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幅:王小波,晚上能来喝酒吗?
北京有三座金刚宝座塔。一座在蜚声中外的风景名胜地香山碧云寺里。碧云寺的金刚宝座塔非常抢眼,特别是孙中山的衣冠冢设在了那里,不仅一般游客重视,更是政要们常去拜谒的圣地。另一座金刚宝座塔在五塔寺里,虽然离城区很近,就在西直门外动物园后面长河北岸,却因为不靠着通衢而鲜为人知,一般旅游者很少到那里去。五塔寺,是以里面的金刚宝座塔来命名的俗称,它在明朝的正式名称是真觉寺,到了清朝雍正时期,因为雍正名胤禛,“禛”字以及与其同音的字别人都不许用了,需“避讳”,这座寺院又更名为大正觉寺。所谓金刚宝座塔,就是在高大宽阔的石座上,中心一座大的,四角各一座较小的,五个石砌宝塔构成一种巍峨肃穆的阵式。攀登它,需从石座下的券洞拾级而上,入口则在一座琉璃瓦顶的石亭中。北京的第三座金刚宝座塔在西黄寺里,那座庙几十年来一直被包含在部队驻地,不对外开放。打个比方,碧云寺好比著名作家,五塔寺好比尚未引人注意的作家,而西黄寺则类似根本无发表的人士。
五塔寺的金刚宝座塔前面,东边西边各有一株银杏树,非常古老,至少有五百年树龄了。如今北京城市绿化多采用这一树种,因为不仅树型挺拔、叶片形态有趣,而且夏日青葱秋天金黄,可以把市容点染得富于诗意。不过,银杏树是雌雄异体的树,如果将雌树雄树就近栽种,则秋天会结出累累银杏,俗称白果,此果虽可入药、配菜甚至烘焙后当作零食,但含小毒,为避免果实坠落增加清扫压力以及预防市民特别是儿童不慎捡食中毒,现在当作绿化树的银杏树都有意只种单性,不使雌雄相杂。但古人在五塔寺金刚宝座塔两侧栽种银杏时,却是有意成就一对夫妻,岁岁相伴,年年生育,到今天已是夏如绿陵秋如金丘,银杏成熟时,风过果落,铺满一地。
至今还记得十九年前深秋到五塔寺水彩写生的情景。此寺已作为北京石刻博物馆对外开放,在金刚宝座塔周遭,搜集来不少历经沧桑的残缺石碑、石雕,有相当的观赏与研究价值。但那天下午的游人只有十来位,空旷的寺庙里,多亏有许多飞禽穿梭鸣唱,才使我摆脱了灵魂深处寂寞咬啮的痛楚,把对沟通的向往通过画笔铺排在对银杏树的描摹中。
雌雄异体,单独存在,人与银杏其实非常相近。个体生命必须与他人,与群体,同处于世。为什么有的人自杀?多半是,他或她,觉得已经完全失却了与他人、群体之间沟通的可能。爱情是一种灵肉融合的沟通,亲情是必要的精神链接,但即使有了爱情与亲情,人还是难以满足,总还渴望获得友情,那么,什么是友情?友情的最浅白的定义是“谈得来”,尽管我们每天会身处他人、群体之中,但真的谈得来的,能有几个?(P10-P11)
这套26卷的《刘心武文粹》,是应凤凰壹力_文化发展有限公司之邀,从我历年来的作品中精选出来的。之前我虽然出版过《文集》《文存》,但这套《文粹》却并不是简单地从那两套书里截取出来的,当中收入了《文集》《文存》都来不及收入的最新作品,比如2015年1月才发表的短篇小说《土茉莉》。
《文粹》收入了我八部长篇小说中的七部。因为《飘窗》和《无尽的长廊》两部篇幅相对比较短,因此合并为一卷。其中有我的“三楼系列”即《钟鼓楼》《四牌楼》《栖凤楼》,我自己最满意的是《四牌楼》。《刘心武续(红楼梦)》这部特别的长篇小说,我把它放在关于《红楼梦》研究各卷的最后。我将历年来的中篇小说和短篇小说各选为四卷,再加上一卷儿童文学小说和两卷小小说.这十七卷小说展现出我“小说树”上的累累硕果。我的小说创作基本上还是写实主义的,但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改革开放,国门大开,原来不熟悉、不知道、没见识过的外国文学理论和作品蜂拥而入,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引起文学创作的借鉴、变革之风,举凡荒诞、魔幻、变形、拼贴、意识流、时空交错、文本颠覆甚至文字游戏都成为一时之胜,我作为文学编辑,对种种文学实验都抱包容的态度,自己也尝试吸收一些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的手法,写些实验性的作品,像小长篇《无尽的长廊》,中篇《戳破》,短篇《贼》《吉日》《袜子上的鲜花》《水锚》《最后金蛇》等,就是这种情势的产物,至于意识流、时空交错等手法,也常见于我那一时期的小说创作中,但总体而言,写实主义,始终还是我最钟情,写起来也最顺手的。短篇小说里,《班主任》固然敝帚自珍,自己最满意的,还是《我爱每一片绿叶》《白牙》等;中篇小说里,《如意》《立体交叉桥》《木变石戒指》《小墩子》《尘与汗》《站冰》等是比较耐读的吧。我的中篇小说里有“北海三部曲”《九龙壁》《五龙亭》《仙人承露盘》,是探索性心理的,其中《仙人承露盘》探索了女同心理;另外有“红楼三钗”系列《秦可卿之死》《贾元春之死》《妙玉之死》。短篇小说里则有“我与明星”系列《歌星和我》《画星和我》《笑星和我》《影星和我》,这展示出我在题材上的多方面尝试。但我写得最多的还是普通人的生活,特别是底层市民、农民工的生存境况和他们的内心世界,长篇小说里不消说了,像中篇小说《泼妇鸡丁》,短篇小说《护城河边的灰姑娘》,还有小小说中大量的篇什,都是如此。我希望《文粹》中从自己“小说树”上摘取的果实排列起来,能够形成一幅当代的“清明上河图”。
我的写作是“种四棵树”。除了“小说树”,还有“散文随笔树”“《红楼梦》研究树”和“建筑评论树”。《文粹》的第17卷至21卷是“《红楼梦》研究树”的成果。虽然这些文章此前都出过书,但是这次在收进《文粹》时又经过一番修订,吸收了若干善意批评者的合理意见,尽量使自己的立论更加严谨。第22卷《从(金瓶梅)说开去》是新编的,其中收入了我研究《金瓶梅》的若干成果,可供参考。这也是我的一本文史类随笔。第23卷收入我两部自己珍爱的散文作品《献给命运的紫罗兰》《私人照相簿》。第24卷《命中相遇》收入的散文,记录的是我生命中难以忘怀的岁月、事件和人物。第25卷《心里难过》则收入的是与自己生命成长相关的散文,其作为卷名的一篇曾经人录为配乐朗诵放到网上,广为流传,也获得不少点赞,我也很高兴自己的文字不仅能以纸制品流传,也能数码化后云存在,从而拥有更多的受众。
第26卷则把我此前由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出版的《我眼中的建筑与环境》,以及由中国建材工业出版社出版的《材质之美》合并在一起,还搜集了那以后散发的建筑评论。我的建筑评论从建筑美学、城市规划、对具体建筑的评论……一直延伸到建筑材料、施工,以至家居装修装饰等领域,展示出我“建筑评论树”上果实满枝,蔚成大观。
购买这套《文粹》的人士,不仅可以阅读到我“四棵树”上的文字,还可以看到我历年来的画作,以水彩画为主。也有别的品种。春风催花,夏阳暖果,不以秋叶飘落为悲,不以冬雪压枝为苦,在生命四季的轮回中,我感觉自己创造的风帆还在鼓胀,《文粹》只是总结而非终结,祝福自己在命运之河中继续航行,感谢所有善待我的人士!
刘心武
2015年4月23日 温榆斋
《命中相遇/刘心武文粹》分为两部分“人生有信”和“十二幅画”。“人生有信”收录了十一篇刘心武和老友通信的故事,“十二幅画”收录了刘心武的十二篇随笔。
《命中相遇/刘心武文粹》是一部文学人生回忆录,是理解和穿透心武先生前半生创作的最要的路径,也是体会和了解中国人的二十世纪的风云的一个路径。
书中“重返”上世纪八十、九十年代的深情又略带忧郁的回忆文字,回忆如烟往事,掀动情感波澜,深究人性诡谲,充分又细腻地传达了作者的个人经验与气息,具有丰厚的历史纵深感和广阔的文化视野,为读者和文学研究者更深切、完整地理解那个不同寻常的时代,思索和明了人生的诸多“情感之结”,提供了一个非常有益的读本。书中记录了作者亲历的文学往事,情感真挚,文字讲究,内容丰富,浸透人格底色,传递文字灵魂,从中可以读出作者对于世事、人情、写作和生活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