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英儒（1914—1989），河北清苑人。1938年参加八路军，曾任火星报社编辑、主任，战斗部队步兵团长，解放军总后勤部宣传部副部长，八一电影制片厂顾问，《八一电影》主编，文化部电影委员会委员。1954年开始发表作品。著有长篇小说《野火春风斗古城》《战斗在滹沱河上》，小说集《上一代人》等。

《李英儒与野火春风斗古城(光荣岁月)》列入“光荣岁月”丛书。由《野火春风斗古城》作者李英儒的女儿李小龙撰写，记述了李英儒一生的经历。特别是《野火春风斗古城》的创作过程，能给读者启发。

《李英儒与野火春风斗古城(光荣岁月)》为“光荣岁月”丛书之一，是红色经典小说《野火春风斗古城》作者李英儒的女儿李小龙撰写的回忆李英儒革命经历的纪实作品，书中特别写到李英儒在古城保定“潜伏”时期的斗争经历，以及新中国成立后在繁忙的工作中如何创作出《野火春风斗古城》这部经典小说，相信对了解李英儒的革命经历，理解《野火春风斗古城》这部经典作品，都有很好的作用。而李英儒在文革期间的遭遇，对当下社会也有启示。

引子

家庭会议

停课的日子

大串联

大字报

专案组

爸爸被抓走了

流亡生活

审讯

秦城监狱

十块大洋

敌工部

四面楚歌

过大年

创作的日子

思想铁闸

联动

出国手记

真相大白

出狱

农场劳动

疯子

回家

创作问题

爸爸的“城”

家庭会议

6月1日是国际儿童节。可、是30年前的“六一”，却是新中国成立后历史上一个极不平常的一个“年代”的开端。

那是1966年的5月31日，我同许许多多大人一样，于当晚从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广播中收听了北京大学哲学系聂元梓等七人写的大字报。第二天，1966年的6月1日，《人民日报》在头版头条刊登了这张大字报，并且发表了《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社论。

如果说这天是“文化大革命”熊熊烈火真正点燃的日子，那么，1966年5月16日，中共中央政治局以中共中央委员会的名义发了一个通知，这个通知则是“文化大革命”这场浴血之战初吹的号角。《通知》是毛泽东主持制定的，它给了当时北京市市长彭真、副市长吴晗无法承受的一击。这个通知是发给各中央局、各省市自治区党委、中央各部委机关和中国人民解放军总政治部的。

印着红头的文件放在爸爸的床边，爸爸从总政参加学习回来就反复琢磨这份文件。一遍又一遍地把味着“五一六”通知的意义。

爸爸把我们在家的4兄妹叫到一起，召集了一个“家庭会议”。

我至今不忘的是爸爸从始至终没有展露过一次笑容，这使我在30年后仍然清晰地记得“五一六”通知的几则内容：

“中央决定撤销原五人小组，重新设立文化革命小组，原五人小组关于当前学术讨论的汇报提纲实际上是彭真一个人搞的，这个提纲，对毛泽东同志亲自领导和发动的这场文化大革命和关于批判吴晗的指示阳奉阴违，竭力抗拒。提纲是资产阶级思想在党内的反映，是彻头彻尾的修正主义。混进党里、政府里、军队里和文化领域的资产阶级代表人物，一旦时机成熟，他们就要夺取政权，由无产阶级专政变为资产阶级专政。这些人物，有些已被我们识破了，有些还没有被识破，例如像赫鲁晓夫那样的人物，他们现在正睡在我们身边，各级党委必须充分注意这一点。”

“懂吗？”爸爸扫视我们几人一眼后问道。我当时立刻懵里懵懂地说“不懂”。我没有想到，从此以后，竟有十年的时间足以让我由不懂变成刻骨铭心的伤痛。爸爸也想像不到，这是一场“触及每个人灵魂”的大革命，理应包括当时尚属儿童的我。爸爸目光盯着哥哥和姐姐说：“这只是文化大革命的第一个回合，党内运动我经得多了，我看没有比这次声势更浩大的。”那时哥哥上高三，姐姐在初三，小哥刚进中学，我正准备参加升中学的考试。

姐姐问爸爸：“那赫鲁晓夫式的人物是谁？”

爸爸皱着眉头说：“你们不要到外面去说，好好复习功课。”

姐姐笑了：“所答非所问……”

1966年5月25日，我还在小学校的课堂里抄写一大篇一大篇升学考试的复习题，那份由聂元梓领头签名的、题目为《宋硕、陆平、彭珮云在文化革命中究竟干些什么？》的大字报掀起了一股不可阻挡的洪流。这份向学校当局提出挑战的大字报写着：现在全国人民正在以对党对毛主席无限热爱，对反党反社会主义黑帮无限愤怒的高昂革命精神掀起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

这种激昂的言词样式在以后几个月乃至若干年中不断地使用和发展着。这是大字报所产生的结果之一。

而更重要的结果是《人民日报》刊登了这份大字报，同时发表了赞扬的评论，它写道：“北京大学广大师生的反对资产阶级代表人物的革命斗争，一定能够胜利。”我那时也不知道北京大学——我心目中的最高学府怎么就成了“三家村”黑店的一个重要据点，还是一个“反党、反社会主义”的顽固堡垒。多年后，我和陆莹(原北京电视台总编)说起当年，才知道她们兄妹经受了常人想像不到的迫害。什么“顽固堡垒”啊，连家人都失去了保护，成了任人踩在脚下的碎砖烂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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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父亲在1989年，历经了100多天痛苦的疾病折磨之后，于3月6日凌晨，静静地咽了气。

3月7日，时任八一电影制片厂副厂长的王晓棠阿姨挥泪写就一篇祭文，发表在由我父亲晚年创刊并任主编的《八一电影》杂志头版上，她的文章原文如下：

你乘着春风去了。在午夜，你体．贴地，连床边守护一你的孩儿也没惊动，飘然起身，掠过北京三月春意朦胧的树梢，抚过天安门烈士纪念碑碑顶，拢半袖料峭春寒，揣、满腹对尘世的眷恋，轻轻一叹，直上重霄而去……

你乘风而去既高且远，远行复远行。

春风当然要送你，只因你此生与春同驻。你待人和煦像春风，诲人细润似春雨；温厚比春日、文思如春潮。连你知名的小说和电影也取名为《野火春风斗古城》。我有幸在其间塑造了两个姐妹人物，由此结识了你。

你此番远去行色匆匆，我还未及告诉你：上月，加拿大国家电影局罗伯特夫妇来华选片，看此片后诸多褒奖，说它是一部各国观众都会接受的好影片。你的痴女小龙掩面低喃：“爸爸要听到会特别高兴。他去得太快，太屈了！”面对你的两个娇儿和爱妻淑文，我酸楚却又宽慰，他们在极度悲痛中仍能庄重自持，显示出这个家庭的教养和品格。这是你留给社会的又一财富，也是你光华的折射。

春风当然要送你，只为你宠辱不惊的淡泊。得意时如斯，失意时也如斯；只为你不忘故旧的敦厚，鱼水乡情永记，贫贱之交不移。更为你的耿耿丹心，虽历尽苦难，信仰始终不渝。然而，我也有过忧虑，你过细了。过细，使你当年在敌占区做地下工作时化险为夷，也使你而今早生华发，一病不起。你为中华民族的兴衰长夜反侧，恨不能书尽人间不平事，唤起四海同此心。

你就这样乘风去了，携着你那支力重千钧的笔，直奔天路。从此，我将翘首仰望：当天际现出长虹，那就是你，是你在挥臂洋洋洒洒，为人间绘制七彩幸福之门！

作为全国知名的作家、书法家，我的父亲李英儒，他一生并非仅文学一条路。一个人的一生，当你看到他生命的终结，你才发现人类生存的寿命实在是很短很短，亲人故去带给世人的巨大悲苦中有一种哀怨几乎是共通的：为什么他不能再多活几年？

这种哀怨是无用的。

死亡，是人生绝对要遇到的一道深渊，你看到亲人到了深渊的边缘，却有手不能拉住他，有身体不能挡住他，眼睁睁看看他咽下最后一口气，飘然间连你的灵魂也随之而去的瞬间中，或痛哭或无语都无法替代你心底里的呐喊。

我陪父亲在医院整100个日日夜夜，眼睁睁看他走完人生最后这再也摆脱不了的巨大痛苦，欲哭无泪中，写完了以下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