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钓命
江京·昭阳湖
秋日斜阳,略显苍黄,踟蹰坠向天际。昭阳古道,单马轻车,绝尘而至。远望已见湖滨,波光隐隐,在淡淡霞晖下微泛浅橙。那传说中的湖心岛也许是被枯黄的芦苇遮挡,从官道上至少看不得见,即便如此,这一片恬淡湖景已足以让奔走天涯的旅人驻足。
车一放慢,锦帘挑,佳人素颜,却明艳如画中仙,那一份国色,奔波风尘也掩不住,只不过,仔细看,她眉目间有一丝淡淡隐忧,轻声问:“龙郎,莫非到了?”
驭马驾车的青年索性由缰,车缓行几近停滞,转头说:“可不正是,你我今后的运势,全在这一面湖水之间。”
这湖水之间,是凤中龙自己的秘密。
凤中龙是崇祯朝数一数二的盗侠——这个是京城说书人的讲法,在锦衣卫和东厂的公文里、各级衙门的告示牒呈中,他是十恶不赦的要犯。捉拿盗贼本是地方衙门差事,能让锦衣卫和东厂这样的朝廷鹰犬大撒天罗地网,皆因凤中龙犯了大忌。劫富济贫是大忌,劫走内阁首辅、吏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薛国观的独生爱女薛莺莺则是大大忌。
凤中龙人如其名,花街柳巷中百炼成钢,但自从年前灯市一见薛莺莺,魂为之牵,潜入薛府私会。他自己也没想到,竟能赢得小姐芳心眷顾,许以终身。他带小姐出逃.立誓要让她过上比丞相府中更丰足的生活,豪言壮语和信口开河的区别,就在这一面湖水之间。
帘落、鞭起,马车又缓行起来,不久驶下官道,颠簸了一阵,天初暗时,前面现出几间面湖而建的农舍,正是事先租下的暂居之地。凤中龙扶薛莺莺下车,歉然说:“娘子,一路艰辛。”
薛莺莺看着面前陋舍,再回头望望深灰死寂的湖面,淡淡说:“龙郎你才辛苦,咱们早些歇息吧。”
凤中龙看出薛莺莺眉间挂的心事:“娘子,你自幼锦衣玉食,如今住这蓬荜,连个丫鬟仆妇都没有,实在是委屈你了。只要在这里耐得两日,等我……”
薛莺莺说:“不是因为这些……”
凤中龙恍然大悟:“难道还是因为那个疯癫相士之言?娘子难道忘了,江京府内外都如何尊称他?无稽道长!他说的不过是无稽之谈。”
是不是无稽之谈,薛莺莺不知,但她不再做这无谓之争。当时隔帘交语,无稽道长的话依然响在耳边:“昭阳湖那水,近不得。若见蓑衣人垂钓,竿上无线,要离得越远越好。”
“钓鱼不用线?那还钓什么鱼?”莺莺从未听凤中龙讲起昭阳湖的这个妙处,只好傻傻地问。
“钓的不是鱼,而是人,是命。”
“道长明示。”小姐听清了,但没听懂。
“若见蓑衣人垂钓,必有人暴毙。” “哦……你说我夫君……”
“近日内恐有血光之灾。”
凤中龙嗤之以鼻:他这行当,时时刻刻有血光之灾。他和黑白两道武林人士对决无数,遍体伤痕之多,不少于莺莺自小到大戴过的簪环首饰。
夜半,薛莺莺被风雨声惊醒。
连日驾车奔波,凤中龙疲惫不堪,睡得深沉。薛莺莺感觉似乎有风从窗棂间透入,披衣起身,来到窗前。房舍老旧,木窗歪斜,她试着去将窗关严,那不争气的木框子却被烈风吹开,窗纸险些被掀飞。
窗外就是夜幕下烟雨中的昭阳湖。风肆虐,雨癫狂,电闪如蛇窜。霎那光芒,照出湖面上一叶扁舟,舟上坐着一个垂钓中的蓑衣人,如石雕,如鬼像。
薛莺莺心头鹿撞,以为自己睡眼曚昽。仔细看,不但那蓑衣人真实无比,她甚至能看见他手中鱼竿,竿上无线!
若见蓑衣人垂钓,必有人暴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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