生活稳定，怎么倒写不出来了?)我自己是写作文的学生，也是批改的作文教师，是勤奋的作者，也是痴情的读者。“我只要写起来，我觉得很有意思。”(孙犁)笔下的不敢自比大家，但握笔的感觉经大家一点拨，确实找到了意思。 我写我熟悉的生活。未来的作品集将要收入我在省、市级报刊发表的部分文章，其中也有获得当地征文二等奖的一次上福州几个同学聚会，路上任编辑的老同学透露了一个征文信息，撺掇我参加，于是我把手头的一篇旧作拿出来应付。此前有几次，老同学说要把我的作品推出去参加评奖，后来又说，你一个评委也不认得，有谁会投你的票呢?本来就有点自卑的我得到老同学温情的一瞥我就知足了，这些我自己都嫌不足色的东西(这次我把过去发表的旧作整理修改，其纰漏和草率，使我汗颜)不胎死腹中，能在版面露一下头角，已经够幸运了。收在《闽中瑞云山》征文集的那篇《郊游漫笔》，能够获莆田市“红色之旅，绿色之旅”有奖征文二等奖，未叼未座，有执牛耳的老同学奖掖后进之心。
小奖在我的心上激起的几圈涟漪没有让我简单和天真地把万一当作一万一一文学作品评奖，也和我们的教学论文评奖一样，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死谱活吹，“一切都是人给的”一一世风有异味，评委的席位哪能不论资排辈量名定做，全让公平公正公道的行家里手落座?而这些人怎会没有自己的癖好和偏爱一一兔走触株，折颈而死，空前绝后的碰撞为我这幸运的宋之耕者独得之，这缘，可遇不可守。
我订了几种文学期刊，珍藏几位大家的经典。我边看，边思，边写。我也希望交流、指点、批评、鼓励，我追求超越，怕坐井观天，被文学另类。
有时读着脱稿的新作，自己酝酿的情思挥洒在纸上，滚烫冒烟的文字反倒把自己的心焐热了，又一次感悟了“文学可以滋润生命”的魅力。有一天看到我订的杂志上的“全国散文奖征稿启事”，不经意间心鼓被擂响了，感动自己的东西是不是也可感动别人?让人家鉴定一一传语闭门陈正字，可怜无补费精神，那才冤呢。
用邮箱发稿。
这次征稿对象是散文家及散文创作者。我寄去去年两篇新作，也按要求寄去一百字之内的简历。
启事中提及作品评奖规则：按来稿要求选出一、二、三等奖和优秀作品奖若干名。网上报道：此次大赛是历届散文参选作品最多的一年。大赛共收到来自海内外的华人作者共计三千多人的作品六千多篇。经过整理、登记、初步筛选，在评委会制定严格评审标准的指导原则下，经过评委的认真审核和细致评选后，评选出散文奖获奖作品近三百篇。
网上报道：此次征文活动总体来看，参评作品题材广泛，体裁多样，内容丰富，特别是部分作者对作品的立意、构思都有独到精辟的见解，达到了相当的深度。
一段时日后，我收到了一份通知，我其中一篇文章获得了三等奖。
这奖不会有假。我比较我的两篇稿件，发现在构思、立意上或者语言上，获奖的确实更胜一筹。后来整理稿件时，我把被拉下的重新修改几处，才算暂时逃过了我的挑剔。如果评委把这两篇的分量颠倒了，那这次评选我都通不过，给我的奖项再高我也倒胃。我也把获奖之作让友人看了，似乎也无名不副实之嫌。后邀老同学清芳一起上京赴会，我陈明事由，怕其中或许有疏漏之处或陷阱之虞，让人家跟着我吃亏上当，把通知给他看了，也把原稿让他过目，“这篇可以评上二等奖”，客套的玩笑开过头了，但在他眼里，奖的质地中评委的形象并没有矮化。于是，成行的意向定了一一因为要花钱买证书奖品和获奖作品集，一跟钱搭界，就得多留一点心。
这样的教训，远的近的，直接间接都有一一“不与陌生人说话。”给小孩子的劝导是我们缴了学费的，都上了学生的课堂。
……
昨天越来越多，明天起来越少，我的人生与他人一样富有，都有一条时间铺就的单程的路，只是我独味的生活是我的富矿，只能由我自己来开采。我用三年时间，写了三十多万字，加上原来发表的，凑足四十万字，记录下从那个封闭僵化的时代一路走来的我们这一代人在血水里泡三遍，在盐水里煮三遍，还在沸水中滚烫过三遍的心志受苦，筋骨过劳，体肤挨饿，身遭空乏，行为被拂乱，动心忍性，能耐能力虽有所增益，但最后少有人能担当大任的酸甜苦辣。我把这一心路历程上的磕磕碰碰归结为方方面面的不了“情”，从少年、中年到退休赋闲，从家、学校到社会。有根深蒂固的文化传统，也有层涌迭现的现代新潮；有血浓于水的亲情，也有酽酽的师情、纯纯的友情和悠悠同窗情；有我对我生于斯长于斯的家乡、工作于斯的学校和后来随迁的新住家的日久生情；还有对社会万花筒、历史小姑娘的缠缠绵绵的实话实说。当然，这里记录的都是我自己的人和事，我在现场和它们产生了感情纠葛，这里寄托了我的灵魂，起伏着我的情绪，呈现、咏叹我的生命体验，我不嫌我丑，我用我粗糙的生活纹理记录时代投射在我们这一代人心理动态的苦乐和悲喜，也表达心酸过后依旧明媚向上的温暖和希望、思考和责任。对这些琐碎、庸常生活的意义和自觉是我的半个世纪的情感私酿，是我这辈子的“私生子”了，我不想触犯法律的“遗弃罪”底线和道德的“忘记过去等于背叛”的惩戒。老了，黄昏夕阳很无奈；还不太老，牛蹄落下还能留下这一串深深浅浅、歪歪斜斜的印迹一一这几年，几个亲友、学友、文友相继走了。老天再假年于我，几年后恐怕脑子混沌写不出来了。生命末班车上，我做了一件不能再延误的事，这本书的问世适得其时，在人生价值与生命意义上确确切切只是为了忘却的纪念。
我把我这一辈子艰难索取的，点点滴滴都奉还给我的打是疼，骂是爱的生活施主。
收在这本集子里的不是我练笔的全部，也不是我发表的全部作品，发表的已经变成铅字的作品近长长短短有二十多篇，近五万字。
我常常将新作讨教于陈金龙师。他喜欢我的获奖作品《哭母泪空流》，要我打印一份给他。他说，他幼年时就没了娘。
听说我归老田间犹在耕耘不辍，我的也是从教育战线上退下来的耄耋堂舅陈金辉，竞扶着老弱病体从二十多里外的家乡赶到我的住家楼下，气喘迈不出步，望七楼而生畏，最后在众人搀扶下一步一步完成攀登。堂舅从我这里拿回了被收人各种文集的和刚发表的几篇文章，看完后，对我鼓励肯定有加。他特别对《我的那些土名‘猫’、‘狗’和‘鸭仔’的父老乡亲》一篇感慨系之，说我对社会弱势群体动真情、说真话。他是我痴心的读者，也是我的良师，珍惜我这些过时的东西是对后辈的我的最高奖赏。知音难觅，我感动不已。
本书的出版，我要感谢陈天宇老师，感谢莆田六中1988届高三(3)班同学。
我眼高手低，不自量力。生活不容易，还硬要把平庸的生活码成篇一一编这本书出这本书很不容易，我要感谢为我的这本书付出心血，帮我圆梦的好多好多好人。
我爱说三道四，曾浅薄地把别人的作品挑剔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这回老脸出丑，我已做好了迎接唾沫星子的准备。
年逾花甲，六十耳顺，谢谢生活对我的偏爱和予我的馈赠：茅店月，板桥霜。
2012年年5月10日
修改于2014年7月10日
第一辑 亲情
追忆父亲
哭母泪空流——写在母亲逝世三周年忌辰
欲养亲不在，悔恨向谁说——写在母亲逝世四周年忌辰
母亲的寂寞人生
舅恩若父
背影
剩饭剩菜情不馊
上阵父子兵
汤圆与木碗
泥饭碗、瓷饭碗和铁饭碗
反向过年
孩子的笑与容
族谱序(草稿)
春城风情
第二辑 学情
诗三首
两张录取通知单
仙游，我也游
减免费和助学金
不惑读书瘾
第三辑 逆情
与对立的生活和解
苦力偏好冬天
两帧珍贵的历史照片
一封没发出的信
蹉跎十年路漫漫
我们这辈人的婚事
第四辑 友情
同窗一别二十年
花甲之年，同学聚会
三人行
手机拜年
合脚的鞋
学友·文师
一环念林金松先生
第五辑 师情
恩师贺卡情悠悠——写给我的班主任姚兆国老师
评卷随想
班主任的祝贺
新教师的履历
感谢学生
值得欣慰的一课
考场写意二章
私立学校的钟声又响
南橘北枳
世间最容易的事原来不容易
“3”是一条意味很深的老根——莆田六中1988届高三(3)班毕业二十五周年聚会感言
您好，老师!
混资格，等运气
我学不来秋菊讨说法
尘世难逢开口笑，菊花须插满头归
退休了也过教师节
教师的分内分外事
第六辑 世情
坯土——故乡砖瓦窑记事之一
水运——故乡砖瓦窑记事之二
窑火——故乡砖瓦窑记事之三
房子
车子
工分
小区大社会
我的那些土名“猫”、“狗”和“鸭仔”的父老乡亲
新涵大街
乙未清明迁墓记
祭文
第七辑 闲情
郊游漫笔
九莲岩
让历史小姑娘天然去雕饰——读天宇《诡异的历史的耻辱柱》
历史镜鉴中的现代“精英”——读天宇《彼精英与此精英》
面对大海，春暖花开——写在雁阵山上状元黄公度少年读书的雕像前
芝麻开门，芝麻开门——写在夹涤草堂史学家郑樵治学的雕像前
楹联·格律诗
获奖感言(代后记)
青天有月来几时(代序)
脑子的问题给我一辈子最恼人的智商缺陷，是忘性大。看电视上表演过人记忆力的，板上几百个或明或暗的灯泡，一过眼转身过来，哪个明的，哪个暗的，无一差错。我的一位朋友也有此特异功能，脑子像照相机一样，一扫描，细枝末节图像全都清晰，羡慕死我了。他却说，你知道宋代王安石的记性吗？二十四橱书取出一册，随手翻开，随意念上一句，他能马上接续下旬来。我这才想起“王安石三难苏学士”，模模糊糊有点印象，是从书上看到的，却怎样也想不来更具体的细节一一风雨人生，命运坎坷，耳闻目睹的世像，酸甜苦辣的体验，生活没有吝啬，但事了心了，硬是撵不进闭锁的脑子，强记这么难，博闻留不住。
那年却有这么一事烙在我心头，一辈子都不能忘怀。
1974年秋，我已是广阔天地中一个传统的农民了，结婚生子，也准备抚养儿子长大结婚生子了。有一天，同村一个在公社宣传队的朋友找到我，说在公社一个干事那里，看到了一单要我去省里参加创作会议的通知。通知来了好几天，这个干事不认得我，也不当回事，那纸片还没扔，却无意问被我的这位朋友看到了，我就这么不经意被命运撞了一下腰。
原来是我接受“再教育”心有旁骛，给当年的《福建文艺》(1980年改为《福建文学》)投了稿。人都快成泥牛了，想不到一颗小石子，会让我沉寂多年的生活激起涟漪一一稿件上我附了地址，参加活动却必须辖区行政单位盖章放行。这是当时的政治铁律。
我的政治面貌清白，因此公章成了汽车的轮子，载我福清之行。
上个月我还是这条路上的苦力。我用胶板车拉着六包草袋(一包百斤)，日夜兼程上福州西站。那是炎炎酷暑，来回两百公里路，在喘息中怨懑的我洒多少汗水，只能用我身上掉下的肉来计算。现在，沿这条路又出发，车夫成了乘客，熙来攘往中我是另类，因诱惑而激动，因陌生而茫然地走向通知单上标明的去处一一福清华侨大厦。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一路上，我暗地里捡来诗仙的“四旧”不断地给自己强心打气，让已为五斗米所累的腰浪漫一回。大堂门口有欢迎的标语，我却东张西望等大厦的门卫来验明正身。我不是不速之客，也不是走错了门，尽管身上有洗不净的汗臭污垢，有不合体的粗衣裳难遮掩的寒酸落魄，但站在这里已是今日的新我：不是流汗卖力，而是来舞文弄墨的；不是闲散盲流，口袋里的一应证件俱全。可是当我上楼朝会址走去，我努力自作坦然轻松的心态已如含羞草般敏感脆弱，“近乡情更怯”，走向一族全省乃至全国知名的作家，仰视的腼覥让我局促不安，举止无措。进办公室报到时，有位沉稳慈蔼的长者站起来和我握手，问好，然后自我介绍，“我是何为。”我从语文课本和中学生课外读物上念过他的几篇散文，《第二次考试》《千佛山的小树》我爱不释手，看过多遍了，现在这位心仪已久的作家就站在我的眼前，我竟然脑子转不过弯来，一时慌不择言，口不由心，“与《红岩》中的那个‘何为’同名？”旁边有人纠正了，“《红岩》中那个是‘华为’。”我羞得无地自容，学识浅薄，涵养粗陋，忘性又大，弄出一个大不敬来了——现在看来，比之进大观园的刘姥姥，进城的陈焕生，应该是等而下之。然而，在旁的几位并不介意，相互介绍：郭风、苗凤圃、张是廉、张贤华和诗歌组陈昭淦，年纪都比我大，一样的随和热情，就像旧日学校里我敬重的师长。他们的平易近人让我回归自在。
到这里，起因是我投了一诗稿《红井》，是看了瑞金红井后写的。编辑老师要我同类题材的再写几首，作为组诗发表。我为偶然侥幸喜出望外；听说要我再续新篇，我头大了。来这里从头学步该不会比家里如牛负重轻松吧。
爱好文学开始于中学时代，课余有点疯劲，沉迷于文学读物，《红日》《红岩》《红旗谱》，对当时流行的长短篇几乎是废寝忘食，如醉如痴到对课业也不管不顾的地步。图书馆的借书证刚换了几本，视力已下降到0．4。那时读书感觉跟着政治走。古典名著不时兴，外国文学不人流，书架上一统天下的除了数理化学习用书外，都是“阶级斗争”的“红书”。省内这些知名作家的书除了语文课本和阅读材料里收进的，几乎都是我未开垦的处女地。有了一点滋润，作文的笔就不那么艰涩，写出来的有时也被老师在班上念了有时也挂在班上的学习栏上，老师也给我一个语文科代表的头衔。老师赏识我的语文兴趣与作文成绩，但我对自己写的却越来越不满意，课堂的指导和作文的批改总不能给我醍醐灌顶，让我顿开茅塞。语文老师给我解惑：学生的作文能力不是教师教出来的，是学生自己读来练来的。半信半疑中我有点埋怨自己的天赋悟性了。
失学失业后，更需要精神的东西来抚慰心灵的失落。什么都没有了，只有文学书本。后来看到法国的蒙特利亚的经验之谈：读书愉悦于身心，读书情趣于生活，读书沉幻于浪漫，读书忘却于忧伤，我崇拜于读书，因为我崇拜它的力量。一言中的，这正是我心头爱书的诗意。那时我的生活就那样泾渭分明，农忙、农闲；白天、夜晚；晴天、雨天；平日与过年过节，我让它们承载不同的生活内容：体力劳动与精神盛宴，奉献给责任与索取给自己，苦力角色的担当与学生身份的不舍对立统一于我下滑的命运。那个时代重粪臭而贬书香，特别是家徒四壁的农家，口福与眼福一样贫乏。真的是有病了又吃错了药，在读书无用、知识反动、“教授讲牛尾巴功能遭群起而攻之”的年代，偏爱逆流而上不识时务。过去读过的语文课本，我重新捡起，从旧馍中努力嚼出新味来；在学的初中学生的语文课本，虽然“斗”气逼人文味有限，我还是饥不择食；包裹食物的纸封(那时还没塑料袋)，在送进灶膛口前，我一定要从头到尾过眼一遍上面的铅字。记得有一次从邻人那里发现一本《唐诗三百首》，我如获至宝，读后抄写，刚抄了一半，借期已满，不得不刈爱践约。后来雨天就步行七八华里路到城隍庙免费的阅览室，那里有几份报纸、几种期刊，我就是在这里邂逅了《福建文艺》与《莆田文艺》的。白天看了，晚上回到家里，就有点不安分了，构思了也不知道叫什么文体的几篇稿子，从最底层的《莆田文艺》投起，《我和老队长去巡水》《风口浪尖》先后被采用。后来就有点像不自量的癞蛤蟆了，写了一首诗《红井》，斗着胆寄到《福建文艺》。
……
识尽愁滋味，道个“天凉好个秋”也是诗！
福清之行回来，我重操旧业，几个铜钿又绑架我这不安分的叛逆者，磨道的陈迹上，我的心不再循规蹈矩，与自己心仪的文学大路朝天，各走半边。
回乡十年，大多数年头我都在马路上拉板车卖苦力度日，披星戴月对我来说已不是夸张的形容词。这以后，我是在为生计操劳的脑子中硬挤出一片时空来构思我的诗作，路上奔波，脑子在忙着寻章觅句，走着走着，出了差错，闹出笑话，经人提醒后魂才附体。黄连树下来弹琴，要唱生活的反调，要投时之所好，要唱“大海航行靠舵手”的主旋律，要亮“莺歌燕舞”的大好势，巧妇难为无米炊，我的轻功就是要从石头中孵出鸡蛋来！也有下雨天，留客天，我解脱了，可以钻进编辑部给我的期刊和学习材料，也可以模仿他们写写改改，然后贴上邮票，给《福建文艺》诗歌组寄去，换取他们对我的关爱和指导。也有几篇受肯定准备留用的，也有留用后零星发表的，看着自己的涂鸦变成端正工整的铅字，闻着那散发着墨香的印着我的名字的期刊，能不忘乎所以白日来一个放歌又纵酒？都说人生有几大喜事，能大过古井醴泉之于精神涸辙之鲋？钻燧取火，哪怕只有这么一星微光，也足以暖我生命的寒冬！
1977年高招制度改革后，我的角色转变了，先学生后教师，劳力与劳心换了肩，可十多年非人的折磨使我的身心俱损，体力消耗殆尽，精、气、神未老先衰，特别是我的脑力，脑子里像塞着棉花，心里像堵着乱麻，心慌脑昏，世界混沌一片，睡不好觉，读不进书，受不得一点压力和负担。(现在想来，似有抑郁症之疑)春天来了，可是我来迟了，病树老枝寂寂寥寥无春意，沉舟侧畔忍看千帆过……
后来，我给朱谷忠师写了一封信，表达谢意，陈情实况，我不想逃脱，我只是不想糟践期刊，“今后，《福建文学》请不要再寄了”一一承受不了也无以回报这些编辑老师对我的偏爱，写这些话时我的笔不流水，心在颤抖，这封信又该是怎样沉重！那个与天与地与人斗都其乐无穷的时代，有几个好人、一本好书伴着我穿越时艰，是缘分？是造化？我一辈子不会忘记我曾经的梦，我也难以忘怀在我零落时给我关爱扶持的《福建文学》的这些编辑老师们。不单是他们的学识才华，更珍贵的是他们对艰难境遇中挣扎的文学青年的悲悯情怀。
命压人头不奈何，随命而过，随运而行。我遥祝天下的好人一生平安，可我尊敬的德艺双馨的一代宗师郭风却于去年仙逝！翌年，又有何为老师的噩耗。
说不定我后脑勺长着一根反骨，命里才注定我一生消弭不了这么一个痛。我的身上可笑的癖习与日俱怪：无权无势，无才无财，可就是不入流、不媚俗，上书摊书店，我留意的总是文学书籍；在繁忙的课余，我分心的总是文学作品；愿做书虫，爱交文友，关注文苑，敬重文人。从媒体上一看到这些我熟悉的老作家的文章或相关的材料，我的心里就升起亲切感，情不自禁就揽书入怀，细细研读，慢慢咀嚼，有时也拍案叫绝，忍不住多看几遍。死记性尽管过目就忘，但此癖深固难徙，无药可治。甚至曾也想改行任教语文，在教学相长中与学生共同进步，退而结网，或许能重续旧梦一一也承老同学林金松奖进，我手写我心，有几万字散文发表在《湄洲日报》他主持的《壶兰周刊》(后来改为《壶山兰水》)。拙作也得过全国和地方的征文奖，其中有中国散文学会颁发的“当代最佳散文奖”，楹联应征几次获得全国一等奖或金奖。
古人站着说话不腰痛：男人一生有三件事须做一一建一栋房，栽一棵树，写一本书。写一本书？看来要做一个男人，古往今来生身父母还决定不了。
退休了，就像退潮了海滩上突兀出退不走的孤寂的礁石来一一就以它为桩，系紧一生沉浮飘荡的念想吧；就以它为基，用大海亲吻过的贝壳垒起心中的金字塔吧。我的忘性把我人生的珠都丢了，但庆幸椟还在。我有被鸟粪盖顶的资历，有被海浪噬咬的纪录，我黑不溜秋，又臭又硬，这最不起眼的一堆，在气候变暖，海平面上升，涨潮的海水把我淹没之前，做最后的一次眺望吧，伴鸥翱翔，为帆送目，也为自己祝福。那个秋夜的朦胧月光为封面的古老的梦里，将打印上这个曾经临渊羡鱼的苦力者的姓名……
2011年1月10日
姚文光编著的《茅店月板桥霜》收录的作品或写人或叙事，点点滴滴串联起来可大致勾勒出作者平凡而又有故事的人生：作为农家的长子，他少小即懂得干农活帮衬寡母度日；他作为寒门学子，他刻苦攻读；作为教师，他兢兢业业，为学生授业解惑；作为丈夫，他肩扛家庭重担，为妻子遮风挡雨；作为父亲，他舐犊情深，为儿女操劳半生；作为一校之长，他雷厉风行整顿校风，将一个“乱”校建设为一个“好”校；作为退休教师，他仍关注、热爱教育事业。读完书稿，一个平凡人大半生的喜怒哀乐即历历在目。书稿的语言平淡朴实，传递的情感真挚厚重，字里行间跳跃着作者睿智的思想和人生经验。平心静气读来，这些颇具生活味道的文字，能触动平凡人的心灵。
姚文光编著的《茅店月板桥霜》为散文集，分“亲情”、“学情”、“逆情”、“友情”、“师情”、“世情”、“闲情”七辑。“亲情”主要写作者对寡母、舅舅养育之恩的感激之情，以及作者和儿女之间的细腻情感；“学情”主要是作者对自己艰难求学之路的回顾，以及退休之后的读书之乐；“逆情”主要是作者对自己坎坷、蹉跎、艰难的人生之路的回顾，表达了峰回路转、苦尽甘来的喜悦之情；“友情”讲述了作者与好友、同窗之间的交往；“师情”表达了作者对求学之路上帮助过自己、有恩于自己的师长的敬重与爱戴，以及作者也为人师表之后与自己的学生之间发生的感人事迹；“世情”主要包含《房子》《车子》等事情；“闲情”主要写作者退休之后安享晚年的闲情逸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