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红海发了。村里的人都这么说。这事还是母亲告诉我的。当时我刚从县城下班回来。我把摩托车停在院子里，摘了头盔，提着走进屋里。母亲正在做饭。然后吃饭的时候，她就说起了这事，“沈红海在北京发了。”她说，“听说他在北京做成了几笔生意，买了车，买了房。”她说：“我早就看出来，这小子能混出来。狗子，他比你强。”
母亲说得对，沈红海比我强。我现在只是县城里一家钢厂的普通工人，每天在车间里忙得灰头土脸，累死累活，挣得微薄的薪资维持生活。沈红海发了财，我不如他。
沈红海发财的事在村子里传得沸沸扬扬，我对此事却颇为怀疑，我觉得沈红海很可能在北京混得超烂，恐怕是没面子，就放出这样的烟雾弹来迷惑人们的眼睛。但立刻，我觉得自己这是忌妒心在作祟，沈红海可能真的发了。
母亲说，沈红海在北京一度没什么正经事可干，可后来做成了几笔生意，一下子发了财。母亲说，沈红海曾经在北京穷得一度只差卖器官。母亲说，像我这样老实巴交的人是挣不着大钱的。母亲说，这年头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母亲说，什么都敢做就是胆大，像我这样整天守着一份工作就是胆小。
沈红海发财的事跟胆大是否有关我不知道。但是沈红海的胆子确实比我大。小的时候，他敢下到四五米深的河里去，而我只能在岸边看着他。沈红海说：“王飞，你快下来，里面好舒服。”
我坐在岸边，看着他在河里做出各种姿势游来游去。我摇摇头，对他说：“我不会游泳，会淹死的。”
沈红海还敢到村头的苹果园里去偷苹果，他叫我去，我摇摇头，对他说：“老师说这是不对的。”然后我就在外面等着他，沈红海很够哥们，偷了苹果，总是分我一些。
上了初中，他敢跟人玩命打架，他上学时，腰里总是别着一把刀，他说那是防身用的。我曾经在傍晚时分看见他跟一个高年级的男孩子在操场上动了手，差点动刀子。他把那个高年级的男孩子打得鼻青脸肿，然后扬长而去。
高中时，我俩是一个班，有次我俩比谁胆大，他对我说：“你敢不敢亲蒋妍？”蒋妍是班里最漂亮的女孩子，学习也好，家境也好。我摇摇头，对他说：“我不敢。”
他说：“我敢。”说完，就朝蒋妍走了过去。
当时正是课间，教室里吵吵闹闹的。沈红海跟我打赌的声音充满着豪气，当时在几个男同学的起哄下，他就真到了蒋妍面前。
我是亲眼看着沈红海走到蒋妍身边的。当时刚下了物理课，蒋妍正在沉思一道物理题，我看见沈红海走到了她身边，把右手放到她的桌子上，沈红海对她说：“蒋妍，我要亲你啦，蒋妍，我也没有办法，我跟哥们打了赌，我不能丢面子。”然后蒋妍还没有反应过来，我就看见沈红海低下头，在蒋妍脸上亲了一下，沈红海亲完蒋妍，冲我得意地一笑。霎时，班里男生的起哄声从四面传来，沈红海从蒋妍身边离开，沈红海经过讲台时冲我们胜利地挥挥手，他来到我身边，对我说道：“掏钱。”
我从兜里掏出20块钱，递到他手里。他接过钱，在空中抖了抖，在验证完钱的真假后，得意地把钱放人自己的口袋。然后，在班里男生起哄的笑声中，我看到蒋妍赌气似的离开教室。我觉得沈红海的报应来了。
果然，下午班主任就找他谈话。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课间，慵懒的阳光从窗户里斜照进来，我趴在桌子上正在看一本武侠小说，然后就听见苏胖子大声笑着叫嚷道：“沈红海，班主任有请。”
我看到沈红海从他的座位上站起来，他整了整衣服，气宇轩昂地走出教室。我开始猜想沈红海的命运，我仿佛看到，班主任在慷慨激昂地对沈红海训导着，沈红海一副无辜的样子，低着头站在那里，使劲揉搓着衣角，然后向班主任痛下决心，以后不再对女同学做出这样的举动。
班主任对沈红海说了什么，没人知道。但是，五分钟后，我看到他笑容满面地走进教室。我觉得，他是用笑容来掩饰内心的尴尬和惶恐。同时，我觉得沈红海以后肯定会收敛的。
但是，三天后，他再次与我打赌。当时是课间活动，我看到他在自己的座位上伸了伸懒腰，然后，他把右胳膊放到我的书桌上，侧着身对我说：“王飞，你敢不敢抱蒋妍？”
我摇摇头，说：“我不敢。”
他用玩世不恭的眼神瞥了一眼正在不远处看书的蒋妍，对我说：“我敢。20块钱，赌吗？”
“好吧。”我说道。
其实当时，我已经没有多少钱了，而且，我觉得经过上一次的教训，沈红海应该学会收敛才对，而且当时我还抱着另一种心理，即：即使沈红海真的亲了蒋妍，我花20块钱看了一场演出，也是值得的，但我马上意识到，这场演出的价格实在不菲，而且我完全可以花3块钱去校门口阴暗的小书店里去买一本小说，也比这来得刺激，而且，这场演出我不是唯一的观众。全班男生都兴致勃勃地观看着沈红海的表演，因此，我觉得不该只是自己掏这份钱。我对旁边的苏胖子说：“你要不要参加？咱俩一人10块。”
接着，我就看见苏胖子的脑袋像波浪鼓似的摇了起来，他摇了一会儿，停下来，他说：“我不参加。”
当时，沈红海已经走到蒋妍身边了。他环视了一百教室，发现几乎所有的男男女女都在笑着注视着他，他得到了英雄般的勇气。当时，蒋妍正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世界里，没有丝毫察觉。我看到沈红海走到蒋妍身边，他对蒋妍说，“你站起来。”
蒋妍抬起头，望着他，她对沈红海说：“滚！”显然，她知道，即将发生什么。
几乎所有的同学都笑了起来。沈红海嘿嘿笑着，搓着手，我看见他注视着蒋妍，一会儿，他说：“你真不站起来？”
蒋妍头也不抬，对他骂道：“你给我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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