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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6年6月30日早晨,本来晴朗的天空上骤然泛出一串黑云,一阵冷风拂过阿什河两岸的庄稼地。地里的玉米、高粱、小麦、谷子都长出一尺多高了,漫山遍野绿油油的,被风一吹,都抱着头,弯下腰,不停地颤抖。
有一条小路,像一条黄色的丝带从绿色的田野中穿过去。这条丝带的一端系在阿什县城门楼子上,另一端则系在长白山山脉张广才岭浅山区,面向阿什河方向的第一座山岭——小儿岭。
一辆马车正在这条小路上,朝着小儿岭奔跑。赶车的老板子是个健壮的庄稼汉。他挥舞着一杆长鞭,全神贯注地驾驭着三匹彪悍的大马。车板左侧坐着一个个年轻的“满洲国”警察,穿着黑色制服。车板右侧坐着一个年轻的女护士,一身雪白的护士装。车板中间坐着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女士,身体十分虚弱,穿着一袭蓝色的棉布旗袍,外面套了件红色的毛线衣,靠在一麻袋草料上,两眼冷静地注视着前方。这是一位美丽,庄重,高贵的知识女性。
翻滚的黑云和越加强烈的冷风给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蒙上一层阴影。
这时候,他们后面传来机动车的马达声。车老板子脱了布衫,扬起大鞭子,拼命地抽打牲口。三匹马的蹄子都像离了地一般。马车在黄土路上急速飞驰。马达声由远而近,由小变大。一队摩托车和两辆卡车飞快地追
赶上来。车上载满了头戴钢盔,身穿黄色军服,荷枪实弹的日本兵。……这是一个天地悲号的历史时刻。中华民族的好女儿,东北抗日联军第3军第2团政治委员赵一曼经
抗日爱国人士搭救,刚刚逃出哈尔滨伪警察厅,却又在这里重新落入日
寇的魔爪。一场瓢泼大雨把整个世界都浇烂了。或许,那场大雨正是上苍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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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总会制造出一些无可挽回的遗憾。赵一曼蒙难的地点距离她的目的地只不过短短的二十华里。这个目的地便是小儿岭。
当时,中共北满省委军委已经从海林山区调遣了一支部队到小儿岭接应赵一曼。这支部队的番号是东北抗日联军第3军珠河挺进支队独立团。这个团的团长是个刚满二十岁的鄂温克青年,叫李霄霖。
李霄霖出生在一个小作坊主家庭。他阿玛(父亲)年轻的时候在山里伐木头,挣了几个钱,在海林县城里开了一个小小的烧锅,起了个名号叫“小亚伯力”。“小亚伯力”在海林一带打出名气的时候,李霄霖出生了。那一年,他阿玛已经是四十岁的人了,中年得子,如获至宝。他请了个算命先生给儿子起了个女孩儿名字叫金香,为的是让阎王爷不稀罕,孩子不易夭折。 金香八岁那年,他额娘(母亲)病故。一年过后,他阿玛续弦。继母先后生下两男一女。小儿和小女最得父亲疼爱。金香渐渐地受到冷落,然后又渐渐地受到继母乃至阿玛的虐待。
到了金香十三岁的时候,他阿玛便不让他继续上学了,让他专事喂猪。他从此成了小猪倌,跟烧锅上的伙计们睡在一起。
不仅当猪倌儿,金香在冬天的日子里还得早早地爬起来,到他阿玛和继母的屋子里生起火盆,把屋子烘暖,然后到灶上,帮着厨娘生火做饭。他,沦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小长工。
当年,县城里只有一所小学。小学校里有个叫王化明的教书先生。这位王先生刚刚二十岁出头,一脸清风,一身正气,很是同情金香,曾经三番五次到他家拜访,苦苦规劝他阿玛能以慈悲为怀,继续供小金香读书。但是,金香的阿玛始终顽固不化,就是不肯让他复学。于是,王先生便常常在课余时间找到他,教他读书识字。久而久之,金香也长了不少学问。王先生成了他心目中的圣人和亲人。
一年后,也就是1931年,日本人发动了“九一八”事变。海林县兵荒马乱,许多人都逃到关内去了。烧锅入不敷出,难以为继,金香他阿玛整日眉头紧锁,借酒消愁。
在一个暴风雪的早晨,金香生了病,发了高烧,没能爬起来到他阿玛的屋子里去生火,被他狠心的继母打了一嘴巴,扯着耳朵,从被窝儿里拽出来。这件事不仅惹怒了小金香,也惹怒了伙计们。伙计们当天就罢了工。他阿玛是个性情刚烈的汉子,说:好,不是罢工吗?不干活儿就没饭吃!于是他把厨娘打发走,拎了一桶水,把灶坑里的火浇灭了。金香盛怒之下,把他放养的一群猪统统赶到集市上卖了,换了钱,分给伙计们,把伙计们打发回家了。
如此一来,金香就闯下了大祸。他阿玛抄起猎枪追着他打,打得他一连气翻了好几个跟头,逃出家门。(P001-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