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到加拿大不久的一个周末,朋友让我帮他送一天报纸。清晨,按照朋友给我的地址,我驱车来到一个幽静的居民区,在一座座花园楼房中,坐落着一排被绿草地环抱着的普通平房。
来到大门外,我看见一位七八十岁的老太太扶着助行器站在玻璃门内向外张望。我推了推门,门是锁着的,我拿着报纸站在门外向里望,等着有人来给我开门。
不一会儿,一位身穿短袖护士服的中年妇女走了出来。她走到门口,低下头对老人说了几句话,然后慢慢地把老人扶到了一边。
门开了,我赶紧把报纸递过去,并好奇地问她这里是什么地方,中年妇女说这里是Nursing Home。
哦,原来这里就是中国人常说的老人院呀!
在加拿大,老人院通常被称为Nursing Home,准确的翻译应该是“护理之家”或者“护理中心”。
据我所知,护理中心最初主要是收留因战争而伤残的士兵,后来士兵越来越少,护理中心便开始收留生活不能自理的和孤寡老人。如今,护理中心绝大多数住户是老人,但也有一些并不老的残疾人、瘫痪病人、慢性病人和晚期病人。
来加拿大之前我就听说加拿大的老人院很不错,所以一直好奇到底是什么样子,没想到我现在居然站在一家老人院的门口。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为了满足好奇心,我在大门关上之前探身进去迅速地向院内环视一周。
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一间很大的娱乐厅,里面摆放着一架三角钢琴,旁边的墙上镶嵌着一个漂亮的小壁炉,壁炉上面挂着一对手持长矛和盾牌的古代勇士铜像,很是威武。在大厅里,几位神情呆滞的老人正四处遛跶,还有几位老人东倒西歪地坐在轮椅或椅子上,张着嘴、歪着头、闭着眼睛,昏昏欲睡,样子有点滑稽。
大门关上了,我回到车里,并没有马上发动引擎,不知道为什么,我又突然转过头去,默默地凝视着这个偶然出现在我面前的老人院,想象着这座通往天堂的神奇的地方。
是的,我记住了她——金孔雀老人院,这个城市里几十个老人院中最小的一个。
由于我的手脚还算麻利,能让电动缝纫机的速度像机关枪扫射般疯狂,到这个城市后,我很快在一家制作名牌登山服的缝纫厂找到了缝纫工的工作。可是做了还不到两个月,我就因为无法忍受几个菲律宾人和一个满脸横肉的香港女人的欺负,愤然提出了辞职。没想到祖籍意大利的老板娘和从中国上海来的漂亮女工头却极力地挽留我,她们不但给我涨了工资,而且还给我换了工种,我从缝纫工变成了服装检验员和流水线上的调度。
嗨嗨,这可给我乐坏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坏事似乎变成了好事。可是在那几个菲律宾人看来,我算什么呀?来了不到两个月,衣服,衣服做不好,英语,英语说不利落,凭什么就能轻易得到一个好工种?这个结果对那些已经在缝纫厂干了半辈子的菲律宾人来说是绝对不能接受的,她们简直嫉妒死我了。于是,她们开始暗地里算计我,我在水深火热中又苦苦煎熬了几个月后,最终无论老板娘和工头再怎么挽留,我还是毅然决然地辞职了。
离开缝纫厂后我希望去学校接受职业培训,以便找个好点儿的工作,至少别被那些无理的菲律宾人欺负,再说,在缝纫厂工作也违背了我来加拿大的本意。可是到底该学什么呢?因为初到加拿大,不了解当地的就业行情,有朋友建议我寻求政府的帮助。找到政府职业培训咨询部门,一位和蔼的先生接待了我,他建议我去学护理,说这个行业人才紧缺,而且政府不仅负担学费还负担生活费,毕业后也容易找到工作。
护理?我问自己,且不说在就业观上难以接受,像我这样晕针、晕血,在国内又没有医院工作背景的人,真的行吗?不过,既然政府负担费用,那何乐而不为呢?先学完,干不干再说,实在找不到工作就权当去学英语了。于是,我报名参加了护理课的学习。
课程开始后,我发现这个课程跟我想的完全不一样,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学员们要完成十几门课程的学习,其中包括:健康护理知识、安全护理知识、老龄学知识、日常生活的护理、老年人和慢性病人的护理、家政护理知识、急救知识和人际关系学等等。这些课程内容广泛,专业性强,对于我来说,别说是英文的,就是中文的也很难,学习难度可想而知。捧着那一本本厚厚的英文教材,我就像看天书一样,但是既然已经开始了,硬着头皮也得把它学完。P1-3
从老人院辞职后,我的办公桌上多了一张手工制作的贺卡,那是老人院的老人们送给我的。同事们问我,这张卡片有什么特殊意义吗?我说是的,对于我来讲,它的确是一张非常特殊的卡片,因为它不仅仅是我一生中最难忘、最令我感动的礼物,同时也像是贴在我心灵伤口上的一块止疼的医药纱布。
那天受伤后回到家,整整一天,我的胳膊像是瘫痪了似的,软弱无力。晚上躺在床上,我想睡一觉也许就会没事了,可没想到第二天早上醒来,我的胳膊居然不能动了,五个手指肿得像胡萝卜,整只手毫无知觉。这可真把我吓坏了,我立即给老人院打电话,解释了我的伤情,并请他们尽快找人替班。
星期一,我一分钟也不敢耽搁地去看了医生。经过检查,医生给我开了一些止痛药,还给我开了一个月的病假条,希望我能好好休息。另外,作为工伤,他说他会立即把伤情上报到省政府的劳动保护部门,让我不用担心这一个月的工资。同时,他还建议我换一个职业。当听说护理是我的第二职业时,他劝我最好辞职。
辞职?我不置可否,但我想起了不久前在超市遇到柔斯时,她告诉我她的伤情很不乐观,手术后一直恢复得不是很理想,老人院要求她回去工作,做些轻活,但由于伤情没有完全恢复,所以她仍然很难适应工作。柔斯说她做了一辈子护理,如果不能再做护理了,她都不知道可以做什么工作。想着柔斯的话,看着医生脸上严肃的表情,我说我会认真考虑他的建议。在老人院工作了这么多年,我觉得我很难面对现实,一下子就做出辞职的决定。
几天后,省劳保部门一位叫马修的工作人员找到我,他询问了我受伤的过程,并告诉我他将主管我的事件。之后,我带着能够完全恢复的期望,开始了长达一年之久的康复治疗。
这期间,省劳保部门专门为我约了专家门诊,马修也为我联系了一位曾经在许多运动杂志上发表过学术论文的运动损伤治疗专家,并安排我在他的康复中心(省橄榄球队指定的运动损伤康复治疗中心)进行康复治疗。在整整一年的治疗过程中,所有费用由劳保部门负担,其中包括磁共振扫描检查、超声波检查与治疗、购买康复运动器材和看病路上所用汽油等费用,以及所有因伤而造成的其他误工费。
然而更让我感动是,马修还多次亲自上门来看望我,了解我康复的情况。经过一年的康复治疗,尽管我肩膀的状况有了很大的好转,但是要提起稍微重一些的物体还是很困难,而且在阴天下雨时,手依旧会红肿麻木。鉴于这种状况,我的家庭医生和我的理疗医师告诉我,如果我继续留在老人院做护理工作,那么再次受伤的可能性非常大,也非常容易,如果再次受伤,那么治疗的时间将更长,康复起来也会更加困难,因此,他们建议我最好还是辞职。
因为担心落下终身残疾,我经过再三考虑,最终还是听从了医生们的建议,决定辞职。
拿着写好的辞呈,我来到金孔雀老人院。很久没有到老人院来了,这里已经变得有些陌生。在前大厅,我看到许多不认识的老人,还有一些新来的工作人员。看见我进来,米歇尔立即走了过来,她拉着我热情地询问我肩伤恢复的情况,问我是不是准备回来上班了,我说我的医生们都劝我辞职,所以,我是来辞职的。
老人院里的人员流动性很大,无论是住户还是工作人员,所以听说我要辞职,米歇尔并没有感到十分吃惊,她说在我养伤的这一年里,老人院的变化很大,洛克珊娜走了,她请大家有空去她的咖啡馆喝咖啡;波拉在政府的一个老人院谋了个高职务的差事,把纳迪也带走了;谢丽和简退休了;露丝和帕特也退休了;虽然柔斯的伤情还没有完全好,但已经回来上班了;缇娜上大学去了;苏茜已经结婚并且很快就要做妈妈了……另外,很多我们过去熟悉的老人都不在了:邦尼太太和罗美丽娅去世了;麦德琳和林婆婆去世了;安娜和帕泰尔太太去世了;露茜娅也去世了……
米歇尔看了看多琳的办公室,神秘兮兮地把我拉到一边,悄悄地告说诉我,不知道“金孔雀”出了什么事,行政上关着会议室的门开了一周的会,不但多琳被迫辞职,而且整个管理部门的人也全都辞了职,一周后,新的大管家将正式上任,这两天,多琳每天只在办公室待几个小时,所以米歇尔劝我要辞职赶快去,一会儿没准多琳又走了。
米歇尔总是有些小道消息,但这个消息的确让我目瞪口呆。我还在那儿愣着想不明白,米歇尔推了我一下,让我赶快去见多琳,最后她还告诉我休息室的信息栏上有我一样东西,已经在那儿挂了很久了。
我来到多琳办公室门前,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了多琳说请进的声音,我推开门,看见多琳坐在电脑前,脸上毫无表情,身边放了两个大纸箱子。看见我,多琳问我有什么事吗,我把我的书面辞呈交给她后说我是来辞职的,并希望能够立即生效。
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提出辞职了,多琳接过辞职书看了看,迟疑了一下,然后脸上依然毫无表情地说她接受我的辞呈,并祝我今后一切顺利。看着多琳,我想说点什么来安慰她,可欲言又止,我不知道多琳到底犯了什么“错”,也不想知道,因为无论发生了什么,我知道多琳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这就足够了。出门之前,我也祝多琳今后一切顺利,我还告诉她说,我会记住她的。
走出多琳的办公室,我来到休息室,多琳辞职的通知已经帖在了信息栏上,旁边还有一个用摁钉钉着的长方形红色信封,上面工工整整地用英文写着我的名字。
这是一张感谢卡,是老人们手工活动时制作的。打开卡片,上面写着:
为了你在护理中对老人们的关怀与同情 我们感谢你
卡片底下没有落款,但是在卡片的背面有一个很小的,几乎看不见的手绘印章,印章的下面写着“手印”两个字。拿着感谢卡,我完全愣住了,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老人们是这样看待我的。想到柔斯、黛拉蕊、露丝、洛克珊娜、黛安、丹尼尔,还有护士奶奶简、谢丽,以及所有日夜工作在老人院里的我的同事们,他们没有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豪言,也没有舍己救人的壮举,可他们同样有着可歌可泣的事迹,比起他们,我为老人们做的真是很少很少,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然而,老人们却没有忘记我,他们给了我如此高的荣誉,这倒让我感到十分羞愧。
我不知道这张感谢卡是什么时候、什么人做的,但我知道,老人们用这种古老而又庄重的方式表达了他们的谢意。看着手里这张并不精致的感谢卡,自决定辞职后一直还算镇定的我,自认为经历过许多悲伤不会再流泪的我,再一次忍不住为我的老人们热泪盈眶。在这泪水中,有欣慰,也有委屈,更有感动,我感谢为我制作这张卡片的老人,我也会把这份让我担当不起的谢意永远深深地珍藏在心底。
走出金孔雀老人院的大门,我突然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个冬天,那个时候的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我会在一个普通的老人院里一干就是十年。人的一生能有几个十年?我问自己,然而,十年来,无论多么脏,多么累,多么委屈,我还是几乎把我所有的业余时问都奉献给了这片洒满我对生命无限热爱与眷恋的老人谷。她已经不再是我人生中的一个小小的驿站了,她是我人生道路上的一个里程碑。我为我自己感到骄傲。
我扬起头,大跨步向停车场走去。打开车门之前,就像当年那样,我再一次回过头去默默地凝视着“金孔雀”老人院,是的,她是一个让我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她是一个痛苦与快乐并存的地方;她是一个神秘而又平凡的地方;她是一个让我感到既崇高又渺小的地方;她更是一个我想忘却怎么也忘不掉的地方。她,是我心中永远的老人谷。
我知道,十年来的喜怒哀乐都成了过去,今后仍然会有人进来有人出去,而我将不再回来了,我已经踏上了一个新的人生旅程。我坐在车里,四周静悄悄的,仿佛一切都停了下来,我就这样坐着,伴随着发动机低沉而有节奏的转动声,我的内心反倒觉得越来越平静,没有一丝的遗憾,无怨无悔的释然使我宛如晴朗的天空一般纯净,良久,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我感谢上帝给了我这样一个机会,让我体验了一种完全不同的人生,它让我感到了心灵上的满足。
我不是一个完美的人,但做一个善良的人感觉是美好的。
苏姝著的《情依老人谷》记述了发生在加拿大一所老人院里的感人故事。
因缘际会,作者走进金孔雀老人院做义工。之后十年的工作经历,使她能够全方位地接触老人这个群体,多角度地体验他们带着几分凄凉,更带着几多感动的晚年生活,加深了她对生命、人道、尊严的真切感受。
善良的塞尔玛、爱情鸟彼得夫妇、与命运抗争的露茜娅、孤独的香港老人林婆婆、绝望的莫泽太太……书中字里行间流淌出对人生的感悟,无一不触动我们的心灵。
我们该怎样善待老人、如何体现社会文明的进步,《情依老人谷》将和读者共同探讨这个话题。
一位中国女性在加拿大老人院的工作手记。
品味平凡人生的感动与凄凉,还有无限的关怀与同情!
在那遥远的加拿大,一段缘分,十年牵挂!
苏姝著的《情依老人谷》描写的是加拿大一所老人院里发生的真实故事。文稿中的主人公:善良的塞尔玛、爱情鸟彼得夫妇、与命运抗争的露茜娅、孤独的香港老人林婆婆、莫泽太太,无一不让人触动心灵。从中我们还可以看到西方人是如何孝敬父母和关爱老人的,不同种族,不同肤色,“地球村”里共同经历着创业艰辛的心路历程和多彩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