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吗?”别人在外面叫。
濮佛尔先是装作听不见,不愿意去开门。
可是外面打门打得愈急了,他只得走出去。
“朋友,”那位先生很客气地说,“你可以设法给我们几根细木棒吗?我们现在正在测量那要从这里经过的新铁路。”
“啊,可以,先生。”濮佛尔用他那自己也听不清楚的低低的嗄音回答。他到他的小屋后面去找了几根细木棒来交给那工人。
“谢谢你,”那陌生人微笑着说,“你可要抽一根雪茄烟?”
“你太客气了。”濮佛尔用那同样的嗄声回答。
那陌生人拿了几枝雪茄烟给他,接着用一种胜利的声音对濮佛尔说,好像他的话会使濮佛尔很快活似的:
“以后这里不会这样荒凉了,我对你说!”
那眼睛苍白,畏人而充满了不安的濮佛尔没有回答。
“我们在此地筑路。”那陌生人补说着,作为上面一句话的解释,同时向那个奇特的人斜看了一眼。
可是濮佛尔还是一句话也不说。于是,说了一声“再见,我们晚上把你的木棒拿来还你”,那陌生人便带着他的工人走了。
一条铁路!濮佛尔想着,他害怕起来。这条铁路在尚没有存在以前就深深地使他不安了。
他多么地愿望那条铁路不通过来!过着隐遁生活的他,很怕那些老是嘲笑他的人们来临。然而,在他的心中却起了一种好奇的情感,这好奇的情感不久又渐渐地变成了一种热烈的愿望了。他先逃到树林中,可是他的恐惧渐渐地减小下去,竟至不久去看那些人们工作,甚至和那些实在对他无害的陌生人们说起话来。
“呃,濮佛尔,”他们开着玩笑说,“路一筑成之后,这里可要变成很有味儿的了,可不是吗?那时你便会老看见那些漂亮的火车开过,车里坐着国王们、王子们、公主们。”
“那么附近会有一个车站吗?”濮佛尔问。
“不,这条路只是用来缩短特别快车的路程的。可是,”他们开玩笑说,“只要你用你的手帕打一个号,火车便随时会停下来。”
“我从来也没有见过火车。”濮佛尔回答。
于是他便沉思般地回到辽远的树林那边去。
他不久看见火车来到了:那是一些小小的机关车,叫起来声音很尖锐,曳着一长列的没顶货车。人们从那里卸下一大堆一大堆的沙土、枕木和钢轨。他并不害怕,只是他一点也不懂,又十分惊佩。最使他惊异的是那些沉重的车子那么听话地沿着那两条铁轨走,而永远不翻倒。
“怎样会有这样的事!”濮佛尔想。于是他常常去看,心想那车子随时会闹出一件意外事来。 没有意外事闹出来。成着直线,穿过了荒地和树林,那条路线不久便从这一端地平线通到那一端地平线,最后竟可以通行华丽的大火车了。
行落成典礼的时候,濮佛尔也在场。
他是在铁路的路堤下面,和几个筑铁路的工人在一起。在那铁路迤逦而去的天涯,有一件像是一头喘息着的黑色小牲口似的东西在动着,又似乎异常匆忙地赶来;接着,它好像被怒气所涨大了似的一点点地大了起来,飞快地跑上前来。它不久变成了一个怪物,把火吐在地上,把烟喷到空中,像一个骚响的大水柱似的经过,带着一片蒸气和铁的震耳欲聋的声音,简直像是一个大炸弹。
濮佛尔喊了一声,腿也软下去了。他张开了他的臂膊,好像受了致命伤似的,晕倒在地上。
那些做着手势,向那经过的火车高声欢呼着的铁路工人们,嘲笑着那不幸的濮佛尔。
“什么都没有碰碎吗?你还活着吗?”
那害羞的濮佛尔一声也不响地站了起来,蹒跚地向他的小屋子走过去。
那些几个月以来在那个地方工作而生活的人们,现在都已经走了。濮佛尔又恢复了他的完全的孤独,只有每天四次,早晨两次和下午两次,受着那从两面开来的国际大列车骚扰。而那不久已克制住自己的最初的恐惧的濮佛尔,常常去看她们有规则地经过。在那大怪物要出现的时候,他既不能留在荒地中,又不能留在他的茅屋中。他走到路堤上去,望着天涯,俯卧在地上,耳朵贴着铁轨。于是他便听到铁轨歌唱着。它们为他而唱着神奇的歌。它们唱着一个濮佛尔所没有到过,也永远不会插足的荒诞的世界,一个广大无穷的世界。它们永远一动也不动地躺着,唱着它们的温柔而哀怨的歌。可是当火车走近来的时候,它们的歌便变成生硬而格外有力了,好像它们突然被从它们永恒的梦的温柔中赶了出来一样。它们不久便战栗起来,发出了苦痛,暴怒和复仇的尖锐的呼声。火车已在那边了。黑斑点也在天涯现出来了。那是永远像第一次一样的:一头喘息着的小小的黑色的牲口,像被自已的怒气所鼓胀起似的,动着而渐渐地大起来,大到像一个巨大的怪物,像雷霆一样地滚着,用它的尖锐的声音撕裂了空间,接着便隐没在一种铁器和蒸气的地狱一般的声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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