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大黑瓮是周特舅舅用两张羊皮换的,周特舅舅将它安放在院子里是为了承接雨水,那时他不会想到他后来会以灵识的方式盘踞在那上面。他游荡的肉体留在了青海,他的灵识千里迢迢而来。这个灵识依然不安,依然迷乱,依然悲伤。他回归到白色庄窠盘踞在大黑瓮上表达他的一切。周王氏姥姥在他到来的第三天走向德鲁寺院,她向寺院供布施并向阿克益西加措陈述了周特舅舅灵识回归的情形。阿克益西加措沉吟,然后答应了周王氏姥姥的请求:为周特舅舅超度亡灵。四十九天后,白色庄窠院子里的大黑瓮安静了下来。周王氏姥姥再也没有听到过大黑瓮中拍击积水的声音,再也没有看到过周特舅舅不安、迷乱和悲伤的影子。
我母亲是最后一个离开白色庄窠的人。一九九三年,她与我继父陈绍武在德鲁成家,她搬出了白色庄窠。两年后,她又随陈绍武去了陇南。陈绍武与人合作在陇南开矿,他在陇南买了房子。我母亲是提前退休随陈绍武去陇南的。
在母亲离开白色庄窠时,阿姐周雪芹早已回到了白色庄窠。一九九。年,她与她的第二任丈夫离婚,她又回到了白色庄窠。这样,在我母亲离开德鲁时,白色庄窠有两个人:一个是周王氏姥姥,一个是阿姐周雪芹。
现在,我回到了德鲁。这是二〇〇九年的九月。九月的德鲁,已是秋季,灰云沉沉。细雨如烟。我是接到阿姐周雪芹的电话回来的。接到阿姐周雪芹的电话时我正在兰州我所在的出版社编辑室呆坐。编辑室里是两排格子式工作间,我坐在这样的工作间在想辞职的事。我已经厌倦我在出版社的工作。我是一个被聘任的编辑,我想我一直处在生活和世事的流程中,我被不断驱使,不断被裹挟着向前。我在想辞职的事时有些麻木。我甚至想不起来点一支烟。阿姐周雪芹的电话打来时,我就是如此的状态。阿姐在电话里说,我母亲周梅回来了,回到了白色庄窠。我应承着,我想我母亲是探亲而来的。但阿姐接着说:姑姑不走了。我没有马上反应过来。我说:她要长住在家里吗?阿姐说:她不走了,你回来看看她吧。阿姐说着挂断了电话。
我母亲周梅是阿姐周雪芹的姑姑。阿姐周雪芹是我的表姐。阿姐还有一个弟弟叫卡尔罗,我叫他阿哥卡尔罗。阿哥卡尔罗和我同岁。他比我大几个月。
白色庄窠在人员齐全的时候住着两家人,一家是我们家,一家是周特舅舅家。两家合为一家,共用一个灶,而周王氏姥姥是这个大家庭里的中心,她统领着这个大家庭。在白色庄窠,她像一个头领。
现在,周王氏姥姥早巳不在了,她于十年前去世。她去世时除了阿哥卡尔罗外其他活着的都赶回到了白色庄窠,连远在成都读研究生的卢雅和她的男朋友李凌都赶回到了白色庄窠。周王氏姥姥是藏人,她的葬礼按藏人的习俗完成。在德鲁西山的天葬台上,她被天葬。桑烟飘升中,鹰鹫云集,周王氏姥姥就这样升天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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