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洁的文字极富于视觉美感,清冽而飘逸,色彩瑰丽而变幻,宛如善良的女巫轻轻转动着掌心的水晶球。你甚至可以听见那海底缓缓升腾的歌声,而深含其间、千回百转的则是那一份女人的回眸、眷恋与慈爱。我们从张洁著的《祖母绿(精)/茅盾文学奖获奖者小说丛书》中看到一个严肃而执著的女作家在对自己所属的性别群体不断思考并加以重命名的努力过程。
张洁著的《祖母绿(精)/茅盾文学奖获奖者小说丛书》选取了张洁多年极具代表性的小说作品,包含《祖母绿》、《一生太长了》、《他有什么病》、《鱼饵》等名篇。张洁作品擅用抒情性叙述与哲理性议论相结合的手法来描绘人物的内心世界,同时充满平淡超脱的力量,既关注现实的激烈又关注内心的情感感悟,具有独特美学风格。
可是从前天晚上起,我却把窗子一直开着,我希望那沁着花香的春风,能把我多年来浸洇在这屋子里的,每一个缝隙里的怪味,彻底置换干净。
这大概是我能为别人做的最后一件事了。早晚会有人搬进来,我希望新来的房客,不要因这房间里的怪味责怪我,不过即便他们责怪我,我也听不见了。
当然,最好是把这房间重新粉刷一次。
风儿是暖和的,我却咳嗽不止。我的嗓子里粘着一层厚厚的浓痰,好像积满了煤尘的烟囱,我真巴不得有谁拿个铁扫把,像清扫烟囱那样,把我的喉咙清扫干净。
前天医院打来电话,通知我今天住院。打电话的小伙子有副轻歌剧演员的嗓子,唱着歌儿似的,好像通知我去赴一个约会,告诉我有人正在一棵合欢树下,或是一座小桥旁等着我。而我要去的,却是通向太平间的那道小门。
从接到电话那一瞬起,我就开始不断回首自己的一生,就像即将死去的人常做的那样。我不禁感到奇怪,在这之前我们都干什么去了?难道我们一定要等到一切都来不及的时候,才会想起已然无法了却的、大大小小数不清的旧账?难道我们注定要带着许多懊恼离开?
我的一生,索然无味,顶顶平常。我甚至为那些将要给我写悼词的人犯愁:我有什么值得在悼词上一提;或是,那悼词念不了一分钟,就没得念了如何是好?
就连我的名字,也像成心跟人找别扭,不但念起来十分拗口,还透着刻板和平庸。虽然每过那么两年,它便会在一本明史研究之类的书脊上出现,那本书也不会很薄,总有四五百页的样子,不过那本书,多半被放在书架的最下层。我明明知道我的下一本书出版了,我的上一本书还不会卖光,可我有时还忍不住跑到书店,朝我那些卖不出去的书溜上一眼,看看它们是否有所减少。唉,哪怕卖出去一本也好。然后又赶紧溜走,像个心虚的小偷。我怕,怕有人认出,我就是那些卖不出去的书的作者。这让我感到惭愧和惶恐,我知道自己才气有限,白白地糟蹋了许多纸张,让读者浪费了很多的时光。可就像中了邪,我没法儿不把整个心思投入我的研究,也没法让自己停止不写,没有这些,我还活个什么劲。
邻居老李问我,住院以后,有没有什么事情需要代办,比如信件、电报之类,要不要及时送到医院,还是等他到医院探望我时,一并带去?
我对他说,不忙。方便时带去也不迟。
除了出版社、报刊或某大学学报编辑部,关于组稿、催稿、出版事宜的往来信函,或偶尔有个像我一样较真的书呆子,提出就某个朝代、某次战役的确凿时间,地点之类,与我进行商榷之外,我几乎没有什么私人信件,何况我已经病了很长一段时间,工作耽误了很久,就连这些信函也往来寥寥。 没有人跟我过不去,可我就是没什么朋友。
研究所里的同志对我十分敬重和体谅。我却常把别人的礼貌当做饶有兴味的表现。(P2-3
如果将张洁的重要作品做一共时排列,那么我们不难从中发现一个关于女人的叙事,一个女性的追问自我的过程,一个女性的话语由想像朝向真实的坠落。
——戴锦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