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杀
我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生下了两个孽种。周秀菊咬牙切齿地对派出所民警老王说,我不恨那个杀死他的人,我恨的是为什么不是我亲手杀的。周秀菊边说边抹眼泪。
老王合上本子站了起来。蹲在旁边一直默默抽烟的林德胜见状也赶快熄了烟,站了起来,眼巴巴地瞅着老王。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到底没说出。老王不顾周秀菊的假意挽留快步走出了周秀菊家的院子。周秀菊和林德胜跟在屁股后面把他送到了门口。门口围着一群看热闹的人,看到我们出来了,也并没有散去,仍然伸颈盯着老王。
老王没有理会人群,径直穿过去,推上门口竖着的自行车,骑上,向下街骑去。大人们都没怎么动,转过身,远远地目送着老王的背影。孩子们却疯了一样,跟在老王的车屁股后面跑,带起一股烟尘。大人们看到老王骑了一会儿,停了下来,身子斜跨在车上,用手往后面轰,轰了几下,又骑车走了。大人们都咧开嘴笑了。
直到老王的影子一点不见了,他们才回过头问我,好汉,老王都问了些什么?
我一边提裤腰带,一边不耐烦地说,我哪里知道。一边说着一边往家走去。我家就在旁边。
他们仍不放过我,对着我的背影喊,好汉,你这个驴日的,不是村长让你陪王所长的,你怎么会不知道!
我头也不回地说,你们才是驴日的,我知道也不告诉你们。
我走进家门的时候,听到身后一片骂声和一片哄笑声。
我妈正在灶屋里,听到大门咣当一声响,探出头看了看,看到是我,骂我,好汉,你又在街上乱骂什么?我一边揭开缸盖找水瓢,一边回答我妈,妈,是他们先骂我的,他们骂我是驴日的!我妈听到这里不说话了,过了半晌才咬着牙挤出几个字,这些短命鬼。我咕咚咕咚喝下一大瓢水,揭开锅盖,想看看做的是啥,结果还是一锅玉米糊糊。我把锅盖咣当一声扔下了,又去揭菜锅。我妈用小擀杖敲我的手,骂我,还没到吃饭的时候,揭什么揭,热气都没了。又让我帮她烙烙馍。
我烦死烙烙馍了,从我刚记得事起,我就开始帮我妈烙烙馍,我那早死的爹从来没帮我妈烙过一次。每次都是我烙一个,他吃一个,直到他摸着肚皮吃饱了,烙馍才能积起来。我对他敢怒不敢言,我说他一次,他就冲我大发脾气,恨不得当即就揍我一顿。可是他心情好的时候,也会把我抱在怀里,亲个没完。我不喜欢他亲我,因为他老不刮胡子,脸上的胡子扎得我刺刺的、痒痒的难受。但是他不在了,我反倒又想让他亲我来了。我也真是怪。
我那早死的爹是被砸死的。我妈哭哭啼啼跟人家讲过很多次他死的经历,我坐在旁边听着,都快倒背如流了。我妈说他死之前一个算卦的跟他讲,你不要上山,你命中要死在山上。我爹笑了笑,说咱这儿方圆多少里哪里有山?就不把那算卦的话放在心上。他是在跟着庙生爷的扒房队到西村扒房时砸在了屋山下,当时刚好是晌午,大家都在吃饭,就他一个人坐在屋山那里晒暖,人家都喊他吃饭了,他说你们先吃,我晒会儿暖。正说着,屋山突然就倒了,直接把他砸了里面。我妈说到这里,抹了抹哭得红肿的眼睛,说,你说这不是命吗?人家说他要死在山上,只想到了真山,谁知道这“屋山”也是山。
我爹死时,庙生爷和扒房那家各送来五百块钱,就这儿,我妈都感觉人家够义气了,咋说也不能怪人家,怪只能怪俺爹命不好。我妈拿那钱打了一口薄棺,偷偷摸摸就将俺爹埋了,那时正在抓火葬,俺爹没有被挖出来再烧掉,就已经是造化了。我妈每次提起这事,就又是心酸又是庆幸。
我不想帮我妈烙烙馍,但我妈的小擀杖又要敲上来了。我本可以躲开,我只要跑远,我妈就追不上我了。但是我心疼我妈,就敲敲打打着拿起烙烙馍的烙铁烙起来。烙着烙着,我倒烙出兴趣来了。我总觉得我烙得比我妈还好,但我妈不承认,我一说这话,她就横挑眉毛竖挑眼地给我挑毛病,不是说我烙得受热不均匀,就是烙得不好看,还要她接过去再翻两下。我听到她这话很不高兴,觉得我帮你烙就很不错了,你还嫌摘我,就赌气扔下烙铁想走。这时我妈一看不对,立马就换了脸色,连连夸奖我烙得好,烙得既均匀又好看,比她烙得还好。直说得我回心转意才住嘴。
烙馍的时候我妈问我,林大孬被杀这事有眉目了没?村长又让你带王所长去问谁了?
我说有个屁眉目。派出所的都来好几次了,啥也没问出来。问来问去,还不是那几家。我掰着手指给我妈数:林大孬他爹他妈、林大孬他媳妇、村头老六婆,还有发现尸体的王长贵。
我妈叹息着说,看这事闹的。咱洗墨池村可多少年没出过人命案了。P1-3
总序
袁鹰
中国现代文学发轫于本世纪初叶,同我们多灾多难的民族共命运,在内忧外患,雷电风霜,刀兵血火中写下完全不同于过去的崭新篇章。现代文学继承了具有五千年文明的民族悠长丰厚的文学遗产,顺乎20世纪的历史潮流和时代需要,以全新的生命,全新的内涵和全新的文体(无论是小说、散文、诗歌、剧本以至评论)建立起全新的文学。将近一百年来,经由几代作家挥洒心血,胼手胝足,前赴后继,披荆斩棘,以艰难的实践辛勤浇灌、耕耘、开拓、奉献,文学的万里苍穹中繁星熠熠,云蒸霞蔚,名家辈出,佳作如潮,构成前所未有的世纪辉煌,并且跻身于世界文学之林。80年代以来,以改革开放为主要标志的历史新时期,推动文学又一次春潮汹涌,骏马奔腾。一大批中青年作家以自己色彩斑斓的新作,为20世纪的中国文学画廊最后增添了浓笔重彩的画卷。当此即将告别本世纪跨入新世纪之时,回首百年,不免五味杂陈,万感交集,却也从内心涌起一阵阵欣喜和自豪。我们的文学事业在历经风雨坎坷之后,终于进入呈露无限生机、无穷希望的天地,尽管它的前途未必全是铺满鲜花的康庄大道。
绿茵茵的新苗破土而出,带着满身朝露的新人崭露头角,自然是我们希冀而且高兴的景象。然而,我们也看到,由于种种未曾预料而且主要并非来自作者本身的因由,还有为数不少的年轻作者不一定都有顺利地脱颖而出的机缘。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乃是为出书艰难所阻滞。出版渠道不顺,文化市场不善,使他们失去许多机遇。尽管他们发表过引人注目的作品,有的还获了奖,显示了自己的文学才能和创作潜力,却仍然无缘出第一本书。也许这是市场经济发展和体制转换期中不可避免的暂时缺陷,却也不能不对文学事业的健康发展产生一定程度的消极影响,因而也不能不使许多关怀文学的有志之士为之扼腕叹息,焦虑不安。固然,出第一本书时间的迟早,对一位青年作家的成长不会也不应该成为关键的或决定性的一步,大器晚成的现象也屡见不鲜,但是我们为什么不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力及早地跨过这一步呢?
于是,遂有这套“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的设想和举措。
中华文学基金会有志于发展文学事业、为青年作者服务,已有多时。如今幸有热心人士赞助,得以圆了这个梦。瞻望21世纪,漫漫长途,上下求索,路还得一步一步地走。“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也许可以看作是文学上的“希望工程”。但它与教育方面的“希望工程”有所不同,它不是扶贫济困,也并非照顾“老少边穷”地区,而是着眼于为取得优异成绩的青年文学作者搭桥铺路,有助于他们顺利前行,在未来的岁月中写出更多的好作品,我们想起本世纪20年代和30年代期间,鲁迅先哇先后编印《未名丛刊》和“奴隶丛书”,扶携一些青年小说冢和翻译家登上文坛;巴金先生主持的《文学丛刊》,更是不间断地连续出了一百余本,其中相当一部分是当时青年作家的处女作,而他们在其后数十年中都成为文学大军中的中坚人物;茅盾、叶圣陶等先生,都曾为青年作者的出现和成长花费心血,不遗余力。前辈们关怀培育文坛新人为促进现代文学的繁荣所作出的业绩,是永远不能抹煞的。当年得到过他们雨露恩泽的后辈作家,直到鬓发苍苍,还深深铭记着难忘的隆情厚谊。六十年后,我们今天依然以他们为光辉的楷模,努力遵循他们的脚印往前走去。
开始为丛书定名的时候,我们再三斟酌过。我们明确地认识到这项文学事业的“希望工程”是属于未来世纪的。它也许还显稚嫩,却是前程无限。但是不是称之为“文学之星”,且是“21世纪文学之星”?不免有些踌躇。近些年来,明星太多太滥,影星、歌星、舞星、球星、棋星……无一不可称星。星光闪烁,五彩缤纷,变幻莫测,目不暇接。星空中自然不乏真星,任凭风翻云卷,光芒依旧;但也有为时不久,便黯然失色,一闪即逝,或许原本就不是星,硬是被捧起来、炒出来的。在人们心目中,明星渐渐跌价,以至成为嘲讽调侃的对象。我们这项严肃认真的事业是否还要挤进繁杂的星空去占一席之地?或者,这一批青年作家,他们真能成为名副其实的星吗?
当我们陆续读完一大批由各地作协及其他方面推荐的新人作品,反复阅读、酝酿、评议、争论,最后从中慎重遴选出丛书入选作品之后,忐忑的心终于为欣喜慰藉之情所取代,油然浮起轻快愉悦之感。“他们真能成为名副其实的星吗?”能的!我们可以肯定地、并不夸张地回答:这些作者,尽管有的目前还处在走向成熟的阶段,但他们完全可以接受文学之星的称号而无愧色。他们有的来自市井,有的来自乡村,有的来自边陲山野,有的来自城市底层。他们的笔下,荡漾着多姿多彩、云谲波诡的现实浪潮,涌动着新时期芸芸众生的喜怒哀伤,也流淌着作者自己的心灵悸动、幻梦、烦恼和憧憬。他们都不曾出过书,但是他们的生活底蕴、文学才华和写作功力,可以媲美当年“奴隶丛书”的年轻小说家和《文学丛刊》的不少青年作者,更未必在当今某些已经出书成名甚至出了不止一本两本的作者以下。
是的,他们是文学之星。这一批青年作家,同当代不少杰出的青年作家一样,都可能成为21世纪文学的启明星,升起在世纪之初。启明星,也就是金星,黎明之前在东方天空出现时,人们称它为启明星,黄昏时候在西方天空出现时,人们称它为长庚星。两者都是好名字。世人对遥远的天体赋予美好的传说,寄托绮思遐想,但对现实中的星,却是完全可以预期洞见的。本丛书将一年一套地出下去,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之后,一批又一批、一代又一代作家如长江潮涌,奔流不息。其中出现赶上并且超过前人的文学巨星,不也是必然的吗?
岁月悠悠,银河灿灿。仰望星空,心绪难平!
1994年初秋
显然,张遂涛对大千世界和绚丽人生,曾有多方面多角度的探索,多形式多花样的表述。他的这些短篇,构建上大都能以出乎意料或余韵绵长的笔墨收束结尾,难能可贵。
《陌生人来到马巷(短篇小说集2015年卷)》的作者张遂涛是真正把写小说当成事业来做的,怀着质疑态度,用文字记录人生,诠释丰富多义的世界。他对普通百姓普通民警怀有深切的爱,写出了生活的苦难却散发出人性善良的光辉,就像一束光,引导人们在黑暗中前行。
张遂涛编著的《陌生人来到马巷(短篇小说集2015年卷)》写民警小马工作的认真。他对一个外来的陌生人有所怀疑,不久果然在超市抓到此人“偷”矿泉水。他曾以“钓”的方式捕获逃犯,受到“师傅”称赞:“没有书呆子气”。而对这个陌生人,他凭感觉又判断不是“贼”,老王便说他“还是有一点书呆子气”。无论孰是孰非,两位都很勤谨,敬业到位。本书还包含《无处可逃》、《道路崎岖不平》、《闺蜜》等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