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面坑洼的积水,在阳光下耀眼,偶有性急的愣小伙子脱了鞋,赤脚行走,多数人在坑洼和乱石间绕行,“得过且过”。
张广泰也走过来了。他穿件旧中山装,制帽浅摆浮搁在头上,倒背双手,昂首安步。小芹穿短袖衫,外套大工装裤,手提两只饭盒,跟在师傅后面,东张西望,漫步逍遥,颇骄傲。他们后面不远,张成才手拿弹弓敲饭盒,敲出鼓点儿来。
黄吉顺的目光刚注意到他们,猛听一片骇叫——一匹惊马,拉一辆满载青菜的铁轱辘大车,从人们后面蹿来。马疾车J陕,人人慌乱躲闪。黄吉顺被撞倒了,他的炉子也被撞倒了。炉子上的水浇在炭火上,一时间煤灰四起,扑他一脸热“粉”,待拭清双眼抬头悸望,惊马大车早远去了。他慌忙爬起,见炉子横在一旁,炭火全部滚出。炉膛泥裂了,掉下几块儿。用现今的说法,那炉子是储水烧水“一体式”的,是亲家张广泰高超铁匠手艺的集大成。他连连顿足,对赖以谋生的炉子真是心疼急了。撒了遍地的炭火烫了别人的脚,被烫的人们无不吱哇隆叫,指骂黄吉顺。车老板攥着鞭子奔至,黄吉顺一把揪住他,气不打一处来地大叫:“哪去?!”
车老板急如救火,边挣身边吼:“你拽我干什么?我的车!”
“你还冲我吼!你看我的担子!你得赔我!”
“放开我!再不放开我,马车在前边撞了人,你也要负责任的!”
黄吉顺却哪里肯放开他?起先一只手揪住他,这会儿反倒两只手牢牢地揪住他了,冷笑道:“跟我讲歪理是吧?那好,别走了。咱俩把理讲清楚!”
二人正纠缠得不可开交,前边人们一片嚷——都说“没事儿啦没事儿啦”,“广华厂”的张师傅把惊马拦住了。
果然,人们纷让,张广泰受夹道欢迎似的,笑微微地牵着马辔踱来。
黄吉顺见亲家来了,而且是拦住惊马的有功之人,便觉着有了撑腰的,冲张广泰大声说:“亲家你来得正好!他若不赔我炉子,你就替我扣住他的马车!”
张广泰劝黄吉顺先放开人家,说什么事都好商量嘛。黄吉顺认为亲家要替他主持公道,接下来就开口索赔了,于是满脸得意,立刻变得孩子般听话,终于放开了车老板。
张广泰交了缰绳,拍着对方肩嘱咐:“这马你得调教调教,街心闹市地毛了,多危险,走吧走吧!”
车老板感激不尽,连连拱手作揖,吆转马头时说:“人和人多不一样!一逢事儿,人品就比出高低来了!”
黄吉顺又火了,一面大叫:“你说什么屁话呢!”一面欲追上去不依不饶。
张广泰挡住了他,笑道:“何必呢,何必呢,马毛了也不是他愿意的!” 黄吉顺眼睁睁看着车老板牵马自去,觉得太便宜对方,指着炉子埋怨亲家:“你怎么能不替我扣住他的马车呢?我的炉子这样了,我今天生意咋做?”
张广泰仍一脸的憨笑,安慰道:“我修我修!来,我帮你抬到我厂里去。一顿饭的工夫以后,保证你今天的生意继续做!”
待黄吉顺又摆开了他的馄饨挑子,那地方已经过了人流高峰,很是清静了。
八角门方面有三个人,一个拿根画着红白道道的长杆,另一个跟在后面拉条皮尺,第三个支起个三条腿的望远镜,嘴里吹哨子,左手挥动小红旗,右手拿笔在小本上记什么。
黄吉顺靠前去搭讪揽生意:“几位,这是忙什么呢?”
吹哨子摇旗的不理他,抱杆的离得远,拉皮尺的看看他,白了他一眼:“你看忙什么?”
黄吉顺又眨眼问:“没看出门道来。莫非,丈量土地?”
拉皮尺的看也不看他:“要在这儿修马路。”
“修马路?在这儿?”黄吉顺大惑不解。
拉皮尺的又白了他一眼:“不在这儿,来这儿测量个什么劲儿?”
黄吉顺倒也不觉得自讨没趣儿,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要看准的生意,那是非转弯抹角地做成不可的。
他恍悟似的“噢”了一声,回到摊前,几把收拾了,挑起担子走过去,重新放下,抖开块雨布就地一铺,又凑上前去满脸堆笑地搭讪:“三位,为咱百姓修路,辛苦了。我替这一带的百姓谢你们!三位请歇歇,吃碗馄饨咋样?刚包的,薄皮儿鲜馅儿,煮熟了玻璃纸似的,透明儿。上等佐料,老汤陈醋,三位无论如何可得领我这份情!”
那三个人见他表情谦卑,一团和气,说的话很令自己受用,碗筷油布也显得干净,相互对视,统一了心思,于是一个个蹲在了他的油布旁。
黄吉顺暗喜,麻利地拨旺火,揭锅盖下馄饨……
为了让那三人每人吃他两碗而不是一碗馄饨,黄吉顺一边周到地服务着,一边没话找话引他们聊。他极有引发他的吃客们聊的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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